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歆桐已经无话可说,她抬起一只手,双儿会意,躬身在她的一侧,服侍着她起身。
两人作势要走,范歆桐眼神余光却是瞥向地面,站起来的时候,一脚正好踩在双儿的裙摆上,待双儿直立身体要迈步时,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往床里栽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秦挽依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怕脸上被撞,再无消除瘢痕的可能,她忙往床里头躲去,眼看着双儿的双手已经伸进纱帐,身子快要扑入床里的时候,秦挽依将脸朝里边转去。
等了半响,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时间静止了?
“双儿姑娘,还好吧?”
听得翠屏的话,秦挽依将头转了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翠屏已经扶着双儿站在床边了,她一手搀扶着,另外一只手还端着一个放着茶盏的托盘,真的只是眨眼之间而已,方才翠屏真的还没在床边。
“只是忽然绊了一脚,现在没事了。”双儿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怔怔地解释,等她站稳身体,惊醒过来后,立刻惊慌失措地求饶,“惊扰了秦小姐,奴婢实在惶恐。”
“没事就好,韩太医说,小姐要安心静养,才能尽快复原,奴婢得守着,不周到之处,还望范小姐和双儿姑娘包含。”翠屏立在床前,不容任何人进犯,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双儿,你怎的如此失礼,万一伤着挽依妹妹,你担当得起吗?”范歆桐透过飘荡的纱帐,依旧无法窥探到秦挽依的面容,当即指责起来,继而问道,“挽依妹妹,可伤着没?”
“好在翠屏赶得及时,如今也没事了。”秦挽依略微一想,已经明白范歆桐的用意了。
“那就好,不然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回去我就好好管教管教她,再这么马马虎虎下去,准会闹出更大的事情,妹妹就好好歇着吧。”范歆桐不能得逞,只能离开。
“范小姐,奴婢送你出去。”说着,翠屏放下手中的托盘。
“不必了,你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就是。”范歆桐说完,往外走去,头微微侧着,一看就知道是偷听的姿态。
待范歆桐走后很久,秦挽依才从纱帐后边钻出,她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立在桌旁的翠屏。
翠屏被高高在上的秦挽依唬了一跳,不解地问道:“小姐,可有哪里不妥?”
翠屏的话,很少,一直也很安静,不去刻意注意,很容易忽略了她的存在。若非方才情况紧急,她还真是看不出来。自从火海重生后,翠屏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令人值得怀疑的行迹,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应对,比起张氏和秦静姝来说,简直异常。
秦挽依扫了眼桌上托盘中的茶杯,简直滴水不洒,那身手,感觉像个练家子,她的身边,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物,而她竟然没有发现?
“翠屏,你也知道你家小姐忘了不少事,对吧?”对于藏龙卧虎之人,秦挽依自觉要打听清楚,越来越觉得,翠屏不是简单之辈,像这种泰山崩于前而处变不惊的人,张氏怎么可能驾驭的了。
“奴婢已经知道了。”翠屏应了一声。
“那就好,你家小姐,也就是我,想重新认识你,就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可。”秦挽依清了清嗓子,“你是什么时候进入相府的?在我身边服侍了几年了?家在何处?父母可健在?可有兄弟姐妹?”
翠屏不解其意,低垂着头,眼眸微微转动。
“我是问你话,又不是跟你脑袋说话,抬起头回答。”
眼睛虽然也会欺骗人,但更容易泄露情绪,她学过心理学,懂得如何通过微表情来分辨一个人是否在说谎。
翠屏缓缓抬起头,只是视线并未看向秦挽依,而是眼观鼻鼻观心。
“我就这么不堪入目吗?”秦挽依说了半天,让人抬头挺胸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呢?
翠屏终于正眼瞧她了,秦挽依松了一口气。
“奴婢家在柳州奉阳县清河村,父母已经过世,无兄弟姊妹,是在嘉德二十二年入府的,在小姐身边呆了整整四年了。”翠屏的眼睛,没有闪躲,声音流畅,面色正常,双手没有小动作,双脚站得很稳,只是总感觉像念经一样,没有任何感情起伏,若是寻常人,提及父母,如果早逝,会有受伤的表情,可翠屏竟然没有。
“真是难为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奔波了。”秦挽依坐了下来,与翠屏平视,“听你这么一说,你是一入相府就伺候我了?”
