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着的人,头发凌乱,众人只看得到他的身躯和头顶,看不清脸色,然而这人毫无意识,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谁人都能宰割。
“怎么回事?这么早就送来了?”自打将得了瘟疫之人汇集在悬崖之上,铁虎还从未在此刻收人,最主要的是,巡逻的士兵,都未必这么早出动。
“属下等人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两个士兵将这人拖进木门之后,直接丢下,没有再管。
“这是什么人送来的,自己人还是其他人?”今日是特殊日子,铁虎也不敢马虎。
“自己人,运送此人上来的几个兄弟说,这人一大清早就已经被丢弃在东门,他们看到这人这副样子,只有将他送上来了。”其中一个士兵回道。
“查出是哪里人吗?”铁虎追问了一句。
“属下等人不知,可能是此人病情太重,亲人将他抛弃了,或许无人照料,出来觅食之时昏倒。”士兵猜测道。
“这几日若有人送上来,都要查清楚是哪家哪户的,清楚了吗?”铁虎一道命令,士兵整齐回道,声音都能在山间回荡。
“秦大小姐,看来沽州这场瘟疫是越来越严重了。”铁虎睥睨了秦挽依一眼,“不知道医圣是否有把握救得了所有的人?”
“诸位只要拭目以待就行,有些事,光凭说是没有用的,还要看怎么做,再说了,师父做事,岂是小辈可以干涉的。”秦挽依才不会如了铁虎的意,这样的环境,还能有多高的期望。
“既然医圣带了徒弟出门,难道不是早已有了安排吗?”
“当然有安排了,那敢问七王爷有什么安排,都会告知你吗?”秦挽依反问,“大家都是听命办事的人,何苦为难彼此呢。”
铁虎铁青着脸色,看向相互搀扶的两人道:“既然两位如此行侠仗义,那么,顺道也收了这人好好照顾吧。”
言罢,铁虎带了一帮人,撤出了悬崖,返回帐篷。
等铁虎等人离开之后,秦挽依这才收回视线,她扫视了地上之人一眼,却是驻足不动。
“白先生,交给你了,赶紧看看是死是活。”
“为何?”白书辙不明所以,瞪大双眼,“大夫不是要先检查才能确定吗,而且你又是医圣高徒,怎么可以如此频繁地让我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劳作呢?”
这叫体弱多病?
“因为你足智多谋,心思缜密,英勇不凡,侠肝义胆啊。”秦挽依一连串地拍马屁道。
白书辙掏了掏耳朵,尾指一弹,神色不变,似乎不为所动,但眼中却带着一抹难掩的笑意。
“这还差不多。”
地上这人,头发凌乱,比起白书辙,不相上下,但两人的发质却是不同。白书辙的头发,跟稻草一样,又干燥又蓬乱,几日没有清洗了,但地上这人,不似这儿的人那么干枯,而是被刻意揉成这样,虽则也有蒙灰,但不是自然而然,而是刻意营造的。
还有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有些撕破,而且很旧,但有几块地方,还是干净的,不似穿久了没换,跟白书辙身上的一比,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而且,他的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也不是数日未洗积淀下来,而是涂抹了不少黑灰,才抹上不久,鬓角白皙的皮肤,都露在外边。
他的双手跟他的脸一样,但难以掩盖宽厚有力的手,一点都不瘦削,若是真得了瘟疫,不会这么有肉感,他的指甲缝里有些灰尘,但指甲修剪得很均匀,不似有些人,多日不剪,指甲已经很长还有些枯黄。
看到这么一个充满古怪的人,所有的危险,当然要交给白书辙了。
“喂,哥们,他们都走了,你别装了,万事好商量,何必上刀山呢。”白书辙双手环胸,离地上躺着的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怎么知道他是装的?”秦挽依问完之后,这才想到,自己都能发现,更何况还是这个充满神秘的人。
“你都把危险留给我,我只能明哲保身了,难道被你卖了还要给你数钱吗?”白书辙坦白。
秦挽依呵呵一笑:“哪里,乱世出英雄,危险见真情,相逢即是有缘,虽然我不是美人,但好歹也是女人嘛。”
