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碰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会相遇的人,迟早都会遇到,无论曾经天各一方,还是相对无言。
钱若水也终于能够明白,为何一个乞丐不把玉佩拿去换银子,以满足他生活的所需。
杜恪辰不好意思地挠头,“我那日偷跑出宫玩,跟人打了架,打是打赢了,可就是衣裳被抓破了,还掉到泥潭里。总之,那日倒霉极了。最后还撞了你的车,得了你这玉佩。如今我才知道,你们把我当乞丐了。”
杜恪辰在想,他兴许是大魏朝立国以来,第一个被当成乞丐的王爷。
钱若水伸出手,“玉佩还来。”
杜恪辰哪里肯给,“不行,这是你给我的,岂有收回的道理。”
“本就是让你拿去换钱的。”钱若水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玉佩收了回去,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恨不得一把抢过来。当然,以她的身手应该还是能够力敌的,可她如此迫切地想要玉佩,会让杜恪辰对玉佩的来历起疑。
杜恪辰微抬下颌,“本王不缺银子。”
钱若水笑他:“你错了,你缺银子,你缺很多的银子。你要养活四十万的镇西军,你需要很多的银子,还的粮草。”
杜恪辰神情微僵,上前执起她的手,“实在不行就不养吧,走,跟本王回去。”
他的手厚实而温暖,掌心有粗蛎的茧子,有些扎手,却让人舍不得把手抽出来。
她抬眸,望着他凌厉的侧颜线条,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不想打破此时难得的静谧和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一见面不是剑拔弩张,就是两相无言。在土门关的日子已经离她远去,重新回来时,他仍是厉王杜恪辰,而她是侧妃钱氏。
爱上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可相处却很难,尤其是像她这样有目的的接近,却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那种感觉就好像走在钢丝上,努力地想要维持平衡,可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无法预测的因素,让你摇摇欲坠,难以前行。而更让人崩溃却是,前路茫茫,看不到终点。
“回哪去啊?”钱若水望着交缠的十指,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杜恪辰归心似箭,脚步飞快,“你想回哪?”
钱若水冷冷勾唇,“我想回王府。”
他的脚步一顿,“你已经被本王逐出王府了,我岂能朝令夕改。”
“我能不能回去,还不是你一句话。”钱若水态度强硬,“牧场太冷,军营太吵,春风阁太小,我就是想回王府。我自小锦衣玉食,吃不得半点的苦,我已经在牧场将近两个月,也该是时候让我回去了。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在外流浪,终身不得回府?你也说过,让今上知道你不再宠我便是了,你冷着我,他也会知道,这跟住哪又有何区别?”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受委屈。”内宅的阴私向来暗箭难防,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王赞虽然能保护她,但他习惯隐于暗处,未必能在第一时间赶到。裴语馨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本该看到全部的经过,却还是错过了。
“谁还能给我委屈受?是太妃,是王妃,还是其他一些什么人?没有王赞我照样能保护我自己,现下的王府内似乎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万一呢?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细作还潜伏着,他们的身手如何我不得而知。”
“我既已不受宠,细作也不会继续盯着我,杀了我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好处。”钱若水回府的决心已定,“多说无益,我只想回府,你要不想我回去,那以后也就别想我再回去了。”
月似银盘,高挂天际,照在雪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也打亮杜恪辰若有所思的脸庞。
“你离开时,说不会再回去的。”杜恪辰有些难以启齿,“我以为你再也不想回去,我也可以跟你一起住在牧场,你要是觉得冷了,我让人再盖一处屋子。”
“你有银子吗?”钱若水问他:“你若再盖一处,岂不是又坐实了我宠妃之名。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杜恪辰最终还是答应了,他没有理由不答应,那些受尽冷落的侍妾都可以在王府安渡此生,他还能用什么借口让她独自在外居住,就算只是一个侍婢也是王府的人,不应该被送到牧场受苦。
“只是你不能再住东院了,那里拨给了闵氏。”
钱若水愣了一下,“那我就住西院。”
已经客栈安顿的简飒获知钱若水回到王府的消息,幽幽一笑,“她果然还是信了。她看似直爽坦城,却甚是敏感,她一定要回去亲眼看一看,她才会甘心。”
“相公为何要这般对钱家小姐?你们曾经是那么美好的一对。”简佳有些看不过眼。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她离开了,对谁都好。不仅仅是我,对她自己也是最好的。”简飒并不想害她,他虽有皇命在身,但无论如何,让他做出出卖钱若水的事,他还是做不到的。“我娶华清郡主时,并不知道她被赐婚。要是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这桩婚事的。就算我再想让简氏重回巅峰,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拿佛儿的一生去交换。”
只是他不确定,佛儿的心还在不在他身上。他不愿意相信,半年的时间,她就把他忘得彻彻底底,一干二净。
是以,他愿意等,也愿意为她冒险。
钱若水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到恒春院。
太妃服用了楚瑜最后留下的解药,已经痊愈了,但她的头发在一夜之间花白,皮肤也不复光滑细嫩,大夫看过之后说是解药的后遗症,在生命和容貌之间,她只能择其一。也因为这番变故,杜恪辰对太妃的愧疚更深了。
“她还是回来了。”太妃目光如死灰般的死寂,“她一日不死,我心难安。一个祁艳已经让辰儿放弃了大魏的至尊之位,再有一个她,我辰儿还有命在吗?”
