太阳才偏西没多久,等日落估计还要两三个时辰。
这段时间如果没人找过来,那他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做打算。
但这两三个时辰有些难熬。
清尘道长出去没多少时间就急匆匆的回来了,见杨丛义保持她离开时的姿势端坐着,脸上焦虑的情绪这才淡了几分。
“喝点水吧,一会儿我再看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到吃的。”她把装满水的竹筒盖子打开,递给杨丛义。
杨丛义也实在有些口渴,顾不得客气,接过来就大口喝了半筒,还给清尘道长后,才说道:“你也累了,先不忙,休息会儿,等太阳落了再说。”说完就闭上眼睛继续运气练功。
清尘道长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在杨丛义一旁盘腿坐下,也开始练功,恢复精神。
火辣的太阳虽然照不进石崖,可也把空气烤的火热,密林无风,二人并不好过。杨丛义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如果有土匪找来就得提前跑路。好在这个焦躁的下午平安无事,没有任何树林,前来打扰。
日落时分,清尘道长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回了一些煮熟的鸟蛋。看着鸟蛋,杨丛义由衷的佩服,这小道长还真不简单,野外生活技能比他也差不了多少。
吃完东西,石崖下的温度也逐渐降下来,天色也暗了下来,月亮在天空中显现,星星点点,还不怎么清晰。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杨丛义忽然有感而发。
清尘道长问道:“这是诗吗?”
杨丛义笑道:“这是东汉末年三国时期曹丞相的《短歌行》,这只是其中的几句。”
清尘道长又道:“我爹以前也经常读诗。你读过十几年书,应该写过不少诗吧,可以念给我听听吗?”
杨丛义笑道:“我读的诗多,写的很少。现在没事儿,作首诗,念给你听听。”说完就开始苦思沉吟。
写诗他不太擅长,但这种情况下还是应该作一首,不然十几年的书不是白读了。
清尘道长一听杨丛义要作诗,立即很有兴致的坐在一旁,安静的等待。
过不多久,只听杨丛义口中念道:
天上悬明月,林下卧少年。
那年风云变,一梦回从前。
天意何捉弄,身在山林间。
习得半招技,方离大别山。
路遇不平事,太湖县里冤。
青天救一命,从此不得闲。
为酬知遇恩,奔波山水间。
一动无小事,谁知苦与险。
方才历两月,又入天柱山。
盘龙品羹汤,山上为蛇忙。
山间奔一夜,寻地把身藏。
蛇毒未能除,恍然一梦长。
忽闻有道长,犹如自天降。
丹心施妙手,片刻已安康。
道长似神人,拔剑退蛇群。
不知天地理,十掌知教训。
道长去取水,石崖把路困。
纤手分山石,石中现石洞。
滴滴有水声,池边有木桶。
大恩不言谢,挥手就离别。
惟愿红尘见,好把恩情还。
转眼再相见,还在山水间。
如今又一命,此生怎能还。
悉心养身好,辞别又下山。
我欲去香炉,道长随身边。
此去多坎坷,未知天涯远。
明月长相随,前路何人伴?
杨丛义一口气娓娓道来,诉说这两年遭遇的幸酸,还有对以后要走的这条路满满的担忧。
这首长诗虽然不怎么样,可清尘道长听的认真,这是他在诉说自己的经历,虽然不太明白,但听来感觉很心情沉重,也有些压抑,后半部分的经历她参与了,倒是清清楚楚,他的担忧,她也一清二楚,便说道:“这么长的诗,你可真厉害,也许能个考状元呢。”
杨丛义略有些尴尬的笑道:“写诗什么的我并不擅长,拿诗文去考状元那还是算了。”
“你以后考了状元还会回山里来吗?”清尘道长又问道。
杨丛义想也不想的答道:“真考了状元就该有大事要做了,哪还有时间到山里来悠闲。这次出山,恐怕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要是你跟你师父到了外面,可以去找我,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在怀宁衙门待很长一段时间,你们去的话肯定能找到我。”
清尘道长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师父很少出山进城,这次离开盘龙山外出云游,可能会一路往北走,出天柱山,经桐柏山,向西去华山,再到峨眉山,最后可能会在衡山潜心修炼。你去考状元,我们以后应该见不到了。”
杨丛义听后却笑道:“这天下能去的地方就这么大,不管多远的路程,一年半载也能赶到。要是你们到了衡山,决定在那儿不走了,给我传个信,我有时间就去找你们,路再远,总会再见的。”
清尘道长道:“你真会去看我们吗?路那么远,师父说这一路下来,快的话一两年,慢的话三五年,上十年都有可能,那么长时间以后,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
天很暗了,两人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对这个问题,杨丛义是持悲观态度的,莫说十年,就是一两年,三五年,生活环境变化以后,以前再熟悉的人也会变得很陌生。小时候开穿裆裤的玩伴,以前无话不谈,高中毕业之后一两年不见,再见时却没有话说,已经是两路人。
对清尘道长这么问,他当然不能说的太悲观,道长还两次救了他的命,说什么也得报答一二,这个世上对他好的人可不多。
