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难得的一个大晴天即将过去,霞光染红天际,鲜艳妖娆。
闵雅兰就是逆着满天霞光走进东院,多日不见,她的脸颊削瘦,已不见丰腴的孩子气。她没有带侍婢,只身一人立在院中,也不进屋。
钱若水听说她来了,披了外袍迎出来,“妹妹来了?”
闵雅兰抬起头,勾了勾唇,“我是来和姐姐说一声,太妃让我今晚侍寝。”
这是来宣战的?
钱若水说:“侍寝是在横刀阁,这是我的东院。”
“姐姐误会了。”闵雅兰微微笑着,“我不是来和姐姐争宠的,我是来告诉姐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侍寝我会去,就是做给太妃和王妃看的,我不会真的和王爷……”
到底还是女儿家,脸皮薄。闵雅兰羞怯地垂下头,“太妃和王妃存心要为难姐姐,姐姐若是一意顶撞,王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难免会累及与姐姐的感情。妹妹假意侍寝,可以为姐姐分忧。”
钱若水看了看天边的落日,“妹妹为何要这么做呢?于你而言,并没有好处。”
闵雅兰抬阶而上,“姐姐不是想知道,那日你和夏公子出府遇刺,究竟是何人所为吗?”
钱若水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那瓶薄荷膏,姐姐也是心存疑虑,不是吗?”闵雅兰说:“之前我也曾说过,那是石姐姐给的,可那并不是石姐姐亲手给我的,而是她的侍婢小茶送过来的。而小茶是谁的人,姐姐应该也知道吧?除了姐姐和裴姐姐的侍婢是各自的陪嫁丫鬟,我和石氏、楼氏都是到了凉州后,侍婢按品级分配的,这些丫头自然都是王府的人。”
“单凭一瓶薄荷膏,就能证明是王妃吗?妹妹也未免太天真了。因为这件事,你要与我联手,共同抗击王妃,这似乎也太牵强了。”钱若水不是不想多一个盟友,只是把闵雅兰留在身边太危险。她今日能倒戈相向,明日一样可以背叛她投向萧云卿。
“不,你错了,你的敌人不是王妃,而是管易。”闵雅兰的语气中带着刻意压制的得意,“在王妃还没到凉州城之前,建府的事宜都是柳嬷嬷和这位管先生处理的,而太妃根本就不管中馈事务。”
钱若水笑着问:“管先生是王爷最好的朋友,为何他要杀我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要害你,从你一进府开始。”闵雅兰十分肯定地对她说:“高敏,你不会忘记吧?她的痒痒粉,也是管易给她的。”
钱若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未免也知道太多了吧?你如何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这是我的手段。你只需要知道,我有意与你联手,我也会把知道的一切和你分享。”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闵雅兰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空手而归。
“我要位份。”
“这个我可没办法帮你。”钱若水不能答应她,“这并非我能力所及,请恕我爱莫能助。”
“等你当上王妃,你会有办法的。”
钱若水突然笑了,“你可真敢想,我都没想过的事情,你倒是替我都想好了。”
“这是姐姐应得的。论家世背景,论才学相貌,你比萧云卿更适合当厉王正妃,更不必说姐姐占尽王爷的宠爱,成为正妃是迟早的事情。”
送走闵雅兰,钱若水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乌云密布间。她不认为闵雅兰的示好是一件好事,相反,她隐约觉得在管易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洞察所有的事情,包括她的身份,才会孤注一掷地策划刺杀她,在事后杀人顶罪,湮没一切的证据。
而在这个时候,她把管易推了出来,切断他身后所有的线索。
钱若水一度以为她已经接近真相,并认为这个人就是萧云卿,可是闵雅兰突然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管易的时候,她知道她离真相越来越远。
她有点无助,有点不安。
叶迁不在身边,她又在明,敌人在暗,她如何能保持绝对的警惕。
而她所能猜到的,这个人不是萧云卿,便是楚瑜。
楚瑜要除掉她之心,已昭然若揭。她拿着空白的信函引诱她上勾,还好她没有上当,及时化解。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倘若楚瑜知道她是皇上的人,为何一定要除掉她。她们的目标一致,应该相互友爱才是。除非,她投靠了杜恪辰。可从杜恪辰对她的态度来看,她的价值只有在太妃蛊毒发作的时候,才起到关键的作用。那么,是否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楚瑜对这个所谓的接头人,也不认识。
钱若水对今上的心思感到十分的恐惧,她不知道这个王府中到底还有多少是今上的人。
至于萧云卿,钱若水今日才明白,她最深的不安,甚至是整个王府,包括管易、太妃对她的那份强烈的排斥感,竟然是因为她的脸,因为她可以替代另一个人的存在。如此说来,便是她最初自嘲式的调侃。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杜恪辰回来得很早,和他同归的还有一身风尘仆仆的管易。管易本是不想进府,他想留在军营照顾叶迁。可杜恪辰硬是把他拉回王府,要和他不醉不归。
杜恪辰不嗜酒,爱酒之人反倒是管易。因为杜恪辰自从膝盖受了伤之后,被勒令戒酒,这么多年他都只是浅尝辄止,很少会和他把酒言欢,大部分时间是管易在喝,杜恪辰只能闻着酒香解解馋。久而久之,他的酒瘾也没那么大。
今日却破天荒地拉着他喝酒,委实不是杜恪辰的作派。
横刀阁内没有生火,一打开门,穿堂风直灌而入,呼啸声从耳边滚边。管易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钱若水不在这了?”
