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九寒有些奇怪,自家小姑娘方才还好好的, 怎么忽然便发起脾气来了?蓁蓁和旁的姑娘不同, 旁的姑娘什么性子,他不清楚也不关心, 但他家小童养媳的性子, 他却是知根知底的。
要说她真会为了那些陈年旧事发脾气,压根不可能。他家小姑娘脾气好,性子软, 根本不记仇,只记得旁人的好, 不记得旁人的坏。她真要能记仇一些, 他还反倒放心一些。
“受委屈了?”覃九寒摸摸蓁蓁的脑袋,将人拢到怀中, 压低声音,温柔询问,“还是听了什么话,误会我了?”
蓁蓁靠在男人温暖的怀里, 耳边是男人轻声的安抚, 不由有几分贪恋, 顿时便觉得自己脾气太坏了,明明又不能怪男人,她却一时没忍住对着男人发脾气。
她眼睛湿湿的, 轻声道歉, “对不起, 我不该胡乱发脾气。”
她从小便乖,性子又娇又软,从未像今日这般胡乱找人撒火。别的小姐可能还会冲着小丫鬟发脾气,她却是连一句重话都未对玉腰她们说过。
结果,从不发脾气的小姑娘,一夕之间便破例了,还是对着救了她的覃九寒。
这让蓁蓁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被惯坏了,不是乖姑娘了,但心底又因着榜下捉婿一事酸酸涩涩的,说不上的不舒服。
怀里的小姑娘因何而委屈,覃九寒不清楚,但却是知道这段时间,蓁蓁的压力一点儿也不比他小。
阿淮是个孩子,他又忙着科举,家中诸事都要蓁蓁照料。又加上前段日子外头谣言四起,蓁蓁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覃九寒颇能理解自家小姑娘闹一闹情绪,单手搂着蓁蓁,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不出意料看到一张哭得红红的小脸,见蓁蓁分明还噙着泪却还向他道歉,不由心头微痛,郑重朝她道。
“你无须向我道歉,现在不需要,日后也不需要。你想冲我发脾气便发脾气,我若是有一句怨言,你便学柳夫人作河东狮吼好不好?”
蓁蓁被他的话哄笑了,又哭又笑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滑稽,落在覃九寒眼里,却是可爱的不行,大大松了口气。
“你做什么这么说干娘?”蓁蓁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替柳夫人打抱不平。
覃九寒掩唇笑,道,“我想着,方才柳夫人同你说了那么久的私房话,大概会传授你一些驯夫之道。不过咱们说好了,日后要罚我,成,我一句话都不说。但不许学柳夫人,赶我去睡书房。”
蓁蓁失笑,湿湿的杏眼弯成桃花瓣儿,嗔道,“你别说这些胡话,干爹听了,指定得揍你。”
“嗯,岳父大人可是个嫉恶如仇的,连皇上都敢顶撞的人。不过是揍一揍我,想必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覃九寒从来不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即便是上辈子去做使臣时,面对着千军万马,也是先把人打服了,再谈条件。但是,对着自家小姑娘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那些哄姑娘家的话,仿佛是天生就学会了一般,句句都能哄得他家小姑娘喜笑颜开。
蓁蓁方才情绪忽然崩溃,掉眼泪掉了一阵,又被覃九寒哄了哄,心里头那一点儿小别扭也差不多消散了,便抱着膝盖擦擦眼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儿笑。
覃九寒却不肯让她这般把事情敷衍过去,女儿家的心思他不怎么弄的明白,却也晓得,伤疤捂着捂着才会变成沉疴,感情之事也是一样。
他不希望自家小姑娘委屈自己,日后若真养成这么个苦往肚里咽的习惯,那得过得多不快活。
在覃九寒的一再追问之下,蓁蓁总算红着脸,将榜下捉婿的事儿说了。
换做别的男子,可能还觉得这女子太过杞人忧天了,压根没影儿的事,却早早怀疑上了。
但覃九寒却不这么想,蓁蓁本就年纪小,没什么阅历,从小便养得娇,现在又是一介孤女,这段时间跟着他背井离乡,情绪本来就会有波动,脆弱一些委实正常。
要怪便只能怪他,怪他没注意到自家小姑娘的情绪,怪他没给小姑娘足够的安全感。
覃九寒也不去说那些保证的话,伸手捏捏蓁蓁的脸颊,道,“你忘了?聂凌说过,真要有榜下捉婿的,那也是先挑他那个没定亲没成婚的。”
“再者,我脾气差,性子也不好,冷血、淡漠、手段狠辣,连模样也不是温润如玉的,缺点一大堆。最重要的是,我还特别挑剔,除了我家小童养媳,旁人再好,在我心里也是一堆红颜枯骨而已。”
世间千花斗艳,我心底唯供养一朵佛莲。
*
马车到了书香苑,蓁蓁一下马车,便回房间换下一身女装,又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男装打扮才出来。
一进正堂,就见聂凌摇着扇子看过来,双眼放光,恨不能冲上来,殷勤道,“阿宝现在是柳大人的女儿了!阿宝能不能和你爹爹商量商量,让我去柳家藏书阁逛一逛。我保证,就一个时辰便出来,保证不会偷书!我保证!!”
