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些想念(1 / 1)

小豆角长大了,而且茁壮得似乎有点出人意料。

李夏没有想过,刘枭的长大会来得如此之特立独行,似乎这一切,都很是直观的反应在了他那张冷冰冰的脸皮上——遇强则厚,遇弱则薄。如果曾经的刘枭还只是一个有些阴郁的孩子,如今的他则已经成为了一只披着温柔表皮的豺狼。他不惧旁人的目光,且咄咄逼人,只待适时出击,将猎物啃食殆尽。

吃过了饭,隔壁的小杨率先脚底抹油,借由家中有事离了场。方丽子刚准备收拾碗筷就被老太太喊着出门遛起了弯儿,临走时留给李夏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李夏感觉有无声的《悲怆》自脑中奏响,憋着嘴,终是认命地拿着盘子进了厨房里。

刘枭在外头收拾了一阵,把碗放进旁边的洗碗池,撑手靠在墙边儿上说了一句“你姥姥挺满意我的”。

李夏抬头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您打哪儿来就往哪儿去,别蹲这装菩萨,我们家庙小,供不起您这么个大佛”。

刘枭听了这话,低头笑了出来,这一笑倒是让他那张冷冰冰的脸显得生动了一些“男未婚女未嫁,老太太都给你张罗着相亲了,你怎么还这么防着我。就算以前有什么不愉快,我现在不也算是你们家的入幕之宾么”。

李夏听了他这话,抬头觉得不可思议,问“你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心里想的是什么么”。

刘枭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那得看你是鸡,还是黄鼠狼了”。

李夏啧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她没法儿跟这么个人交流,他不按常理出牌,而且对无耻融会贯通。刘枭支起身子,走到她的背后,忽然捞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头带了一带。李夏先是一愣,而后用手肘给了后面人一拳。刘枭像是料到了,左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肘用力抵着,右手还是悠闲自在地搂着她的腰没放开。

两人正这么僵持着,门锁忽的响了,老太太进来时脸色明显不如出门那会儿。刘枭过去接了她手上的一袋橘子。老太太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回了屋里。李夏看着老太太一本正经的表情,也不知道这是演的哪一出,问了问身边的方丽子,没想那头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晚上李夏洗了澡出来,就见老太太在自己屋里头坐着。走过去,给她剥了个橘子,问“哟,这是怎么了,谁惹咱家任老同志不高兴了”。

老太太那头接过她的橘子,笑骂了一声“就你贫。这小刘吧,我倒是挺喜欢,人长得高高大大的,五官看着也帅气,哈。而且你说以前你们上学那会儿吧,好像也就他的成绩最好”。

李夏拿着毛巾擦头发,对着镜子没有搭腔。老太太掰了块橘子放嘴里,又抬了抬脸上的老花镜,继续说“但是吧,他那家那情况我可是真不喜欢”。

李夏听了老太太的话像是来了兴趣,转头问了一句“他家怎么了”。

老太太皱着眉头,显得挺闹心“他那个爸妈啊,从小就离婚了,听说还没离之前就在外头乱来,你说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能靠得住么。而且吧,一开始小杨没跟我说明白,我还不知道。要不是丽子告诉我他家那么有钱,我还真以为他就是个普通家里养出来的孩子”。

李夏听了这话,咧嘴一笑“嘿,有钱还不好啊,上次谁跟我说没房没车不能要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小手一拍,表情格外严肃“那能一样吗,那是结婚基本配置!但是他家那样儿的,你说你要是嫁过去了,那老头儿老太太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啊不高兴,仗着家里有点儿钱,骂你打你使唤你,我跟你妈心里得多难过啊”。

李夏看着老太太煞有介事的脸,就像是真的看见自己已经一只脚迈入了刘家的火坑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两八字还没一撇,您这就急着往那儿想了啊,再说了,您怎么也不问问我看上没。我告诉您,他啊,你孙女我没看上”。

老太太听了她这话,算松了口气,考虑了一阵,抬头笑了笑说“也对。我看啊,你还是不要跟那个小刘谈了。做个朋友可以,反正你们打小也认识,不过这结婚啊,我不赞成。我呢就想给你找个安生过日子的,要求也不高嘛,不就是有个正经工作,有个车有个房的,还怕找不着了呀。反正咱家也不差,加上咱蛋儿这贼俊贼俊的小脸儿,多少人巴望着跟咱家攀亲戚呢。”语气之间一股子得意,仿佛全天下男人都要上赶着找李夏结婚似的,全然忘记了早些时候教训自己没考上公务员的模样。李夏笑着看老太太一门心思念叨着,也就没回话,闷头嗯嗯嗯的答应,看手机去了。

