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
余杭
今日是我第一次执行师父交待的任务,我不想让师父失望,当然更不想让自己失望,习武多年,终于可以派上用场,况且惩奸除恶,快意恩仇,一向是侠义辈人心里所追求的方式。
做为天下第一庄的入室弟子,从踏进万胜山庄那一日就肩负着不可推却的责任,身为正派之首的万胜山庄,自然对江湖上的那些为恶之人除之以后快。
我师父叫燕云飞,也就是万胜山庄的庄主,同时是现今的武林盟主、这也亦是天下第一庄的由来,当然江湖上很多人都相传说:万胜山庄之所以为天下第一庄,缘由是它可通天,意思就是说有什么事经过万胜山庄可以传到皇上老子那里去,有皇帝做靠山,万胜山庄自然没有人敢去碰,岂不就为天下第一庄。
也有人相传说万胜山庄其实是朝中知事王钦若所眷养的一批死士,主要是为了替王大人在朝中清除异已所用,为了不引起外界的注意,这才成立了一个万胜山庄。又暗中操控了武林大会使燕云飞,也就是我师父得到了武林盟主的宝座,借此提高万胜山庄的威望,使万胜山庄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庄,且山庄本身以正义自居,又可借助于武林各派的力量为朝庭效力,此为一举多得。
不管传言如何,我身为万胜山庄的弟子,自然不会去想太多,我只知道身为名门正派,应该对那些不仁不义的作恶之徒视为仇寇,终生与之势不两立。
师父要我对付的人叫施凌峰,因为他在五天前从一名官差手里劫走了一份密函,是浦城县衙的一名捕快参县令胡自修与山匪胡一财合谋,夺取县中首富木泽荣家产的证据,因胡自修常吹嘘自已朝中有人,而那捕快深知不能与县令力敌,惟忆起上任县令江士胜值县令时,甚为清廉,且敢做敢言,算得上是个清官,因此便偷偷将平日搜集的证据,塞在一个竹筒里,假意向县令请假说要到远处寻亲,实则是想暗中将证据带给如今已是升任湖州知府的江士胜,让他做主设法将胡自修治罪,也好还了那木家清白,木家子嗣免受牢狱之苦。
可没想到,这原本极为周密的计划,却坏在了捕快游自杰自己的婆娘身上,这婆娘不守妇道,原本是想攀着县令让胡自修对游自杰多多提拔,这才与那胡自修缠去了一块,却不想久而久之得了县令许多好处,竟是对捕快有些看轻。
那游自杰临行前,本是让老婆带着孩子到娘家去住上些时日,也未多说,那女人却非要盘根问底,便自将欲替木家讨公道之事说起,却不想上路后,不到半日便遇追兵前来劫杀,奋力抵挡后坠崖跌于深涧中,被一山中樵夫救起,后带至家中调养,恰逢邻县县尉下乡体察民情,见得游自杰,却是老相识。
捕快便将事情原委告知,那县尉自觉事态不小,胡自修敢如此妄为定然是上宪知州对其青睐有加,若是自己贸然去揭胡自修的不是,只怕未能扳倒其人,反招其害。
当下便招来亲近捕快,令其加急火速将游自杰所搜集证据的密函送往湖州知府衙门,谁知这事又传到胡自修耳中,原来那胡自修谋夺木家财产本是受了上宪知州的暗示,这才有恃无恐,此时眼见便要大难于身,便伙同知州大人暗地里请了萧山忠仁庄的施承福,让他派人沿路拦劫,务必将密函夺到手。
这忠仁庄在萧山、金华一带眼线极多,追查了十数日终于找到了云和县送密函的官差,此时那官差离湖州知府衙门已是不足一日的路程了,那施凌峰也算胆大,找到后竟将这官差一刀给劈了,拿了密函,便领了十几人急急往回赶。
幸而此事让万胜山庄知悉,所以师父急派我前来拦劫,他给出的命令是“百无禁忌”,就是随便让我怎么干,只要将密函拿到手,即便将施凌峰杀了也无干紧要,因为有些人死了,会有很多人因为他的死,而过得更好。
马队终于来了,经过街口时没有一丝的减缓,丝毫不曾考虑过街口或有突然冲出的行人,我看过画像,领头的便是施凌峰,是个络腮胡的粗汉,手里持了把大砍刀,两臂硕大,看架式似乎一拳打出,足以击毙一条牛。
我缓缓的自箭鞘中抽出两支羽箭,白色的用鸽子毛作的羽箭,平搭在左臂上,“嗖”的一声,两支箭便急急的飞了出去,一支中在马前腿,一支中在马鼻上。
然后,我看见那个壮硕的大汉被甩了出来,他的身形在空中一个翻转,单脚在墙上一踏,一个侧翻竟是安然落地,毫发无伤,只是身后的十几骑乱作一团,有两匹马跪下前膝,马上人也被甩了出来。