杜恪辰回眸睨他,“钱若水是你叫的?”
管易耸耸肩,“钱侧妃,她不在?”
“太妃回来了,她搬回东院去了。”杜恪辰也觉得这是避免太妃找茬最好的办法,他不在的时候,至少可以免去很多的麻烦。她留在横刀阁一天,太妃就不会停止。
管易笑了,“你倒是护着她。”
“是她自己搬回去的。”
“你舍得?”管易问。
杜恪辰在他面前毫无保留,“舍不得又能怎样?总比看她受苦要强。好几次命垂一线,我都没在她身边保护好,也只能让她好好地保护自己。”
“就因为她和雨燕儿长相相似吗?”这个问题已经困扰管易日久,他一直没问,是因为他相信杜恪辰对雨燕儿的感情没人可以取代,然而他对钱若水越发深刻的感情却令这位与他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感到害怕。
“相似吗?”杜恪辰找了件毛毡盖在他的膝盖上,慢慢地道:“初见时,是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可相处久了,发现她们并不相像。雨燕儿……只是记忆里的雨燕儿,她明亮美好,张扬跋扈,却再也找不回往日的笑颜。她已为人妇,与我殊途。唯有佛儿,她会伴我左右,她沉稳却又极是清傲,她张扬却又懂得收敛,她聪慧过人却不露锋芒,和雨燕儿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还记得年幼时遇到的那个赶车姑娘吗?我觉得她们却是极像的。”
管易冷冷地翻了个白眼,调侃道:“我都说你脑子有病,你还真是病得不轻,偏偏喜欢一个黄毛丫头,人家那时候牙齿估计都没长全呢。”
“对了,我倒是听说,你和那个霍青遥处得不错。怎么?换口味了,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温婉的姑娘。”多年老友,杜恪辰找到机会怎么可能会不还击,“最初见到霍二掌柜的时候,我还真以为她是男的。”
“可能是长期的女扮男装,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都忘了吧。”管易意有所指,终究是释然地一笑,烟消云散去。“她和钱侧妃以及夏辞西之间,一定有一种不可告人的联系。只是我尚且不知道罢了,但他们三个一定互相认识。”
“那又如何?都是佛儿的故交,没有什么不妥吧?”
“是无不妥,但霍青遥和夏辞西却装作不认识对方,他们要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倒不会深究,可他们偏偏当作素不相识,这才是让我不解的地方。”
杜恪辰摆摆手,表示对他们并不感兴趣,“我先前跟你说的叶迁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姑娘吧!”
“这位霍姑娘许人了没有?”杜恪辰灵机一动,“说不定可以说给叶迁为妻。”
管易断然拒绝,“她只是商户之女,身份低贱,怎么能跟叶迁婚配。叶迁虽然出身卑微,但也是你的侍卫统领,怎能同一般盈利之辈相交。”
杜恪辰没想到他会这般严厉拒绝,“可她对镇西军有恩。”
“有恩就要以身相许吗?这对叶迁多不公平啊!”
“那这样好了,你收了她吧!”杜恪辰狡黠地转眸,揶揄道:“你们也处得不错。”
“我说过,老子终身不娶!”
杜恪辰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复杂,“你可以随时带她走,从她到凉州时我便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