新入相府的丫鬟,若不是特殊情况,不可能就直接安放在相府老爷夫人小姐身边的,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奴婢本来京都投靠亲戚,却被贩卖到青楼,若不是小姐出手相救,早已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小姐不愿意二夫人安排丫鬟,所以将奴婢放在身边使唤。”翠屏又是一板一眼地回道,仿佛一套标准的说辞一样。
经翠屏这么一说,秦挽依终于想起四年前的事情,的确是她出手救的人,当时好像是之前的那个贴身丫鬟跟家丁好上然后跑了,她派人出去抓拿,途中碰上翠屏,正好仗着人多,又缺个丫鬟,就直接打了那个亲戚,将翠屏带走了。
原来是她自己找上人家的,能坚持四年也不容易,她换丫鬟的速度,比翻脸还快。
秦挽依朝着翠屏招了招手,翠屏左右一看,没有人,似乎在召唤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既然你已经服侍我四年,可知道我和九王爷的事情?”这比什么药王门重要多了,切身之事,还是打听打听为妙,万一哪天出去,
翠屏眼珠子一动,仿佛没想到会扯到九王爷身上,缓过之后,本本分分地道:“奴婢入府之后,从来没有看到小姐见过什么九王爷。”
“没有?不可能啊?”秦挽依皱着眉头,范歆桐说的可不像假的。
“确实没有,不过奴婢从其他丫鬟那里道听途说了不少事情,不知小姐要不要听?”
空穴来风,未必没有原因。
“说吧,我听着。”秦挽依盘腿而坐,打起精神。
“九王爷是当今皇上第九个儿子,其母贵为皇后,他本该是太子既定人选,但因皇后难产而死,皇上则另立当初的贵妃为后,二皇子则顺理成章做了太子。因九王爷早产缘故,身子虚弱,一直深居皇宫,小姐小时候曾经跟随老爷入宫,不知何故,与范小姐误闯九王爷所在宫殿,后来大打出手,惹来不少侍卫,惊动了皇上,还当众扬言非他不嫁,之后发生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都是小孩子的胡闹之言,怎么能当真呢。”秦挽依这才明白其中缘由,觉得九王爷真是可怜,生了几分同情之心,“那九王爷现在在何处?”
“听奶娘提起,有高僧给小姐看过面相,说小姐是天命之女,将来必是帝后的命。但自从小姐被选为太子妃后,仍对九王爷念念不忘,听有些人说他遭太子忌恨,被皇帝囚禁在深宫,但也有人说,其实他……”
“秦挽依!”平地一声怒吼,将屋里的两人都吓得够呛,眼角瞥见满目红艳时,秦静姝已经提着裙摆大步走了进来。
秦挽依掏了掏耳朵,一副不堪忍受的样子。
看到屋里还有人,秦静姝本要收敛神色,见是丫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直接道:“你先出去。”
翠屏一点头,听话地转身出去。
“慢着,她是我的丫鬟,还是你的丫鬟?凭什么任你呼来喝去的?”正好说着要紧事,偏生插上一脚,翠屏居然还听了话,实在令人可气,既然有暗里的勾当,就演的敬业一点,当着她的面颐指气使的,真把她看成病秧子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还有必要藏着掖着吗?”
秦挽依向来就不是乖顺的人,但也会努力克制自己,要是谁赶上挑战她的极限点,那就只能怪她倒霉。
“哼!我偏要使唤你的人,怎么,还真当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秦静姝也拿出了架子。
“你要是吃了火药,爱炸哪里就炸哪里,我管不着,但别在我这里乱炸。”秦挽依也是一身凛然的气势。
“今日办不成事情,你当自己还能在相府耀武扬威?”秦静姝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
秦挽依神色一正,看来范歆桐给钟麒煜的冲击不小。
“怎么,太子说了什么?”
