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是这样,当你用尽心力去忘却一个人的时候,最无力的是,他还在你心里。
因着佟岳出现的场景,我苦苦丢弃了三四个月的关于沐市的记忆,竟然又鲜活了起来。孤身一人在t市,毕竟是孤独的。今天周三,照例是需要去台球会所兼职的夜晚,为了抵挡那些回忆,特意早早的出了门。从住处步行到公车站,大约需要五分钟。时间还早的缘故,特意多走了两站。
即将到站时,有车在身后停下。扭头望去,隐约有些熟悉。
“叶……哦,小叶子。”估计一时想不起我的名字,男人推了推墨镜朝我招手。“徐盛志,在叶家见过的。”
他不自我介绍,我断然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但打定了主意和叶家切断一切联系,自然不会愿意和眼前的人相熟。
“抱歉,我姓杨。”我歪着头假装思索:“对您不是很有印象。”
“是么?”徐盛志摸摸鼻子,似在怀疑自己的记忆。正巧有公车来,我不再多话,跳上车离开。
越是想要抵制那些回忆,便越容易想起和遇见相熟的人,是这样么?我知道徐盛志一直在北方,他们口中的北方,是b市还是t市?
我想过还会再遇见佟岳,但连着好些天没见他出现在台球会所,便也没当回事。今天的会所生意很好,我所负责的区域台已全部预定,竟是有人包了场。
包场的人姓钟,大约三十六七岁,带着三位和我年纪相当的女孩子,那些女生一进来便脱了外套,里面的穿着显得无比清凉。
我只做些摆球、点单、清洁的工作,客人的事,甚少过问。他们来这里,自是有打球的需要,否则,去夜店或许更合适。若我没有猜测,想必是约了人来此谈生意。
果然,不多时便来了第二拨人。带头的是位四十出头的胖子,叨着烟进来,往皮沙正中一坐,跷起了腿,带着极重的广东腔:“钟董,你怎么机道我喜欢打台球哇?”
钟董笑说,要不知道许总喜欢打台球,我还和你当什么兄弟哇。我敛了眉,生意场上的称呼真是多变,又是许总又是兄弟的,到底是许总还是兄弟?
“许先生喝些什么?”我礼貌的询问。许总抬起头来扫了我一眼,估计是对我一口喊出他的姓感觉到诧异。这是会所对我们培训的基本要求,知道客人的姓氏,甚至记住每一位服务过的顾客的姓氏都十分重要,有利于拉近和顾客的距离。
许总那肥胖的脸颊上油光亮,眼里闪了些兴味,手搭上了皮沙边沿,伸出的那半截手臂险险的要擦过我的大腿,我惊了一下,借着重复询问,不动声色的小退了半步。
在这里工作,自然会有不经意间被吃豆腐的可能。
“你们介里有什么?”许总兴味更浓,钟董那边立即便有两个女生绕到了许总身边,起哄着说想喝酒。
我介绍了酒水单上的品种和价格,许总状似无意的点了几样,却都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我一一记下,又问他们是否立即开台?许总说休息片刻再说。
我将酒送到,许总已然搂着一位女生,嘘寒问暖起来。场面暖昧,竟也分、身有术,我酒即将送到之时,无意之中一摊手,便碰到了我的臀部,我没想到他竟然一心两用,手一抖,酒被打翻在茶几上,出剧烈的声响。
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景,但彼时没有打碎酒,也没有溅到对方身上。方才见他眼里闪出异样的光芒,我便该万分小心才对。
忙着道歉,那边也不是不通情理,许总道:“不碍事,你帮我擦干净就可以了。”
酒打在他的大腿上,已经渗进了裤子里。与他同来的人开始玩笑,说多大的事,帮许总擦干净就好了,那女生也跟着起哄。
我说我们这里有备用的衣裤,我可以帮许总拿一套来,至于这个,送去干洗之后,很快便能还给您。
他根本就是故意,又哪里肯让我这般应对。正纠缠不下,便听见同事劝阻客人的声音:“佟少,不好意思,今天这个区已经包场了。”
“佟少想玩,便是天王老子也得让着。”好嚣张的口气,却让我隐隐有些期待。
紧跟着便听见脚步声,打头那位,正是佟岳。依然戴着墨镜,看不出眼里有些什么情绪。
“钟董,不在远茂费心即将到来的股东大会,倒是很有闲情来了这里。”佟岳闲闲的开口,随意往台桌旁一靠,墨镜收了,折在手里,目光炯烔的望着钟董。
“这位……莫不系佟少?”许总倒有些眼光,一时也忘了要我擦裤子的事了,起身朝佟岳而去:“幸会幸会,我是香港汇东的许襄林。”
枉费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我悄悄退出去,拿了抹布将桌几擦净,又送了两瓶酒过来。
佟岳已然被迎到了沙上,那三名女生被驱到了一边,钟董的脸色很有些难看。
我退到了阴暗里,看许总使尽浑身解数和佟岳套关系,却被他一同进来的人格开,脑门子上都沁出细汗来,那模样倒挺解气。