第二天,李夏起的有点晚,到自己画室的时候,冷不丁的就见着了赵岳晨那小子。坐在画水彩的那片儿,看着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赵岳晨抬头也看见她了,咧着嘴角笑了一个,看着还有些欣喜。

李夏拿着牛奶走过来,吸管还在嘴里空着,抬着下巴问”你今年高考?也来突击专业啊?”

赵岳晨“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理着自己的画盒,往旁边挪了挪位子,像是给李夏腾了个空。李夏撇眉愣了一愣,说“我带着那边素描班,你要有事就来找我”,然后转身走了。赵岳晨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画,抬手加了一笔。

上午的课刚下,学生一溜烟儿的就都跑了,李夏刚收拾收拾了东西往外头走,就被身后的老胡喊着回了个头,就见身后的赵岳晨正愣愣地盯着自己。挠了挠头走过去问“这又怎么了”。

赵岳晨摇了摇头,把手上的笔给洗了放好,站起来说了句“我想请你们吃饭”。

老胡听罢立马摇头如鼓,捋了捋散下来的一根儿青丝,说“我就不去了,我最近在寻找诫律的感觉,这几天吃不下东西”。李夏看着他,肃然起敬。她知道这厮最近正在研读黑格尔的精神现象,沉迷于意识个体的意境之中无法自拔。

于是只能点头,拉着赵岳晨出了画室。赵岳晨跟在李夏后头,小大人似的开口“你怎么请了这么个人来合作画室”。

李夏看着他不解“怎么,还嫌弃人家教不了你这高中生啊。老胡的画功当年在学校里可是这个。他那会儿还是我们那一届公认的气质型帅哥呢”。

赵岳晨皱着头明显有些不认可“看着有点儿人来疯”。

李夏啧了一口,看赵岳晨的眼神有些像凡夫俗子“这年头,没点儿神经病,谁敢跟人家说自己是搞艺术的啊?你看你这点思想觉悟。”赵岳晨”哦”了一声,这才像是有些顿悟了。

既然赵岳晨说请客,李夏自然没有客气的道理,拐个路口找了个咖啡厅就坐了进去。李夏平日里其实少有来这种咖啡馆,她一不小资,二不文艺,对西方文化的欣赏也仅限于二维世界。所以当那盘意大利面以一种撩人形态上到餐桌上的时候,她轻声叹了口气,心中大念两遍《把青春献给党》这才抬手动了叉子。

那头赵岳晨兴许是听到了她的叹气,也跟着她轻叹了一声,不过两人的叹息显然意义并不相同。

“我当时不懂事,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被退学,我只是不想你和叔叔在一起,你们那样是不对的”。

李夏正吃着面呢,没想到赵岳晨会忽然说出这样严肃的话来,抬头笑了一声,说“总归会被人知道的。我没觉得怎么样,你要不说我都忘记这茬儿了。”

赵岳晨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头,看着李夏又没了语言。李夏抬头见他一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也皱了皱眉头说“赵同学,你别有事儿没事儿盯着姐姐我看行不行,要不是知道你暗恋方丽子,我真会以为你对姐姐我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对面赵岳晨听了这话,小脸居然红了一红,一嘴的磕巴“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方丽子”。

李夏咧嘴一笑“多大点儿事儿啊。以前上你家的时候,你画室里那么多张人物素描,可别告诉我是受到了真主的感化,凭空造出来的阿芙洛狄特”。

赵岳晨低头看着盘子上的东西,又不好意思上了“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李夏抬手摸了摸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说“我知道,你要将暗恋进行到底,一条道走到黑呗,没事儿,姐姐支持你”。

本来一句挺正常的话,赵岳晨却当了真,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都湿了。这可把李夏惊得有点严重,想着自己还没怎么着小孩儿呢,他怎么就感动上了。莫不是自己这几年修炼得道,周身除了颜料味儿还能焕发母性光辉了,连忙喝了口水压压惊,说到“小赵同学,我真没怪你。你喜欢丽子,我也不会告诉她,真的,我这人嘴可紧了,搁革命年代那肯定就是一李胡兰”。

