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辰怒气冲天,厉声质问:“夏辞西去了何处?”
车里的人是霍青遥,她仍是一袭男装,一脸茫然地回答道:“出城时,他收到一封信就走了,让我在肃州等他。”
“是什么样的信?”杜恪辰又问。
霍青遥仍是不知,“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佛儿呢?”
霍青遥有问必答:“她没来,说好来送行的,可王府的侍卫却来传话说,她和你一起去了大营,不来送我们。”
杜恪辰也没再为难她,一路狂奔回了王府。
府中,王赞正在处理善后事宜。府中当值的侍卫有三十六人,其中伤二十四人,死五人,无辜身亡的还有府中的四名奴仆。对方人数一共十五人,全身而退,且带走了地牢中的简飒。
“他们从哪攻进来的?”杜恪辰察看侍卫们的伤,都伤得不重,不会致命。
王赞当时也在大营,并未亲眼目睹,“是从西院的方向进来的。西院的看守最薄弱,是末将的失职。”
“太妃那边可有受到惊吓?”地牢离恒春院不远,是从西院到地牢的必经之咱。
“太妃和王妃天还没亮便出了城,到龙山寺为镇西这祈福,并不在府中。末将调派一组侍卫随行,没能及时从营中调派人手防卫,以致被人钻了空子。请王爷降罪。”
“如今不是追究失职的时候,而是找出那些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我厉王府,她真以为本王能纵容她到如此境地吗?”杜恪辰心如刀割,他不愿意相信简飒是钱若水劫走的,可事实摆在眼前,他想替她辩解,都无从下手。
王赞却说:“这并不能确定是侧妃派人做的。”
“那你告诉本王,她现下人在何处?”
王赞语塞,“可能……”
“能预先知道太妃和王妃出城,本王不在府中,而你和庞统也会随本王同行,只能是王府中的人,除了她还有会谁对此了如指掌。且夏辞西在凉州城多日,何时不走,偏偏要选今日才走。他走也就罢了,人却不知去向,只有霍青遥一人上路。他若是有事耽搁了,迟个一两天走,也不是什么大事。偏生要和她在肃州汇合,这不是说明他想去做一些不想让霍青遥知道的事情。”
太多的疑点直指钱若水和夏辞西,他们又与简飒自幼相识,在面对生死抉择,岂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他应该注重到钱若水这几日的反常和沉默,她只字不提简飒,不闻不问,在看过钱忠英的信函之后,她俨然忘了简飒的存在。但她还是出府见过一回夏辞西,当时他并不以为意,兄妹之间常来常往是再正常不过的,且夏辞西就要离开,总会有些离愁。
王赞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先去安顿受伤的侍卫。
而此时发生的一切,钱若水全然不知,她被下了迷药,昏迷不醒,被关在王府牧场未建成的新屋舍中。横跨整个牧场的另一个屋舍,李霖一家其乐融融,浑然不知。
夜已深,远处狼嚎声声,阴森可怖,格外凄厉。
一个黑影倏地钻进屋舍,蹲在钱若水身前,轻轻抚触她白皙的脸庞。月光半开的屋瓦撒了下来,映出他胡渣丛生的脸,一只眼睛为蓝色,另一只为深邃的黑色,双瞳异色,世所罕见。
他看了许久,露出孩子气般纯真的笑意,竟有羞涩之意。
这时,躺在地上的钱若水骤然开眸。迷药对她的作用不大,旁人或许可以昏迷一天一夜,而她只能维持数个时辰。上一次在土门关被劫持,她也是很快醒来,并出奇制胜。
“怎么是你?”钱若水瞳仁收缩,此人不就是劫持她的贼人头目,管易不是已经派兵围剿,没有留下活口。
他的笑意更深,“那你以为会是谁?”
真不会聊天!
“你想要什么?报仇吗?还是又要换米粮?”钱若水环顾四周,因为天太黑,她只能闻到木质的香气,未能认出所处的位置。
他盘腿一坐,“也可以这么说,因为你,我的兄弟们都死了,也不需要太多的米粮,眼下又开春了,胡商也多了起来,我不愁没米下锅。正好在凉州城看到你,没想到你还是王府的人,那么说起来,你男人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厉王。我就想,横竖也是闲着,就把你掳来玩玩。”
钱若水咬牙,他的语气随意,好像把她掳来很轻易似的,要不是因为她的马突发燥狂症,把她摔下地,她也不会束手被擒。
“好吧,我人在你手里,也就是肉票了,那你总该给我点吃的吧。”钱若水倒是淡定,他把她掳来的目的不明,她双手被束也不能硬拼,且上次她偷袭成功,但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只能静观其变。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满溢的肉香钻入钱若水的鼻尖,她食指大动,“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道微芒,唇角上扬,从腰间摘下酒囊,“秦酒喝得惯吗?”
