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才过九月,潦水初尽,寒潭深青。而漫天飞舞的大雪,竟然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三天。
明明是乌漆的黑夜,头顶上空却明晃晃堆积了几层灰蒙发青的云,连同白茫无尽的积雪一同将这肃杀寂寥的人界挤压的喘不过气来。
人群涌动,明晃晃的数把大刀在黑夜里划出一道道兀长而深邃的裂痕。火炬照映着白雪,橙黄的焰色如暗色里亮起的一点鬼火,勾起了翻滚奔腾的素白雪海共舞,大地于呼啸烈焰中如沉睡千年的巨人睁开眸子,刹那一片亮如白昼。
最后一片凉薄的白雪在我面颊上融化,化作的水仿佛一道透明的泪痕,淌过我的下巴,少许便被寒风吹没了踪影,残留的寒意如毒药般丝丝渗入我的心脏,侵肌蚀骨。
我的双手被架在木架两边,细长而锐硬的锁魂丝深深嵌进手腕里,紧紧勒断了筋脉,一滴滴血液顺着手指流下,滋养着我脚边一簇正开得妖冶的浅紫色蝶兰,浓稠鲜红浑绞着淡雅色泽,接着渗入雪地里成了一片暗色,触目惊心。
风卷残云,不知何来,它啸过苍天之颠,越过万里奔腾大海,拂过千里干枯老死的槐木,直直抵达我耳鬓边,扬撩起乌发,干燥而冷硬,在手腕上凝结了一朵朵红艳的火辣烙印。
耳边似有群魔呼唤的离魂歌,一如我生而为人时被百鬼缠身时所听到的那般凄厉和哀婉不绝,带着冷冽和腥甜的气息,肆意刮在我脸上生生的疼。
我只觉得脖子无比僵硬,只好望着眼前男子的衣角,抿着唇不发一言。
眼前的男子冷着脸,缓缓执起那把灼灼其华的七星桃木剑,剑尾的彩色流苏缠上他骨节分明的手,倜傥风姿,青袍猎猎,狂风灌满他的衣袖,他却站的笔直如苍竹。
自打他从长华山归来,是愈发有仙风道骨的味道了。
愈发的仙风道骨,同样愈发的熟悉而陌生,仿若一颗被钻透了的明珠,一味的只求通彻,最后却连心都不知道该安置何处。
我突然很想念他以前笑的模样,温和而明朗,仿若夕阳余晖照落在温润白玉上那般的美好。
如同他曾经拥过我的怀抱,迷乱着他身上狂妄不堪的酒香。
而此时,那暗色的桃木剑指着我的胸口,只差一寸。如此坚定,泰山不移。
“为什么要害紫仪,她待你很好。”他的声音沉闷。
“我没有害她。”我淡然抬眸。“我没有害温紫仪。”
因为最近城里死了不少人。我理所应当的成了罪魁祸首。
“妖孽!”他大斥一声,“你是不是和蛇妖一伙的?与我作对不成,便来害我妻子!竟然还说没有?卑鄙……”
我竟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直勾勾望进了他的眼里,而那双冷冽淡漠的眼中,似乎封了一层寒冰,拒人千里之外。
我永远都入不了他的眼,走不进他的心。尽管曾经不顾一切的生猛破冰而入,撞的头破血流,痛的肝肠寸断,他的眼里,心里,留下的都是别人的影子。
温紫仪的影子。
这是我第一次以自己的容貌面对他。他是看着我的,用他那双眼看着我,我亦抬起头,用自己的脸对着他,没有用温紫仪的容貌。
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我忘记了自己是谁。
我曾千万次幻想过这样的情景,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被绑在火刑架上,等着他手中的桃木剑刺入我胸口。
有风有雪,娇兰一朵,狂风脱缰,烈火炎炎。一切不合时令的景致默契而和谐得不可思议。
围观者甚众。
委实是悲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