“刚刚出了什么事?”佟岳没开口,方才呵斥我同事的人便出声询问开了。
许总扫了我一眼,估计怕在佟岳面前毁了形象,摆手说没什么大事,服务员笨手笨脚,打翻了酒,正想让她帮着擦干净。
“哦,这样。那请继续!”佟岳起身拉了拉衣襟:“我就过来和钟董打个招呼。”
临出门时望了我一眼。
他会提出三个月二十万的建议,想必对我是有些兴趣的。但我没料到,他非但不阻止,反倒让我们继续……
我咬了咬唇,将方才一并拿进来的袋子递给了许总:“这是为您准备的裤子,烦请您换上,我在一小时之内将您的裤子洗好熨好送回来,您看?”
“惠(废)话怎么辣么多?让你擦你就擦!要我教你怎么做服务生吗?要是在我们公司,我早炒了你八百遍!”许总很生气,想必是本该站在佟岳那边的,却被他亲眼目睹了和钟董的交易,被佟岳当场拆穿,把气尽数撒到了我身上。
“我替你擦要不要?”一道冷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柄匕插在许总搭着手的沙扶手上,钉着他的袖子,让他动弹不得。
这道声音很是熟悉。我惊喜的现,着一袭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口罩和大大的墨镜的男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左旋!
许总的声音颤抖着,脑门子上的汗愈密集,成串的往下淌,却还要维持他的尊严:“你、你是谁?”
钟董也吓得面如土色,却很快就回过神来,指着我问:“你愣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会所的保安呢,快,去叫人来!”
我趁机便脱了身,脑子里还在不住的想,左旋,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是原本伤好之后就来了t市,还是跟着我来的?
我才退出去,就被人攥住了手腕,佟岳正倚在墙上抽烟,他是不是一直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在等待我开口求助?
吐了口烟圈,佟岳慢悠悠的问:“你不跟我联系,是想傍上里面那胖子一样的人?”
呵,还真是执着。我试图把手解救出来,但甩了几下甩不开。他又道:“我比他有钱!但是我没什么耐心,也不喜欢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三个月,一百万!”
“佟先生,请放开我!”我还是这里的服务员,而他也是这里的顾客:“里面生了些事,我需要去找保安和经理来处理。”
我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谨记着自己的工作本份,而事实上,我巴不得让左旋好好的吓唬吓唬许总,最好能吓破他的色胆!
“叶如依,再这样就没意思了。”佟岳放开我,把烟掐灭了,扔在一侧台子上的烟灰缸里。
对于他的话,我不做回应,径直去找了保安和经理,果然,这一拖延,左旋已经离开了。许总对我的投诉,并不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这里虽然是会所,但却有极规范的制度,也正因为这些制度和保障,我才来这里工作,当然,薪水也是一个部份。
一个班,上得我心猿意马。我根本不知道左旋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更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直到下班之后,我才拨了数年前,左旋出事之前的那个号码,谢天谢地,竟然接得通。
“出门左拐,第六根柱子后面。”电话才通,他便说出了具体位置。
我兴高采烈的奔过去,远远的便见风衣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如果说在沐市叶家的这几年,我有什么不想忘记的,那便是左旋和沈迁悠。一个是我的好友,一个是,我心存愧疚的人。
幸好,他还活着!叶清朗说他没死,说他的伤都痊愈了,果然不是骗人的。眼前的左旋,好端端的,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还像天神一样,在我有难的时候从天而降。这样的惊喜,大过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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