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第一次见到郑成钢时,他正在打架。
一个对着三个,一场混战。
郑成钢盯着其中一个对手死揍,另外两个则不停揍他。结果是他揍的小孩嚎啕大哭,他也被另外两个小孩揍趴下。
如果仅仅这样姚青也没有插手的**。小孩打架其实是常见的事,这个实在真不算什么。正常情况下,小孩的战争往往比成人多,不过这些战争规模小、烈度小,而且经常是今天打明天和。
奇怪的是镇上旁观的大人也有一些,还没有人上前阻止,这个姚青就认为不太正常。因为成人只要吼一声,小孩的战争往往立即熄灭。
这还不算完,嚎啕大哭的小孩家长出现了,先是安慰自家小孩,接着跑到郑成钢身边,看样子有加入揍人的意思。
姚青实在是看不过眼,忍不住挺身而出。
“住手!”
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回响在多川镇街道上,在纷杂的多川话中显得异常突兀。
鄂北处于中原地带,各地口音很重,和北方人一口普通话的差别很大。广城当地不同公社、甚至不同大队口音都不一样,会说普通话的人是凤毛麟角。
基本上可以这样说,能说普通话的人有个共同特性就是见识广,或者说,有干部家庭背景。姚青家平时基本是说黄桂话,因为家里面人都是黄桂人,出门姚青说的基本是广城话,现在干涉别人打架,姚青故意说普通话。
“小孩打架,大人插手是什么意思。”
姚青小心地站在小孩家长这一侧,继续用标准普通话大声说道。
看看一身整洁着装的姚青,小孩家长明显有些顾忌。这样打扮的小孩明显不是镇上孩子,背后肯定有了不得的大人。再加上那一口的普通话,他背后的大人不是县里的干部,就是镇上的干部。
“他打我家儿子。”小孩家长有些气虚地解释。
“三个打一个,你好意思说他打你家小孩?”姚青怒斥道。
周围旁观的镇民哄然大笑。正在揍人的两个小孩见气氛不对,也停止了动作,躲到一边。郑成钢从地上爬起来,仇恨地盯着二人,一副桀骜不驯地架势。姚青看到也有些头痛,可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
“他是小偷!”旁边有人解释。
“你们看他多大?”姚青继续吼叫:“就算他拿了什么东西,也应该是他爸他妈管教。大人打小孩算什么?”
“他只有爷爷。”
“他没有爸爸。”
周围人纷纷攘攘。
“我有。在西藏。保卫国家。”郑成钢倔强地说。
“他已经死了。”有人插口。
“没有。”郑成钢怒视此人。
“那他是烈士家属?”姚青立即理清脉络,反问道:“他父亲在前线给我们保家卫国,你们就眼看着他儿子被人欺负?”