我微微一笑走了出去,原以为第一次与人性命相拼,定然会心里紧张,可是我没有,一丝都没有,并非我冷酷,事实上我之前从未杀过人,也未打算杀人。
因为师父曾说过杀人应是无奈之举,任何一个人的性命都该受到尊重,但那个人若是作恶之人又定当别论。
没人可以定论他人生死,但江湖本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软弱就会受到欺负,强势的人就会有地位,千古不变,但凡事总要有个规矩,一个国家有规矩,百姓才会安定,国家才会繁荣昌盛,百姓才会安居乐业。
而江湖也要有个规矩,有了规矩,就不会有恃强凌弱,就不会为了利益,随意起干戈,强取豪夺,坑蒙拐骗才会有节制,不忠不义之事,才不会时有发生,地方治安才不会久治不安,所以师父才要争做武林盟主,他深信武林同道在万胜山庄的带领下,定能和平相处,守望相助。
若非必要,绝不能伤人性命。这是我一向对自己的忠告,但在我来之前师叔洛先勇对我说,与恶名昭彰的人动手时,不必留手,也不要有丝毫的怜悯,因为这些人视他人的性命如草芥,却对自己的身体发肤视若珍宝。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下狠心,而是缓缓走了出去,挡在街道中间,两旁较为稀少的人群,早已逃蹿不已,毕竟谁也不伤了自己。
施凌峰脸上的一脸横肉气得乱颤,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除了身高不矮,长相不坏之外,似乎极少能令他满意,他压着怒火吼道:“小子,你哪条道上的,敢拦住我的去路。”
他的话让我觉得听来极为粗俗,心里不自觉便有种自豪感升起,于是我压低声音让我显得稳重些,“放下手中密函,我便放你们过去。”对不熟的人我一向不多话,所以外人对我的评价,总说我是个少年老成的人。
“就凭你一个人?”他对我的话很是怀疑,因为我手中一件兵器也没有,站在路中间的样子也不够他那般威武,唯一让他疑惑的恐怕是我背上背的箭筒,和箭筒里的箭,有箭却无弓,事实上我三年前便开始没有用弓来射箭了,因为我所练就的乾坤指气足以让我在无弓的情形下,射中任何一个我想射的目标。
“就凭我一个人”虽然是第一次对敌,可我确认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并没有一丝发抖,于是他笑了,放声大笑。
笑声过后,他咬着牙恨恨的说了句“你找死。”然后他的身影就便射出的箭一般向我冲了过来,擎着他的大砍刀,破空的呼呼声,我似乎可以想像出他是如何杀死那个官差了。
看着他的阵势,我那一刻还是有些震惊了,虽然我与大师兄秋震天,还有几位师叔曾有过无数次的对练,可这般拼命的架式终究还是第一次见,于是我屏住呼吸,身形向后跃起,探手自身后滑出两支羽箭从容的射了出去。
施凌峰见我射出箭后,并未扭身避开,而是选择以手中刀来挑,可惜我的箭似乎要快些,一支被他刀口格挡开,另一支却射中了他的肩膀。
顿时,他像只受伤的野兽、发疯的向我冲来,我已不能再退,于是便扭转身形,纵身而起避开他手中大砍刀刀锋的横劈,翻转的瞬间我的手上又多了三支羽箭,这次我没有射出去,而是将三支箭集成一束,格开他再次攻出的大砍刀,然后我双脚踏着旁边的墙,借着反弹之力落到他的身后。
落地后的那一瞬间,我将三支箭扔向了空中,双手自掌中到每个指尖发出的指气,与三支箭接触,然后融合,这是我一年前练会的一招,在我身体的一丈周围,可以以气驱动羽箭,任意飞动和变换姿势,而要射百步之外的东西时,我可以让羽箭射出后然后转个弯还能射中目标,洛先勇师叔称之为“驭气飞箭”。
于是三支羽箭便直直的向施凌峰射去,他扭身避开、待他回身再向我攻到时,飞出的箭又飞回来向他射到,所以他只能又用刀去挡,但终究大砍刀在与人远距离对阵时有优势,而用来防范飞箭和暗器,便显得笨拙,没几招过后,他身上最少已有七八处伤口,而且看起来都不轻,如果不是我并无心要他的性命,他此刻只怕早已性命堪忧。
而身后的那十几人,见了这等情况、并无一人冲上前来,各自都是观望不前,我便趁着施凌峰扭身的瞬间,扑了上去,手中抓了支羽箭顶在他略弓身子的咽喉处,“密函在哪里?”