赵岳晨被她一句话逗得笑了,咧着嘴露出个右边儿的酒窝。李夏看了也笑,说“咱两可真有缘,我也有个酒窝,在左边儿”,然后勾着左嘴角特地露了出来。

那天之后,赵岳晨倒像是有意的粘上李夏了,得了空就喊着她带自己转悠,时不时请请客吃吃饭什么的。这孩子平日里被家里管得严实,没享受过多少叛逆青春的乐趣,这会儿借着来画室突击专业的由头,跟着李夏四处胡混可谓是乐不思蜀。

这个星期五李夏跟六子几人有个同学聚会,方丽子也在,被赵岳晨知道了,一个劲地求着她带自己去看看。李夏见他对方丽子痴心一片,想着也答应下来。下午骑着从二胖那儿淘来的雅马哈,在四中外头等他放学。

从四中大门里走出来的孩子大多还是和过去一样,一眼看着就知道是拼命上学的苦命人儿,平日里眼中非黄即绿,常年穿着经由校方多层克扣而衍生的廉价校服,扣子严实到最上面一粒,永远一副为国家之崛起而读书的历史面孔。见李夏一身夹克牛仔,手里还拿了根烟,好些人都回头瞅她两眼。李夏没有觉得不自在,靠在车旁边儿听着歌,直到身后响起了自己的名儿才抬头看了一眼。

“李夏,等人?”

李夏看着眼前的刘枭,“嗯”了一声没怎么搭理。刘枭却是自得其乐得很,看了眼李夏的摩托,径自点评“改的挺好,就是估计加速不太行”。

李夏偏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懂什么,飘的时候这种才爽”。

刘枭点了个头说“我是不太懂。你等下去哪儿”。

李夏啧了一声“关你什么事儿”。

刘枭听了她的话皱了下眉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李夏,这些年我挺想你的”。

李夏差点没被恶心死。把烟头扔到旁边垃圾桶里,喝了口水,笑着走到他面前,故意扯着他的领带,恶狠狠地说“刘枭,这话真不适合咱两”。刘枭看着她的脸,张了张嘴,看着还想说话,被身后忽然响起的一声“哥哥”打断。

李夏越过刘枭的肩膀看向来人,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比赵岳晨还要小上一点儿,一张圆乎乎的肉脸藏在大大的校服里,倒是没显得土气,反而有种纯真的青涩。

小姑娘看着李夏,眼里有着少女固有的好奇与羞涩,扯了扯刘枭的衣服问“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呀”。

李夏咧嘴对着她笑了一笑,打声招呼“小妹妹你好,我是你哥以前的同学,今儿正巧遇上了,我们两其实不熟”。

刘畅听了她的话,立马捂住嘴巴,咯咯地笑了出来,说“姐姐你好帅呀”。李夏听了这话觉得特别受用,抛一个媚眼,腰杆挺得奔儿直。突然看见赵岳晨背了个书包在校门口探头探脑的,就摇着手对他喊了一声。

赵岳晨看见李夏脸上突然就笑了,跑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头盔,连带着看了旁边刘枭一眼,见对方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不自觉的就缩了缩脖子,又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刘畅。

刘畅看见他问“班长你姐姐啊?”赵岳晨点了点头,抬手说了句“再见”跟着上了李夏的车。

刘枭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脸上越发的阴沉,转身回到自己车上,一句话也没说,等刘畅坐上来就一踩油门,嗖地滑了出去。刘畅看着自家哥哥的那张脸,语重心长地教育到“作为祖国未来的花朵,我能不能请求您这个欲求不满的小同志稍微放放心中的陈年老醋,做个遵守交通规则、爱护生命的好市民”。

刘枭偏头看她一眼,抹着脸挑眉问“有这么明显?”

刘畅立马点点头,加了句“哥,我今儿才发现,男人吃醋太难看了”。

刘枭啧了一声,心里想着,十六岁可真是个很让人讨厌的年纪啊。他们比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成熟,却比经历过世事沧桑的成年人要幼稚,他们可以童言无忌的一阵见血,也可以拿着一把尖刀温柔的刺向你脆弱的心坎儿。但你没法批评或是教育他们,因为他们是祖国的花朵,而且有未成年保护条例。

十六岁,可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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