这个时代的人们最是服理!天大地大,不如理大。
姚青的问话让旁观地成人面目无光。
偷东西也许是事实,但郑成钢是个**岁小孩也是事实,他父亲是个烈士更是事实。围观的众人一个个都局促不安地别过头去,三三两两地悄悄离去。这事传出去名声实在不好听。
痛哭的小孩早就止声,他父亲在姚青的目光下仓促地扯着小孩离开。另外两个小孩更是见势不对,撒腿而逃。
现场很快就只剩下姚青和郑成钢二人。
“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姚青和声地对郑成钢说道。
姚青很是头痛。
前世姚青肯定是远离这样的事情,也远离郑成钢这样的小孩。他们二人虽然生活在同一空间,可也是仿佛在两个世界。
一个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个是打架斗殴的坏学生。他们就象是一个磁圈的正负极,物理距离虽然很近,心理距离却是无限远。一生难得会有接近的机会。
现在已经习惯迎事而上的姚青,不自觉地给自己揽上这个麻烦。姚青帮他可不是欣赏这个小孩,他只是单纯地打抱不平。
幸好郑成钢也不是个轻易接受别人好意的人,深深地看了姚青一眼,他也撒腿跑了。
这是姚青头一次逛多川镇。
本来姚青是跟着刘妍一起去她单位报到。可是她单位的人太热情。
事情很正常,姚华是公社副社长,刘妍是学校副校长。无论从那头刘妍在学校都应该得到热情的接待。而刘妍是个极低调的人,她知道自己未来几年都会在多川中学度过,所以无论她多么不喜欢应酬,也得耐心地应酬。
只是姚青就不耐烦了。他原本就不喜欢应酬,现在他才三岁,离中学也远着呢。所以他跟刘妍打声招呼,就自己一个人回家去了。
多川镇是个小镇,只有一条主要街道,街道从头可以看到尾,公社大院和多川中学分别在街道的两头,单程走过去也就几分钟的路。
刘妍知道姚青能耐,在红旗公社他也是自由上街,所以她没有压力地放姚青自己回家。
结果半路上姚青就给自己惹上这样的麻烦。幸好结局还是不错。
多川镇没有什么特色,跟红旗镇比起来,只是更加贫穷一点。在镇上行走,姚青基本没有见到没有打补丁的衣着。商店里的物资也显得更加偏向农业产品。
主街只有一条,尽管小巷子不少。主街上,还是有相当一些砖瓦屋子。小巷子里面,多半就是土砖房子。姚青没有钻小巷的爱好,也无心进一步打探。
镇子里都这样贫穷,下面大队、小队可想而知。只是大家精神面貌普遍不错,说话声音很大,笑容也很爽朗,看向姚青的目光也很大胆直接。
多川镇学前期小孩不少,但姚青没有半分关切的意思。这里是他长久居住的家,所以他不会采取红旗镇模式粗暴地对待他们。同时这些小孩不象县委会小孩那样,能够给姚青带来前世的回忆,所以姚青也没有打算采用县委会模式和他们交朋友。因此,无视这些小P孩会是姚青的基本态度。
姚青第二次见到郑成钢时,他正在扫地。
成人用的大扫帚,被抱在一个**岁的孩子手上,有一点滑稽。
扫帚尺寸实在太大,他个子又不高,不可能象成人一样横手握着,只能抱在怀里。他扫地很认真,怀抱着大扫帚,横一下,抱回来,又是横一下,抱回来。看起来让人着急,但郑成钢就这样默默地扫着公社大院的大门。
姚青有些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要打声招呼。扫了郑成钢几眼,他一直低着头,认真地扫地,完全没有注意他。横一下,抱回来;横一下,抱回来……如是重复。姚青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想与他太熟悉,只好从旁边默默走过。
一直走到办公室,正好遇到小王姐从办公室出来。
“小王姐。”重生以后,姚青观察力敏锐,嘴巴也甜了。
“姚青啊,干嘛呢?”小王姐也很热情,停下来招呼他。
“从我妈学校回来,”姚青微笑回答:“忙呢?”
“可不是吗?我们就是做这个的。”小王姐大大咧咧地说道:“给殷社长送报纸。”
“呦呵,报纸都是你们分发啊?”姚青眼睛亮了。
“可不是嘛。”小王姐利索回答:“除开报纸,杂志、信件都是我们分发,不然怎么科室就我们人多。”
“我来看看报没问题吧。”姚青高兴地问道。
“你,看报?”小王姐眉头挑起来了,奇怪地打量一下三岁的姚青,随后立即回复:“没有问题,你就坐我的位置看报吧。”
径直把姚青带进办公室,指点了她自己坐位和报纸杂志放置地方后,她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姚青微笑着和办公室另外两位小伙子点点头,他们都在昨天见过。然后大摇大摆地看看报栏,取下比他矮不了多少的“人民日报”报夹,坐在小王姐的坐位开始看报。
姚青看报速度很快,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看完近两天漏下的报纸,他又去换上“鄂北日报”,回到位置,接着向下看。
“真的在看报啊。”耳边响起了小王姐吃惊地说话声。
“很奇怪吗?”姚青头也不抬,淡然地回答:“我已经在红旗公社看了一年。”
“到底是读书人家里出来的,真是不同凡响。这么小就能看报。”小王姐佩服地说道。
“看个报就不同凡响?”姚青笑了起来。“有人3岁就会弹钢琴,那才是了不起。我这不过是毛毛雨了。”
“什么是毛毛雨?”小王姐显然没听说过这样的形容词。
“毛毛雨都不知道?”姚青抬头微笑道:“毛毛雨就是最小的那种雨。肯定是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了。”
“啊?”小王姐受到冲击了。“看报都是毛毛雨?我们这里有人八岁还没上学呢。”
“外面扫地的孩子吧?”姚青貌似随意地道:“这么小就让他扫地,你们不是在用童工吧?”
