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黎明,比往日似乎明媚三分。被灵雨清洗过的天空,纤云也无。晨曦如纱,笼罩着安静的皇宫。
喜事将近,满园的花木,比林家的下人们还疯狂,全部长成了如火如荼的模样。
幽若空寅时三刻起身,准备上朝。见天光似比往日更亮一些,往院中一瞥,整个人定住了:
只见红的,紫的,粉的,各色大朵儿的蔷薇,开满了宫墙。五彩的小野花,如锦毯一般,占领了青石小径以外的一切地方。
一夜之间,他所住的元熙宫,从每个旮旯角里,都冒出了花草,成了传说中的仙乡福地。
假山上下,松树、柏树、樟树、榕树等,长高了数丈,高耸入云。横向的枝桠,密密交织成了一片小森林。里面足以藏下一大窝的刺客!
亭台上,覆盖了如烟的紫藤。边上一排桂树,托出了一堆堆的金蕊。更夸张的是池塘里,残荷也复活了!大朵的红莲,开满了整个水面。
处处香气萦绕,五彩斑斓。他定在那里寝殿的窗前,一阵阵目眩神迷。半天,才哑然失笑:
这妖精,又作怪啦!
哎,不管怎样,活在一片花海中,总比蜘蛛洞和蛇窟,要好很多吧!如是一想,幽若空立刻觉得满视野的花,十分顺眼!
他循着遍地野菊围成的香径,往垂拱门外走去。一路走,一路赏花。
素来生活简朴,起居不让人服侍。元熙宫内,除了负责打扫和端菜的两个胖丫头,并无贴身的宫女和太监。
就算登基为帝了,也沿袭了旧日作风。
此刻,宫里为数不多的侍者们,聚集在御花园内,对着满园开疯了的花树。各个不知所措,又满脸惊喜。
见幽若空出来,纷纷下跪叩拜,“奴婢见过皇上,恭喜皇上。”
“都起来吧。”幽若空说。神情几乎和从前一样,淡雅如兰。他自以为控制得很好,却不知所有人都听出来了:皇上是多么骄傲和幸福!
墨泠带着一小排侍卫,踏花而来。脚步发虚,神如梦游。鬼奴云玺,也随着队伍飘了过来。(因为是鬼,只有少数几个知情的人看得见他。)
到了幽若空跟前,各自下跪行礼。幽若空命他们平身,语气清浅柔和地说,“今日皇宫有此胜景,乃因你们未来的皇后是仙家托生。各位莫要因此大惊小怪。”
宫人躬身,齐齐说,“谨遵皇上御旨。”
墨泠也弯下腰,表示遵旨。大局已定,他唯有认命了。
昨晚,他已经把不当讲的话,对主子讲了出来:为龙体着想,千万不要洞房。
皇帝的回答,实在叫他意外。似乎有点失落地说,“愁什么?朕上赶着给她采补,她也未必要呢。”
墨泠听得满心迷惑,却不好再追问了。毕竟,那是主子房里的事。就算两人再交好,也不好过份僭越。
在御花园内,短暂停留片刻,一行人护驾往太和殿而去。
远远的,幽若空向太和殿扫了一眼,略微放了心。幸好,妖精没有把手伸到外廷来,否则上朝议事的地方也鲜花铺地,那种情景想一想,也叫他醉了。
*
早朝无事。除了各地关于农事的捷报,就是一干文臣的溜须拍马。
这帮人,是一路陪着老皇帝昏庸过来的,有的当官多年,从没办过正事。提出的政见,把幽若空听着要呕血。
他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看着下面的重臣们,突然觉得,真要死掉一百零八个贵族,也是极好的!
看看,堂堂的吏部侍郎,连字也不识一个!还不如他家的妖精!工部的老家伙,一脸的睡意朦胧,眼睛都睁不开了。户部的几个,口若悬河,说起来话来,像街痞吵架一样。
朝廷无人可用,这真是致命!
妖精虽帮他解决了最棘手的灾荒问题,民间作物复生,各地捷报频传,似乎不需励精图治,已是升平之世。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没有优秀的人才,精良的策略,再华美的大厦,也终将倾颓。
所以,重开科考是必然的。杀几个老臣,削几个王,也是必然的。只是这一切,都是两天之后,才需考虑的事。
因为明天,他就要成婚了啊。坐在龙椅上,幽若空带着一脸漠然的表情,静静地走了神......
家是什么样的滋味,他从未体验过。
三岁的时候,娘亲被皇后毒死了。父皇对他,无暇管顾。他在宫里,像野猫一样长到七岁,被送给云玺当徒弟。
因为无法忍受魔功的残忍、邪恶,他带着一身血淋淋的伤,独自逃离出宫,被后来的师父鹿尘道长所救,带回了世外修仙。
只可惜,资质不被“清严经”认可。无法修炼本门的仙法。师父将他送往天海宗,灵毓宗等大宗门派。
没想到,却被人爆出来,是天生的魔种!各大门派,为免除后患,欲将年幼的他扼杀!他四处逃命,像臭河里的老鼠一样,过上了肮脏而恶心的生活。
然而,曾经的那一切,竟是被一双幕后黑手篡天改命造成的。他的心间,便无法抑制,涌起一道尖锐而深沉的愤怒:那个人,真的是不可原谅!
想到这里,幽若空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星目变得一片幽暗冷沉......
许久之后,他才放松了绷紧的身体,将思绪拉回眼下的现实。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过往怎样黑暗无望,他终究是挺过来了!
现在,即将娶妻,成立自己的家。
虽然,他对于即将娶的女子,并不完全了解。连她究竟是个什么妖,也不知道。但是,他却无比确定自己想娶她的心意。内心有个声音在说,不管怎样,一定得是她!
他的脑中,浮现出妖精的种种模样,冰冷的,妖娆的,狂傲的,残暴的,垂涎欲滴的......唇角不禁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这种心情,如此浓烈、芬芳、柔软,是几天前给她簪花时,还不曾出现的。
好像一瓶刚从灵魂深处翻涌出来的老酒,发酵了许多许多年,在这一刻散发出了它醉人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