一旁的程垚忍不住嫌弃脸,“你够了。远之把事情告诉你,可不是让你打着阿宝的幌子,窥视柳家藏书阁的。”
聂凌失望,“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们就按方才商量的,六月半启程,和柳大人一道同行。”
因着三人早就商量好一道前往桐城,故而覃九寒把事情便一道说了。
启程的时间定了,众人便将这话题揭了过去,转而讨论起了刘冲之事。
蓁蓁对刘冲的事不感兴趣,便去隔壁找宝福去了。她出门时,宝福抱着她的小腿不肯撒手,姚娘哄了许久才好。方才,她从后门偷溜进来时,还看见小姑娘蹲在院子里,撅着圆圆的屁股,好似在等她。
刘冲那日横冲直撞出来讨什么公道,明眼人皆知道,讨公道什么的,不过是借口而已,他不过是嫉妒覃九寒得了案首,才闹出这般风波。
可惜,他以为憎恶风流韵事的柳大人,没那么偏激,覃九寒又当众拆穿了他的谎言,让他的一番谋划皆成了空。
覃九寒自是不再关注此人的消息,于他而言,手下败将而已,况且还是那种蠢货,不值得他花费心思。
聂凌却是一直惦记着刘冲的下场,早就打听好了,只见他摇摇折扇,便开始说书先生似的缓缓道来。
“远之,那日你当众破除了谣言,又引得全锦州府的妇人皆替你辟谣。你的名声,堪比前朝那个痴情才子了。街头巷尾都道,若是能得你这般专情,便是立即死了也值了。”
聂凌说的信誓旦旦,仿佛真的看见那些女子这般说了,引得覃九寒嗤笑一声。
聂凌见覃九寒和程垚都不对这等事感兴趣,不由暗叹一声,还真是一腔真心皆错付了。
转而继续说刘冲的下场。
刘冲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和那些四五十的老童生比,其实勉强算得上青年才俊。又是锦州府府学的学子,哪怕这次院试落榜,也算得上是前途不错的,日后机会多的是。
偏偏他眼红旁人的功名,还用上了诬陷这种为人不齿的手段。事情败露后,当时在场的府学教授,回府学后,直截了当便要赶刘冲出学院,直言道,这种见不得旁人好、不择手段的小人,他们不敢教。若是哪日,他们做夫子的也只言片语惹了刘冲,他莫不是也要用这般手段毁了他们的名声?
与读书人而言,毁人名声,犹如杀人父母,更遑论府学向来重师德,甚至比学识还要看重。夫子们自然很忌讳这种事,生怕别的学子也有样学样,那他们可就倒了大霉了。
不光是教授不齿,就连同窗也疏远了他。
府学向来人才济济,而且多是坦荡磊落之辈,对刘冲的手段很是憎恶,觉得他丢了府学学子的脸面,不齿与他为伍。另一些则是担心刘冲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须知十年寒窗苦读,皆是为了一朝成名,谁都不乐意和一个时时眼热旁人成绩的人相处。就怕哪一日,他们有了好前途,刘冲也如现在一样出手诬陷。
所以,虽然因为府学有其规章制度,除了舞弊、害人性命之类的大错,不可轻易开除学生,又加上覃九寒本人未追究,刘冲侥幸得以继续留在府学。但他的日子,却没那般好过了,和以往千差万别,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刘冲本来就是那种冲动易怒的性子,不若也不会被覃九寒算计的那般准。府学同窗人人皆以异样眼光看他,就连素日里对学子一视同仁的夫子,也对他避之不及。
这种日子,很快就逼得刘冲几欲发疯。没过几日,刘冲便未曾告假,也没和旁人说一句,独自一人离开了府学。
府学教授仍留了一份善心,见刘冲忽然失踪了,特意请了衙役去寻人,结果在香软轩找到了烂醉的刘冲。
这下,真的没人愿意搭理刘冲了。府学一开始未开除他,也是抱着给他一个机会的打算。若是他当时便能痛改前非,发愤图强,那府学同窗和教授自然也会慢慢对他改观。
可惜他,一朝犯了错,便不思悔改,彻彻底底自甘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