于是十分肯定的回道:“当然会,大宋的疆土就这么大,从东到西一年够了,从南到北一年也够了,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天柱山里的一切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只要你们在哪儿长久停留了,传个消息给我,我一定会去看你们。”
清尘道长低声道:“好,等我跟师父去了衡山,我会请人传消息给你。”
这话一说出口,突然之间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两人瞬间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杨丛义道:“早些休息吧,这里不安全,明天一早我们就得离开。”说完便侧卧于地。
清尘道长“嗯”了一声,也就地休息。
但他们能不能睡得着就很难说了,至少杨丛义练了好长时间的功,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间的鸟雀就开始鸣叫不听,让寂静的清晨更加寂静。
夏天山林里的夜晚微凉,等杨丛义醒来的时候,看到清尘道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后背的伤口虽然还很疼,但比昨天好了许多,伤口已经不出血,基本不影响行走。清水洗脸,醒醒脑之后,便抹去了石崖下留下的痕迹,出了密林,趁路上无人迅速向西而去。
两个时辰生之后,等太阳升起来,他们早已远离了那片山,但依然不敢大意,为保险起见,在离路边两三里外的林中找了个地方歇脚。
清尘道长煮了热水,给杨丛义仔细清洗了伤口,换上新药,又找了些吃的补充体力,稍作休息之后,才再次上路出发。
昨天吃了亏,吸取了教训,在杨丛义提议下,清尘道长脸变黑了,脸上还多了些黑点,看着安全了许多。虽然一开始,清尘道长不太情愿,但看到杨丛义的伤口,也就接受了提议。在之后的一路上,清尘道长再没出过问题。
杨丛义提着刀,随着遇到的土匪越多,他走路的姿势也越来越像土匪,如此一来倒省了很多麻烦,有人问起就说是护送道长,天柱山里道、佛都有,一般土匪不敢随便招惹,倒也能蒙混过关。
一路又走了十来天,有道长在一边,路上没再遇到多少刁难和危险。
这些天里,不管是露宿荒野,还是借宿农家,清尘道长每天都不会了忘了给杨丛义伤口换药,由于换药比较勤,伤口不到十天就脱痂愈合,完全恢复,道长十分惊奇,但这在杨丛义看来,并没有什么,练道家功法有段时间了,身体素质好,造血功能增强,伤口愈合快一些也很正常。
这天,又一次问路回来之后,清尘道长低头走路,一直沉默未曾开口。直到杨丛义忍不住问还有多远,她才回道,不远,半日路程就到。
杨丛义心里一轻,走了半个月终于要到了。但不知上山之后是否会顺利见到峰主,加入忠义盟,后边的事情,没有忠义盟这样的势力出手帮忙,就凭他一人,即使加入了忠义盟,也不可能成事。但现在一切的打算都是想想,只有上了香炉峰,见到王峰主,才是第一步。
有宋大哥送他的匕首,到了山门前,只需要把匕首拿出来,说是峰主故人引荐,前来拜访,只要宋大哥不是吹牛,上山基本就应该没问题。幸好,这匕首让清尘道长找回来了,不然都不知道怎么上山,真该好好谢谢她。
半日路程不算远,加上他们是练功之人,体力充沛,杨丛义又心情愉悦,自然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就见一座奇特的山峰耸立在眼前,此山不是特别高,约有两三百丈,满山苍翠,但山顶似有山石,而无树木,远远一看,山顶之上有一黑影竖立,细如一只竹筷。
“香炉峰”杨丛义忍不住喊道,声音里满是兴奋,不由得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清尘道长没有说话,只在后面紧紧的跟上。
两人又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山脚之下,稍作歇息,一口气就上到半山腰,到了山门前。
杨丛义向守山土匪简单说了来意,取出那把匕首交给他们,便跟清尘道长在一旁等待。
不多时,土匪回来,把匕首还给杨丛义,就告诉他,可以上山了。
清尘道长上山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见杨丛义能顺利上山了,自然十分欣慰。
见事情如此顺利,杨丛义很高兴,这么多天的幸苦没有白费,清尘道长可真是帮了大忙。
清尘道长不上山,两人马上就要分别,于是杨丛义看着她,轻声说道:“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我才能这么顺利走到这儿。”
清尘道长只是笑笑,看着他没有说话。
香炉峰已到,两人终有一别。
于是杨丛义轻声道:“此一别,山高水长,若能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诸多恩情,无以为报,惟愿道长,青春永驻,福寿安康!”说着便把匕首双手奉上,以做纪念。
清尘道长稍稍犹豫,最终还是接过匕首,轻声道:“无论路有多远,水有多长,我都为施主祈福,愿施主早日题名金榜,封侯封王!”
两人郑重互施一礼,清尘道长转身离去。
一声施主,一声道长,缘分散尽,萍水相逢,终是他乡之客。
一别路途遥遥,相隔万水千山,一个逍遥山水,炼道修仙,一个红尘打滚,奔忙为官,当是后会无期,再见无缘。
杨丛义看着清尘道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枝叶间,直到再也看不见,转身进门上山,面带笑意,眉头舒展,香炉峰当是他扭转一切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