白书辙一个寒战,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有留意到方才还躺着的人,如今已经坐在地上,观望着两人。
此人的眼眸,有着一种清澈如水的温和。
“哥们,你装病又有什么目的?”秦挽依躲在白书辙的身后,探头探脑地盘问。
“又?难道两位也是装病?又怀揣着什么目的?”坐着的新人不答反问,带着特有的敏锐,果然没有半点体弱之态,与方才任人宰割的样子,大相径庭。
秦挽依和白书辙相视一眼,果然有来头。
“喂,哥儿们,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吗?”秦挽依双手环胸,抖着腿,没点淑女的样子。
新人摇了摇头:“我才刚来,不懂规矩。”
被这么一噎,秦挽依瞪大了眼睛,浊气都憋在胸口。
“哈哈哈……”白书辙大笑出声。
秦挽依剜了他一眼:“我是这儿的头,人称秦大小姐,但凡进来的人,必须自报家门,听我的话,才能有落脚之处,否则,左转五十步,不送。”
左转五十步,就是悬崖,这摆明了是让人跳下去。
果然有老大的派头,白书辙竖起大拇指。
“秦大小姐?”新人疑惑之间,眼眸微微闪动,带着一种沉思与睿智,令人有点不敢与之争锋。
“诶,这才乖,说吧,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来此为何,如实招来。”秦挽依审案一样,也当了一回县令。
“邢业,故乡在横州,如今居于京都,至于为何来此,大家都有苦衷,还望秦大小姐不要追问。”新人从容不迫,不卑不亢,有着一种不是任何人都能使他屈服的气节。
白书辙一听,挑了挑眉。
“邢业是吧,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大家既然都有原因,只要不是在这儿为非作歹,只要出发点是为了沽州百姓,我都欣然接受任何人。”秦挽依不似白书辙,没有一点联想与猜测。
“多谢秦大小姐。”邢业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小事小事,我们这儿,还是很欢迎像你们这样身强体壮的人上来帮忙,还没吃吧,随我进去熬药熬粥,服务百姓。”秦挽依笑着招了招手,像是招魂,哄骗着无知的小孩一样。
清早,天微亮,晨风轻,空气好。
着人打了一盆水,秋韵水开始给韩木仔细擦拭,明艳的丽容,有着难掩的疲倦之色。
“五师弟,你要快些好起来,挽依为了你,去了悬崖,冒了很大的风险,千万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秋韵水一边擦拭韩木的额头,一边喃喃自语。
忽然,房门被打开,孙遥负手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带上。
经过秦挽依的事情,宋王府之人,个个对西院避之如蛇蝎,钟济潮也没有再踏足。
“韩木怎么样了?”
听得声音,秋韵水站了起来。
“师父,五师弟服了至宝丹后,病情已经稳定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睡不安稳,也没有再呓语,身子也不像之前那般发烫了。”秋韵水回道,终于露出一抹许久不见的喜色。
然而,孙遥却半点喜色也没有,苍老的面容,满是愁容。
“师父,怎么了,五师弟好起来,不该高兴吗?”秋韵水不解,等待了数日,终于见韩木脱离危险,如今却还是愁容满面,她微微沉思,忽然道,“难道是担心挽依吗?”
“既然有治疗瘟疫的药方,还需要担心她的处境吗,即便得了瘟疫,也能治好,而且,凭她的本事,还能让自己有半点威胁?”
从韩木身上得到验证后,孙遥对得不得瘟疫,没有半点担心。
“那师父为何还是忧心忡忡?”秋韵水实在想不明白。
“你们从秋家带来的玳瑁远远不够,悬崖上边有好几百人,昨夜老子炼制的至宝丹,也只有二十粒,而且,这种药,至少也要服上三日,每日至少也要三粒,才能保证药效,否则,一粒也是无济于事,韩木若是没有至宝丹维持几日,身上不会退热。”孙遥说出自己的顾虑。
“师父,那该如何,不如我再回去借药?”秋韵水征询道。
“不行,老子马上要去悬崖,你若一走,这小子发生点什么,也来不及处理。”孙遥负手在房中踱着。
被这么一说,秋韵水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
“师父,那该怎么办?”
