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厉儿走近见此,暂压着喜悦,看向不远处的惊喜怔住的司殿:“速去告诉爹娘!”
司殿急颔首:“是!”
半晌后,蕴果谛魂收功,再次睁眼,房内晶石光芒照耀下的一切才清晰入目,随即拿起外衣穿戴起来,稍事收拾,垂足落地,略一环视,凝向厉儿问道:“这里是何处?”
“双天宫主殿相连的秘殿。”
天之厉和天之佛恰好来到,跨步而入后,见他面色完全是往昔康健模样,一松心神回道。
蕴果谛魂闻言并未对他为何在这里有太大惊讶,只是起身凝向二人详细问道:“那夜喜宴出事到现在,吾在床上躺了几日?”
天之厉和天之佛见他如此冷静,似乎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在预料之中,若有所思凝眸,如实出声:“八日。”
蕴果谛魂微皱了皱眉后,便凝视二人问出了最挂心之事:“昙儿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姐姐就在这里!”
厉儿闻言已急先出声,眸底一丝沉重闪过后,伸手一指帘帷遮得严严实实的另一处床榻,因有垂落的帘帷挡着,不可能看到里面之人。
佛儿见他目露疑惑,疾步走近床边略掀起了一侧帘帷,能看到里面正在沉静安睡的昙儿,便又放下遮好,凝向他道:“姐姐还睡着,需几日后方能醒来。”
蕴果谛魂微一扫,见昙儿肚腹间已复平躺,眸色微沉,看着天之厉和天之佛的平静眸光,心中虽有担忧,却还算冷静:“把这些日子发生事的事情都告诉吾。”他们在,不会放任昙儿出事,只是何原因导致她沉睡?
天之厉和天之佛眸光微转,示意他到大厅去。
三人都离开后,厉儿和佛儿关闭了卧房门,阻隔外间风气进入。
天之佛暗叹一声,立在大厅内,如实详细告知了蕴果谛魂,这八日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昨日孩子情况:“我们按着你刚来异诞之脉时之言,在你出事后吩咐皇绝音伪装成了你和昙儿相处。”
蕴果谛魂听了,紧沉的眸色陡然一松,放了心:“昙儿无事便好。”
天之佛和天之厉见他又是这种神色,意有所指对视一眼,便直言沉凝问道:“一般人经此变故,再闻诸事,不该是现在神色。蕴果谛魂,你隐瞒之事,现在该是时候让我们知晓了。”
蕴果谛魂早已料到他们多少会发现他言行间,不太合乎常理之处。听此问亦未诧异,只平静颔首:“等昙儿醒来后吾再言,你们一同听最好。她也该知晓诸事,吾不必再瞒着她。”而且也瞒不住了,机缘已至,若是提前佛戒提前入她梦中,她醒来后,他便必须先全部和她说清,绝不能让她自责。
天之厉和天之佛凝眸点了点头。
蕴果谛魂暗叹一声,凝视二人认真道:“吾该感激你们并未插手我们之事,否则今日局面难成。”
此言话中有话,天之厉一闪眸,冷静问道:“你当日不说缘由之言,吾和楼至记得清楚,既然不让插手,自是有你之考量。”
蕴果谛魂心底一丝沉黯闪过,凝眸颔首:“此事与昙儿性命攸关,吾必须慎重,不能出分毫偏差。而且诸事,纵使吾不言,你们定也能极好配合吾。”
天之佛闻言压下心底亲人分离之沉,平静笑了笑:“此作风不似你该有,倒像吾当初隐瞒天之厉和你时情况。”
蕴果谛魂微扣腕儿间佛珠,凝视她道:“所为之事却是千差万别。吾为私心,你为天下苍生。”
天之佛闻言,笑意微窒了窒,联系方才,意有所指道:“这私心是为了昙儿?”攸关性命,难道昙儿性命有威胁,他才以自己性命为赌注险种求生?