陪伴她的是柳氏,王府在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举足轻重的,她在西院再也呆不下去了,主动要求回来伺候太妃,“我当时是着了她的道,才会相信她,帮助她。”
“你也别自责了,想想怎么除掉她才是正途。”太妃还是容不下她。
柳氏说:“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才能不被王爷怀疑。太妃您已经不得王爷的信任,可不能再让王爷对您失望了。虽说是母子连心,可王爷与您向来情薄……”
“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是真心为他好。”
而南院的萧云卿自然也获知了钱若水归来的消息,她不动声色,安然独处,仿佛不认识钱若水这个人。
窗外,一只信鸽衔草而来,落在她半敞的轩窗上。
阿晴从信鸽的脚环上取下一张纸条,递给萧云卿,“王妃,京里来的消息。”
萧云卿瞥了一眼,眸光亮了下来,“去准备一下,恭迎王爷回府。”
但萧云卿的迎接,却是直接被晾在了横刀阁外,望着院中灯火次第亮起,她站在月光铺就的庭院中,冷风拂面而过,无人相问。
横刀阁空置已久,可每天都会有人按时打扫,和他离开时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钱若水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有些她搬回了东院,后来带去了牧场,还有一些没看完的书,都被带到军营。
钱若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感觉被驱逐了,感觉她是一个入侵者,感觉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回府了,想做什么?”杜恪辰拿着火折子点燃蜡烛,有仆从拿了烧旺的炭进来放进暖炉里,又慢慢地退了出去。
钱若水微微蹙眉,“那个人怎么以前没见过?”
“横刀阁的人都换了,你自然不认识。”
“为何突然都换了?”
“用得不安心,就换了。”
钱若水往榻上一躺,仰面朝上,屋里的温暖让她倦意上涌,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与他周旋,“王妃换了吗?”
“呃,尚未。”
“用得安心吗?”钱若水存心的。
杜恪辰扔了火折子坐过去,示意她把外袍脱了,“她毕竟是王妃。”
“侧妃犯错要罚,王妃犯错却能安然无恙。王爷您这心是偏的!”钱若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睁开眼睛,“对了,我记得王妃是当朝皇后的闺中密友吧?”
杜恪辰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不在京中多年,并不知道这些。”
“是吗?我记得王妃出嫁时,皇后还亲自送她出京,十里相送,情意不浅。”
杜恪辰轻抚她微凉的脸,“你想说什么?”
“你把王妃废了,立我为王妃。”她并不是在征得他的同意,而是直接了当地发号施令。
“不是说的吗?暂时……”
“我改变主意了。”钱若水撑着身,媚眼如丝地看着他,渐渐地靠近,轻触他的唇瓣,“你说过,你会护我一世,可是连我这个小小的要求,你都做不到,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她的唇是久违的柔软,忍不住地追逐、索取,久旷的身子被唤醒、被点燃。
“还是说,她是皇后为你选的王妃,你不能废她,不能辜负皇后对你深情厚谊?”
如同一盆冰水当头罩下,冰冷淌进四肢百骸,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