秦静姝冷笑:“真要是说了什么还好,就是因为一句话也不多说,只看了我一眼。”
“这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秦挽依暗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见过范歆桐后,当面拒绝了,“既然没有表态,就是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你以为太子闲着没事干,就往相府来探病吗?”
秦静姝每说一句,就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实在令人窝火,她已经隐忍了半天了,强颜欢笑,控制火气,隐忍不发,努力应对,到了这个时候,没让她缓一口气,居然还字字指责,真当她没了娘亲依靠就好欺负吗?
“你也知道没有机会?”秦挽依坐直身体,挺起胸膛,张嘴就是炮轰,“给你创造机会就是让你闭上嘴巴当哑巴吗?坐着跟个花瓶一样,除了摆设还能有什么用?自己不会把握机会就赖在我身上,早跟你说了要见机行事,不是让你杵在那里跟木头人一样,勾引不会吗?瞧瞧人家范将军的女儿,一来就是直面太子,明里暗里,面上嘴上,哪里不是做足的功夫,只短短一点时间,已经在太子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哪像你,你以为穿上红色衣服就是显眼,也不看看太子是什么人物,宫里见的女人还少吗?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就不要学着人家只靠衣服不靠本事。想要在宫里立足,凡事得用脑子!”
秦静姝不甘受辱,气得脸色发青,她抬起右手,朝着秦挽依的脸颊扇了过去。
“小心!”翠屏惊呼一声。
秦挽依仿佛早已洞悉秦静姝的举动,这一打下去,左脸颊的伤疤,还能复原吗?她左手紧紧握住秦静姝的右手,隔空在那里。
秦静姝胸口难平,不受挟制的左手又打了过去,秦挽依对女人打架的招式熟悉的很,右手早已做好抵挡的准备。
然而,她忽然瞥见门口进来一人,电光火石间,她放下了右手。
“小姐!”翠屏不知道秦挽依在想些什么,明明能躲得过去,可竟然放弃了。
秦挽依不受任何干扰,余光瞥到秦静姝的手掌扇来时,配合地将头扭了过去,掌风贴着她的脸颊擦了过去。
秦静姝僵着双手,还没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时,背后已经响起一阵呵斥声。
“静姝,你在做什么?”
秦徵才跨入房间,就看到这么一幕,太过震惊,以致忽略了其他。
“爹……”秦静姝转头就看到秦徵一双眼睛,透着失望之色,她顿时惊慌失措,仿佛从来没有被秦徵见识过她盛气凌人的样子。
“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做事得体周全,为人端庄贤淑,对上谦卑温顺,对下宽松适度,这才是秦徵心中女儿该有的样子,秦静姝本来一直都以这个标准,在秦徵面前扮演的毫无差错,哪知就这么被撞见了。
“爹,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秦静姝急忙解释。
“够了!”秦徵怒喝道。
秦静姝被这么当头一喝,顿时清醒了不少,知道越是违抗越是遭人误会,只能默认自己的行径:“爹,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被气昏了头,大姐的承诺,什么也没有实现,太子还是对相府不冷不热……”
面对秦静姝无休无止的怨责和指控,秦挽依捂着根本没有被打过的脸颊,眨了眨眼睛,衣袖掩面,无声地转了过去,将纱帐放了下来,躲进床里,偷偷擦拭没有一滴眼泪的眼角。
“住嘴!”秦徵不耐烦地打断秦静姝滔滔不绝的埋怨和哭诉,不知道怎么会觉得她是可造之材。
这个时候的秦静姝,没了主见,仿佛失宠一般,已经有些无理取闹:“爹,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不去呵斥做错了的人?”
当初秦徵不悦之时,张氏不顾秦静姝劝阻,落得个被数落的难堪下场,如今的场面,何其相似,偏偏秦静姝当局者迷,竟然没想到收敛。
“你怎么变得如此蛮不讲理,恃宠而骄。”这些年,秦徵一手培养秦静姝,冷落秦挽依,没想到却将秦静姝惯得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