“秦酒和烤羊腿,绝配。”
“连烤羊腿你都知道?”那人眉目间都是笑意,拆了纸包,露出一只热腾腾的烤羊腿。
钱若水鼻子灵,尤其在这四面通透的木屋,嗅觉就更是灵敏,“快,松绑。”
那人吃过亏,也知道她的身手,哪里肯松绑,“我喂你。”
钱若水嫌弃地瘪嘴,“那不要,我看你就是没有洗手的,脏死了。”
那人哭笑不得,“你如今可是阶下囚,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我都说了我是肉票,不管你想从王爷那得到什么,总得让我吃饱喝足,把我养得白白胖胖,才会更有价值,你说是吧。”
“万一我想杀你呢?”
“你要是想杀我,早就一刀结果了我,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绑过来。而且我一旦失踪,必定会惊动王爷和镇西军满凉州城找我,你冒这么大的风险,难道就是为了杀我吗?你要是这么说,我是不会信的。”
那人说:“你很有胆识,我是最见过很不一样的女人。你不会哭哭啼啼,在被抓的时候,很从容,很淡定,也很勇敢。”
“你这是在夸我?”钱若水愣了一下,“可是你还是得给我吃饱,这都没有生火,你是想冷死我吗?我也知道不能生火,会把人招来,可总得给我喝口酒暖暖身子。”
那人打开酒囊,灌了她一口,又抓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
这可能是钱若水这一世最难看的吃相了,可只要能填饱肚子,她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想她上一世的野外生存训练课,还吃过老鼠和蚯蚓,有烤熟的羊肉就已经很好了,还能讲求什么吃相。
酒足饭饱,她还是躺在地上,那人没有半点让她坐起来的意思。
“能给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吗?”钱若水又提要求。
那人说:“可以啊,让女人舒服的姿势我会很多,你想要哪一种?”
钱若水眨眨眼,“地上很冷。”
“你委屈一个晚上,明日我就把你送回去。”那人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跟你男人要点银子花花。”
钱若水不解,“你要银子就该马上去要,干嘛把我掳过来,还得供我吃喝,还要防着我偷袭你。”
“这样才能知道你在你男人心中的份量,决定我能要多少银子。”那人答得理所当然,找不到半点的破绽。
钱若水决定换一个方式。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眸子微开,“我知道你叫钱若水,是户部尚书的千金,还是厉王的侧妃。”
“你会不会聊天啊?”钱若水叹了一口气,“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这也算是我们的第三回见面,总要互相介绍一下,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名字,自我介绍一下不过分吧?”
“我没名字。”那人闭了眼睛,一副拒绝打扰的架式。
“那你是何方人士?看着不像是中原人。”钱若水开启话唠模式,“你是关外还是关内的?你喜欢喝秦酒难道因为你是秦人?”
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氐人。”
“我听说氐人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叫冉续,是氐族第一勇士,你有没有听说过?王爷曾经打败过他,你比他厉害不?”
“没有。”那人的语气不佳,“你再吵,我就把你嘴巴堵住。”
钱若水连忙闭嘴。
此时,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华从屋顶的缝隙中透了下来,那一根根被刨得圆润紧凑的木桩,看着十分的眼熟。
这不正是杜恪辰那日亲手搭建的木屋!
那就是说,她所处的位置是王府的牧场?
“此处离李霖一家所住的屋舍隔着一个牧场的距离,你就算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能把她绑到牧场,说明是一个对厉王府的情况十分熟悉的人,也就是说他密切关注着杜恪辰的动向。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注,倘若不是因为在乎,那只能是因为仇恨。管易杀了他的兄弟,他想报仇也是很正常的。
他仅仅是因为想要银子吗?钱若水是不信的。
容不得钱若水多想,她忽觉困意上涌,上下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她赫然想起,她喝的那个酒囊,那贼人一口都没有喝过。
她真是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