这个硬汉于是乖乖的从怀中将一个密封的小竹筒掏了出来,想要交给我的时候却有些迟疑,我当然没有让他再有反悔的机会,劈手便夺了过来,而后纵身跳上了屋檐,再几个纵身,然后蹿上了一棵较为浓密的树上。
未过得片刻,我看见了施凌峰带着十几个人仍是追了上来,很显然他本是把密函看得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可感觉我要杀他时,当死亡离他最接近的时候,他却又选择将密函交了出来,看来人有时候做事,总会多少带着些难以说清的矛盾。
看着他们走远,我从树上跳了下来,笑了笑,我的任务似乎完成的很圆满,可就在我转身要离去时,身后还是站了一个人,不过并无威胁,只不过是方才十几个人当中的一个,他似乎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只带着求助的口气道:“请问兄弟是哪一门派,小的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万胜山庄卓飞羽”师父说过可以直报名讳,所以我说出万胜山庄的时候,心里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原来是官家的人。”那人拱了拱手,“素闻万胜山庄是官家在民间设立的一个门派,专门替朝庭办事,看来传言不假。”
“你小心着说话。”我确实有打他一顿的想法,只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看我恼怒时,便转身便跑,一溜烟就没影了,我的目的已达到,自是无意追赶。
只是还从未有人敢在我面前,这般说话詆毁万胜山庄,虽然传言纷纷,万胜山庄也确和朝庭有些瓜葛,亦常有些官府中人频繁的出没于万胜山庄,但我始终相信师父是个正直的人,更不是一个任朝庭随意摆布的鹰犬,至少我在他身边十几年,从未见他出手或者下令,去帮朝庭残害任何一个武林正义人士。
但即便他会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我也不愿去背叛他,因为燕云飞对于我来说,并不仅仅是授业恩师,他更像我的父亲,假如当日不是他将我带回万胜山庄,此刻我只怕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天,就像今日这般,昨夜刚下过雨,天还未放晴,风吹来有阵阵凉意,尤其是身上穿着昨夜被淋湿的衣服,肠子似乎饿得快要打结时,更觉冷得异常。
想来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日也是在余杭,我踡缩在一家庭院的后门石槛上,仗着头顶这片还算华丽的屋檐我躲过了昨晚的大雨,身上的衣服虽未湿透,却也潮湿得紧,随意的一阵风吹来,都让我倍感凉意,好在那对门一位扫地的老婆婆给了我一碗她吃剩的面汤,虽然没有几根面条在里面,而且很显然那碗面汤是她准备要倒掉的,可我心里仍是对她十分感,等到父母死后,他似乎就成了我唯一的亲人,那年我五岁,我不识字,却知道他手里接过的是银票,因为爹爹每得到一张便很高兴。
和大叔一路行走时,休息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叫羽儿,他说他知道,然后转身在包袱里数着银票,眼睛里好像有了亮光似的,虽然我不知道父亲给了他多少银票,可我知道银票是可以买东西的,于是在经过市集上时,看见喜欢的东西,便央求他买,开始大叔很爽快的买给我,后来不知为何不愿搭理我,每次他要做什么事,都让我在一边等着,等着他回来,每次他都会很快就会回来,每次回来还会带些好吃的,可这一次他不知为何去了两天都没有回来。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眼前忽然多了两个人,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还有一个一脸胡须满脸凶悍的人,两个人在我眼前打了起来,他们一个用剑,一个用刀,铛铛铛的响声不绝于耳,吵得我反倒像是有了些精神,于是便睁大了双眼盯着他们,刀剑碰撞在一起溅起的火花在风中极是好看,但是很快有人倒了下去,是那个湖脸胡须的人,打赢的那个年轻人向我看了过来,“你是哪家的小孩,为何在此?”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害怕,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害怕,也说不清自己是哪家的小孩,只是想用力站了起来,我记得我对他说我叫“羽儿”,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后,我身上穿的衣服很好看,就像从前爹爹给我穿的那样,我睁开眼睛后,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一脸慈爱的看着我,“你醒了,快来吃点东西吧!”
那天她喂我吃了好多东西,又不停的问我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冻着了,我已经许久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娘亲又回到我身边似的,虽然我知道她死了,死了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我知道什么是死,因为大叔反复的和我说了许多遍,我不想明白都难。
就这样我好像身处梦里一般,享受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给我的宠爱,不知为何那时有种很想哭的感觉,“你真是个好心人!”,或许如今想起来也不明白当时为何会对她说出这番话。
她哈哈一笑,看得出来是心里欢喜,笑得像娘一样甜,她挺了个大肚子、却让我看起来觉得更好看,就在她要对我说上什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听来十分好听的声音,“清荷,你身子不便,这些事让丫环们做就行了。”然后,我又看见了那个赢了的年轻人,笑得好像此刻的风那么让人舒服,他就是燕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