“若是钟乐轩那小子在,也不至于处处受制,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该出现的时候偏偏又躲着,为今之计,要么将这小子带上悬崖,要么有人出现照顾。”孙遥望着韩木沉睡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抉择。
“师父,五师弟才有好转,如果贸然带到悬崖,病情加重该怎么办?”秋韵水不免担心起来。
孙遥踱着步,来来回回,也还没有决断。
“咚咚咚”正当两人犹豫着该如何安置韩木的时候,门上响起厚重的敲门声。
“医圣,王爷说,何时动身前往悬崖?”听声音,像是门外士兵的首领广冲。
“等着!”孙遥甩了两个字出去,门外顿时安静了,只是杵在门口的人,并未离开而已,没有得到消息,他也不好跟钟济潮交代。
“师父,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他们更加会起疑。”秋韵水看看外边,瞧瞧里边,房中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子上了悬崖之后,钟济潮应该不会让老子轻易下山,而且,上边百姓也没有时间等着,真若不行,直接将这小子带上悬崖吧,老子也可以就近照顾。”孙遥道。
“师父,这里不是还有萍儿吗,既然她当时帮了我们,这一次,不如再让她帮一次?”急中生智,秋韵水被这么一逼,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自从门外守了士兵后,她们就没有出现。
“不行,这可能是钟九那小子的眼线,不能让她暴露身份陷她于危险之中。”孙遥立刻否决,他明白这些年钟九的苦心经营,也不想过多干涉。
“怎么?医圣还没有准备好吗?”
门外,是钟济潮疑惑的声音,隔得有些远,可能也是不想靠得太近。
“王爷,医圣只说让属下等着。”广冲如实回道。
“来不及了,带他上悬崖吧,有老子和老幺在,就算病情加重,总归这条命丢不了就是了。”孙遥直接做了决定。
秋韵水还想说什么,别无办法,与其被发现韩木得了瘟疫隐瞒不报,还不如如实相告,如此一来,万一钟济潮有什么闪失,也不会让人觉得故意为之,继而牵连出什么。
“师父,既然如此,那便一同上悬崖吧,等我从家里借了药,马上送上悬崖去。”秋韵水对孙遥的话,再无半点怀疑,人人都在为救援沽州百姓努力,这里是她的故乡,更是义不容辞。
“也好,替这小子收拾收拾,马上出发。”
孙遥对秋韵水交代一句,正要出门告知钟济潮之时,秋韵水忽然想起一事。
“师父,我听哥哥说起,这次药材一案,被县衙扣押的药材中就有玳瑁,药库中存放的似乎所剩不多,若是供三百来人,或许不够。”秋韵水之前借药之时,已经有所耳闻,如今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自己的师父所要借用的药材,必定不是少数,几十个人可能没有问题,三百来人,怕是肯定不够。
“偏偏在这么一个破地方,要什么,没有什么。”孙遥深深地唾弃了沽州一番,“现在管不了许多,有多少先借多少,送上悬崖再说,倘若真的不够……”
“不够怎么办?要通知大师姐他们将药材送来以解燃眉之急吗?”秋韵水想起药王谷,药王谷中的药材,绝对够用。
“如果钟乐轩有脑子,应该早已通知那几个兔崽子了,就算现在传递消息给他们,也已经来不及了。”孙遥大步来回,眼睛望着前方,视线却在游离。
也是,三师兄应该早已察觉韩木得瘟疫一事,他与大师姐夫又有亲密的联系,没有道理无动于衷。
“等会儿离开宋王府之后,老子上悬崖,你就好好留在秋家算了,倘若真的没有多余的玳瑁,那么,等钦差大臣一到,你就让他们将衙门里边被扣押的药材全部提出,倘若里边真有毒药,送上悬崖给老子,老子自己想办法。”孙遥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