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杏核被随手丢弃在土里。这是土的世界里里第一次拥有了另一个生命。
“咦这是哪儿?黑咕隆咚的!”杏的声音细细弱弱的。
“你……你好……”土好久没有和别的生命体对过话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土,你现在在我的……我的身体里面……”
尽管这是事实,不过土觉得说出来好羞耻。
“诶是吗!难怪好温暖呢!”杏笑了起来,“我是杏,以后请多多关照啦!”
杏其貌不扬,褐色的果核上盘旋着弯弯曲曲的纹路,但是土却觉得这样的纹路让他感觉十分舒适。
土萌生了想和杏永远结合在一起的想法。
杏和土相处得很融洽。
杏整日就静静地待在土的身体里,她不爱说话,很是乖巧安静。土又嘴笨,他想和杏多说说话,想听杏温柔的声音,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她似乎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土沮丧地猜测,和他在一起很无趣吧?他不会说讨喜的话,不会讲笑话逗她开心。土有时候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土,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呢?”杏的语气里充满疑惑和一丝丝向往,“这里好无聊好寂寞啊。”
“外面吗……”土顿了一下,要告诉她外面的真实样子吗?土已经猜到了,杏整日不开心的原因是因为无聊寂寞,她想去外面看看。
可是他不愿意杏去外面,一想到她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他就好害怕,不要她离开他身边!即使是一分钟也不行!
“外面也差不多呢……北风吹得厉害,松树都被刮倒了,鸟儿被冻死在地上,河面上全是冰。”
“啊……是吗……”杏明显的语气低落。
土感到了愧疚。却不后悔。
杏需要养分,土就努力把自己的养分提供给杏。她吃饱了就会开心起来吧?
土每一天都努力地给杏提供养分。他能感觉到杏细微的变化。杏长出了嫩芽,嫩芽在不断长长,执着地想要冲破土层。
“就算那样说,也还是想要出去吗?”
“是啊,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土层里,默默无闻地消耗生命,”杏语气不甘,“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随时都能看到外面的景色,而我不能!”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陪你一辈子都在这里生活,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如何如何!”土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而不结巴。
杏没有说话。她只是依旧执着地朝上生长。某一天,细细的嫩芽终于冲破土层,伸到外面。她呼吸到了新鲜而清新的空气。
原来这就是外面的世界!青的草,姹紫嫣红的花,清澈的河水,叽叽喳喳欢乐的鸟儿,还有一尘不染的天空,柔软蓬松的白云。
真是太美丽了!杏愉快地欣赏着这新奇的一切。
“呐……你看到了外面的风景了吗?”土声音涩涩的。
“看到了!付出果然有回报呢!这是我最开心的事!”
原来和我在一起还不如自然景色给她带来的快乐多。土感到了不可抑制的伤心和嫉妒。
“你看你看,土!有一只彩色翅膀的蝴蝶停在我身上了!好可爱好美丽!”
“一滴露珠滴到了我的叶片上,晶莹剔透的好像珍珠一样呢!”
然而看到杏从未展露过的笑颜,土又觉得只要她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杏的花期快到了,土拼了命地把自身的养分输送给杏的根部,让她不会因新生瘦弱而错过今年花期。她这么爱美,一定也不想多等一年才能开花吧?
丰富的营养让杏快速成长,迅速地抽条长出瘦小惹人怜爱的花骨朵。
三月,杏开了第一朵花。
土亲眼看着杏的第一朵花苞缓缓绽放,他听到了花苞“嘣”地绽放那一瞬间细微的声音。
仿佛小小的红云一朵,颤巍巍地立在树梢,一阵微风送来,便随之轻轻摇曳。土真担心会被风吹落下来啊。
毕竟她是如此娇弱,惹人疼惜。
“你、你看到了嘛?”杏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开花了!我真的开花了!”
“看到了,很美很美。”土为她感到高兴,努力压抑下心底那点酸涩,“真的……很美啊。”
杏高兴地摇了摇躯干,“比起在你身上生长过的其他杏花呢?”
“你是唯一一棵在我身上生长过的花树。”
“是、是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土的声音里含了些许笑意,“不过,我见过其他土地上的杏花,都没有你开得好看。不仅是杏花,其它所有花都没有你好看。”
杏的花瓣好像红得更艳丽了一些。
“谢谢你的赞美,我……我很开心……”
“不过是真心话罢了啊。”
杏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其它的花骨朵也相继开放。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繁姿丽色,夺人心魄。
活了上千年的土忍不住想到了一句古诗:“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
有人要说了这不是个童话吗作者你在拽什么古诗啦!没办法啊就是有这么深厚的文学功底。
这诗果然说的没错。杏在百花之中占尽风流占尽春风。
杏开得好,自然便会招蜂引蝶。
阴沉着脸色看着那些恶心的飞行生物不断蜂拥而至,长着各种颜色花里胡哨的翅膀的蝴蝶,除了那一对翅膀以外不就是一个只会蠕动的肉虫吗
至于蜜蜂就更恶心了,比蝴蝶还丑。毛茸茸的身子上面覆盖着金色的条纹,尾巴上还有一把尖尖的刀子,他们会用这把刀子插、进杏的花蕊,这岂不是伤害我的可爱的杏了吗!
还有其他什么小飞虫之类的,简直不计其数。
嫉妒心快要压抑不住了。每一天都得忍受各种各样的生物非生物对杏的骚扰。
最严重的,还是蜜蜂之流对杏的性、骚扰。难以忍受难以忍受!
还有风对花蕊的吹拂,阳光对花蕊的照耀,雨水对她的浇灌,这些,统统该死!
花蕊,这是多么重要的器官啊?!
4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爆发了。
杏生得瘦弱,洪水来势汹汹,土怕杏被冲走,使劲箍紧了她的根。
“不用怕,不用怕,杏,”土安慰她,“不会有事的,洪水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的身体……在一点点流逝啊……”杏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土感到越来越吃力了。杏说得没错,洪水正在一点点冲刷掉他的身体,泥土越来越少。
“怎么办怎么办……”杏的花朵纷纷惨跌下来,随着流水而去。
“……能不能,吻我一下?”土的面积越来越小,越来越薄。他乞求道。
杏呆住了,她也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大概,真的没有办法了。
“……好。”
杏慢慢伏低躯干,杏虽瘦弱,高度却不低,坚硬的躯干也并不是说低下去就能低下去的。
尽管这个过程十分痛苦,但她一声不吭忍住躯干快要折断的疼痛将仅剩的几朵白花凑近地面。
花朵轻颤了一下。接触到了。
这是土第一次接触到她的花朵。和想象中一样柔软芬芳。
“我爱你,杏。”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杏已然拦腰折断成两截,躺在地上。
几朵惨败的花朵零星散落。
土微笑着看着折断的杏,此时的他仅剩杏的根部那一点泥沙了。
“我们,谁离了谁都不能活,都不可以活。”
最后一点泥沙紧紧依附着杏根部消失在茫茫洪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