“我们怎么可能用童工?”小王姐跳起来了。这时离解放不过18年,用“童工”可是很严重的指责。“郑成钢根本不是公社的人,他爷爷郑大爷是我们门卫,他是过来帮他爷爷扫地。”
“郑大爷?”姚青脑海中出现昨天见到看门的质朴大爷,点点头后笑道:“那他还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啰?”
“别人比你大呢,还孩子?”小王姐笑着嘀咕,不过显然也只是顺口一提,所以她接着说道:“孝顺是孝顺,不过就是可惜。郑成钢他爸在西藏当解放军时,执行任务时牺牲了。本来挺好的一家人,现在就惨了。”
“烈士家属应该得到照顾啊?”姚青疑惑道。
“可不是?他爷爷被公社专门请来看门,本来公社都没有这个岗位的。”小王姐鄙视道:“就是他妈,他爸才死2年,就闹着改嫁。”
姚青失笑道:“小王姐有些封建哈?国家允许改嫁吧。”
“到底是城里人,这个也懂?”小王姐撇撇嘴道:“本来公社是请他妈来公社厨房做事,我们认识郑成钢就是那个时候。后来他妈要改嫁,就被清退了,换他爷爷来看门。这是照顾烈士家属不是?”
小王姐叹口气,道“他伯伯也和他们分家了,郑成钢和后爸关系处不好,整个人就野了。可惜了,以前多老实的孩子,现在经常为他妈打架。跟后爸家里小孩打,跟大伯家小孩打,跟村里小孩打。”
姚青砸吧一下嘴,这个已经聘请的人说退就退了?后世怕是要闹翻天。不过这个时代道理大如天,你已经不是烈士遗孀了,凭什么还要享受烈士的好处?这个道理好像也说得过去。
姚青摇摇头说:“郑成钢有7岁了吗?”
“不止吧?”小王姐算了一下:“他跟福娃同岁,应该8岁了。”
“怎么没上学?现在是上学时间吧。”姚青好奇道。
“上学是可以,但书本费、学杂费得交吧?一个学期要三块多呢,他后爸家条件不太好,他说出不了这个钱。郑成钢怎么上学?”
“他爷爷不管?”姚青疑惑道。
“他爷爷倒是想管来着,可是他大伯有意见了,他已经不是郑家人了,凭什么要他们出钱供他读书?没这个道理不是?至少不能是他们一家管吧?反正扯皮呢,一来二去,就耽误了。”
“嘿,”姚青摇摇头说:“小学是义务教育,必须去的。”
小王姐笑道:“到底是城里人,你那知道乡下的事?你去上学,学校必须接受,你自己不去,学校怎么管?再说,学杂费不交也没道理吧,学校也指望着这给老师开工资呢。而且没书怎么上学?反正吧,明年还有皮扯。”
孝顺的孩子?!
虽然姚青对郑成钢没什么特别印象,但就从这一条姚青打算帮他一下。
百善孝为先!孝顺的孩子有福了。
嘿嘿,继续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