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席散。
各弟子被神侍安排就寝。
沉香山上皆是议事的大殿,诸神的住处各分布在悬浮周围的列岛之上。
白凤凰腾着长长白羽飞起,在暗夜中奔至皎洁圆月,月大如盘,白悠兮正两眼放光地惊叹着,紧接着一个俯冲,白悠兮急忙贴紧凤凰背部,浑身汗毛树立。
在她身后的兰陵神尊临风而立,白缎长衣迎风猎猎,唇薄鼻正,黑发如流云浮水,眸似黑曜集合了万物灵气,一身气息清冷超凡,风姿奇绝。
月光柔和,白悠兮偷偷回头再次仰视兰陵,感受到了打量的目光,男子低垂凤眸,望了眼白悠兮,目光冷冷,并无波澜,继而又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白凤凰清鸣一声,白悠兮身后的长发扬起,敏锐感受到面前的气流愈发猛劲,赶紧闭上了眼。
如舟泊岸,拂面而来的气息突然柔和平缓。
过一会儿,有道声线传到白悠兮耳边:“兮儿,我们到了,下来吧。”
白悠兮听话的睁开眼,眼前一座清新雅致的楼阁。
通往楼阁的水上平桥一路铺到白悠兮脚下,水上植着大片的花。
有熟悉的香味儿钻进白悠兮鼻子,她嗅了几下,跑上平桥,趴在栏杆上望着桥下层层叠叠似乎要铺漫到天际的花朵,讶异无比。
“师父,我以为兰花只能植在土里,你这兰花倒是新奇,还能养在水上!”
“为师……甚是喜欢兰花,便去仙界百花瑶池移来了不少。”
白悠兮不解:“师父,你何故如此偏爱兰花,这高圣明洁的神界,不都以莲花为尊么,徒儿实在不明白。”
小时候每过十年都会去一趟西方净土朝拜佛祖,那时满天神佛座下都是莲花,更有佛陀步步生莲,一度看痴了白悠兮。
“倒也没什么,只是曾经游历过一趟人界,无心发现了此花,正巧应了为师的名讳罢了。本以为它区区凡根抵不住神界烟火,偏偏活了下来。现下想来,也算是一场缘分。”
“缘分?师父,这世间果真有缘分这东西吗?”
“自然是有的。”
“那,我可否知晓自己的前世今生来年?说不定,我也是一株兰花呢。”
兰陵怔了怔,不言。
木质平桥之上亮起灯来,恍若夜间升起的一道仙境之桥。
兰陵神尊转身唤白悠兮:“兮儿,夜深了,进来吧。”
白悠兮吸了几口兰花香气,赶紧跟上。
兰陵带她到某间厢房,白悠兮这才反应过来,这么大的屋子,却连个神侍都没有。
兰陵看出她的疑惑,缓缓解释道:“为师冷清惯了,不习惯有人服侍。明日我便教与你一些日常清洁之术,凡事都得自己来。”
兰陵又交代了几句,便回了自己房间。
神界的夜同人界没什么两样。遥遥望见一弯姿态闲闲的弯月垂挂在墨蓝色天际,星子不多,分散在模糊可见边缘的浩瀚云端,闪烁不定。
白悠兮擦了把脸,吹熄了油盏坐在床边缘,抬了抬眼,却被花漏窗外的兰花丛迷住了。
柔美月色幽幽罩上水面大片的兰株,花丛之间袅袅升起似白非白的雾气,氤氲着弥散的水汽,在盈盈清亮的水面上织了层纱衣。
绿茎紫花摇曳交错,枝节纤细优雅,其间曲折曼妙的风韵似能惑人心神。
白悠兮将窗又推开一些,此时人界应是入了冬,而神界却仅染了凉薄的秋色,夜间的风适时的送来冷冷的风,携带着阵阵清雅兰花香。
许是被香气迷昏了脑子,白悠兮思绪渐渐迷糊了起来,沉沉香气如一只无形的手若有似无地撩起埋藏万千思虑的纱幔,露出先似乎隔世难忘的端倪来,最终也只是浅浅拂了佛,又落了下去。
女子深呼吸一口,让兰香溢满鼻间和胸腔,仿若拾回了许多遗落的珍宝,那味道让她无端产生一股满足和眷恋之感,只是风又起时,她呼出那口气,睁开明亮的眼,眼前景物安详静谧。
清辉落上窗前女子的肩,白悠兮睫毛颤了颤,心下竟生出深入脑髓的孤寂与苦楚来。
幼时,青石长老将星相之术悉心传授于白悠兮。占星术本算不得名门正术,大体都是远古传下来的小道秘法,修习此术的神仙不多,妖族更少。首先是术法难寻,可供参考的文献秘籍少之又少,其次占星多有卜卦之嫌,多用于预测将来之事,六界但凡想过安稳日子的生命体,都不大愿意提前知晓一些莫名的兆头,是吉是凶,都不如避讳不谈。
身为玉狐,还是一头颇有灵气的玉狐,白悠兮占星资质尚好,自小便能掐算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娘亲的针线不小心掉在了何处,比如明日午时有大风大雨,比如狐狸洞前第几排第几棵梨树结了多少果子。
由于从未将占星术看做一门绝活,白悠兮学成之后,只是偶尔抬头寻寻哪颗星子最亮堂而已,权当打趣消遣。
玉狐灭族前一月的星月浑浊,族长白飞扬同四大长老为了冰雪神针神气消散之事忙的焦头烂额。
她那时鲜少用星相占卜,自然对疾厄宫星列不甚敏感。现如今想起,当时如果及时发现,或许那笼罩玉狐村上空的不散厄运能通过自己的及时预测而消散。
后悔不及。
回首往事,只觉得时光流窜,物非人非。
拜入沉香山门下,兰陵神尊,她的师父,成了她此生唯一的依靠。来之太急,受宠若惊。
窗前,女子面色清雅,寂静望着无边花海。、
身后,一双臂膀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
白悠兮身子一抖,正欲开口呼救,已被移上来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黑暗中,来者身形如鬼魅,白悠兮瞪大眼睛,感觉到那捂着自己的手寒凉如冰,鼻尖是淡淡佛用檀香味儿。
妖烬似诡计得逞般偷笑一声,缓缓扳过白悠兮僵直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
后腰抵上窗口,白悠兮向后一仰,青丝垂落如瀑,打落了兰花青叶上一串如珠泻落的露水。
眼前之人依旧覆着半块金面具,只是皎洁的白光将其脸部及下颚的线条勾画的顺畅无比。
“小狐狸,”妖烬把脑袋埋到白悠兮脖子里,勾起嘴角调戏着,“我来看你了,你可有思念我啊?”
那袭宽大繁复的金线长袍款款落地,仿如盛开的花盏,几乎能将白悠兮完全笼到妖烬怀里,融成一体。
觉着美人的身子重了些,白悠兮便伸手推了推,美人却懒懒地依偎着不肯移动半分。
白悠兮心中叹道:夜半三更,有够无耻。
要不是看在她在第二场比试中帮了自己……
如此自恋欠扁的美人儿估计六界之内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虽然人家确实有自恋的资本……
“妖烬姑娘,你我不过两三面之缘,何以每次见我都如此……激动。”白悠兮戳了戳妖烬姑娘的肩膀,示意她自重。
妖烬姑娘缓缓直起脖子,一道清白的光芒正好投射过来,映在她半片清白细腻的脸颊上。
那如蔷薇花瓣一般绯红的唇启了启,含着受尽委屈的冤枉之意:“白悠兮,谁告诉你我是姑娘了,我妖烬可是个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男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