话音落后,蕴果谛魂尚未回答,天之厉已转眸看向天之佛:“日后便可知道,不必现在费心猜测。”
说完后凝注他道:“昙儿醒前这几日,你和她便都住在秘殿,其他事情等她醒后再言。一会儿吾让厉儿和佛儿回去,留下司殿和几名伺人继续照顾她,你在旁注意她身子变化即可。”
蕴果谛魂颔首:“嗯。”
三人在大厅中又继续闲话了许久,才进屋。天之厉和天之佛看过昙儿后,确认她之情况安然,便和厉儿和佛儿一同离开,只剩下了独立的白色身影。
蕴果谛魂轻步走到床边,翻掌凝功减弱了晶石光芒,才轻抬手掀起床头帘帷,坐下,一动不动凝视着昙儿睡颜。
良久后,轻叹一声,他抬起了一手轻抚向她面上,凝眸一字一字低语:“吾知道你在那般情况下会做何选择,亦有把握一切都会照吾预料进行,所以才……莫怪吾把你也算计了进去。”
五日后中午,烈日炎炎,枝叶耷拉,秘殿外蝉鸣声声。
卧房内一片沉寂,床上本睡安稳的昙儿突然之间开始无意识的落泪,一滴一滴泪珠接连不断从眼尾滑落。
坐在床边诵经的蕴果谛魂见状,复杂沉艰叹了一声,一阖眸,便继续捧着自己复写之,以高深佛力诵念。
射入窗户的金芒拂过他身上白色袈裟,在地上曳出了一一动不动的黑影。
梵语声声,回荡在整个卧房中,笼罩在整个床榻的佛光护罩顿时佛气更炽。
良久后,一直流泪的昙儿突然刷的睁开了眼,眸底还有未散的悲恸和恐惧,定定恍惚望着床顶躺着。
蕴果谛魂发觉她动静,合唇停下了诵念,只静静庄严凝望着她,等她从迷离梦境中会转神智。
卧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沉寂,被梵音遮盖的蝉鸣声霎时清晰了起来。
此声不断入耳,昙儿僵直无神的眸子终于转了转,紧接着又缓缓转头看向床边落下黑影的所在。
白色袈裟,银发,手中的佛经,微微眨动的庄严眸眼……
他……
本已止住泪的眼角蓦然又一湿,昙儿流着泪勾了勾嘴角,眼前不住闪着梦境中所现出的一切,涩哑艰难唤了声:“蕴果!”
“嗯!”蕴果谛魂这才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俯身,放下手中经书,转而覆住了她放在锦被外的手,紧紧一握,静静凝望进她泪眼中:“你梦中所见皆是真实。吾活着,皇绝音终究放弃了杀吾。”
昙儿闻言,本还激动含笑的泪眼一痛,轻颤着抬起另一手拉着他的手移动,最后隔着锦被落在了腹上,沙哑低语:“是吾害了两个孩子……”
蕴果谛魂闻言轻叹一声:“是吾,而非你。一切因果报应自有吾担下。”
昙儿泪眼涩痛,艰难笑了笑,缓缓转眸看向他:“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吾活命,终究吾才是罪魁祸首。”
顿了顿,略压了压喉间不适,她才又泪笑凝视他继续道:“两个孩子一死一别,终此一生不能与孩子相认,否则孩子立时丧命。这骨肉分离之痛,本就是你吾以后要一同承受的,因果报应,岂是你一人便可担尽。”
蕴果谛魂见她泪水难止,另一手翻掌吸过不远处的棉巾,轻为她拭去,才望进她眸底平静道:“你难产而死,两子活命;一死一别,亲子不得会面相认……吾再做选择也依然不会变。纵使死之子是你吾之女,亦是这般。”
说着见她想要坐起,蕴果谛魂暂停住话音,俯身扶着她靠坐在床头,盖好锦被,才又看着她继续道:“来此前吾去天佛原乡请罪,回到龠胜明峦那夜便梦到了此两种结局,要吾选择。吾来此前便已有所决断。皇绝音之性,要放过吾绝无可能。归入佛乡的皇秦帝国那个皇子,告知了吾本该只有王才能知晓的秘密。皇绝音太过自负,未曾想到此人会为了杀他,堵上自己性命与王族血魂交易晓得了诸秘。他必然用此邪毒之法杀吾,吾便将计就计,最终造成喜宴那日局面。”
“成事的最后关键是你。皇绝音与吾相对只有死局,你深藏不为人知的性情,加上他对你之执念,相抗之下,你必然得胜。”
昙儿听了平静点了点头,红着眼睛定定看着自己腹部,许久后才抬眸看着他,涩然沙哑道:“你出事后,再加上期间你言行诸多诡异,总有不合常理处,虽不知缘由,吾却也隐约明白了些,因此被大嫂控制昏睡后吾便有了戒心。皇绝音伪装你第一日,吾便发现了细微处的破绽。恰好那夜是月圆之夜,吾要确定一件事,他杀你,若不是,便没有第二件事的必要。”
顿了顿,昙儿苦涩一笑,才一动不动望进他眸中低语继续道:“此前吾已知道他是皇绝音,但仍主动迎合做了夫妻敦伦之事,若他那夜拒绝,适可而止,倒可确认并非他要杀你,但他……当时情形下,若换做你,是绝不会允许和吾那般的。月圆之夜他功体最弱,极乐之时,吾便乘他戒心几无时暗中取了元邪,以做最后逼他之用。吾又怎么可能舍得杀了两个孩子,可也只有如此豁尽一切,置之死地,才有你后生之可能。终究让吾赌赢了。”
蕴果谛魂凝视她轻点了点头:“吾明白,莫要自责。”
昙儿轻颔首后不由涩涩垂下了眸,一动不动地凝在自己腹部,沉默片刻后又启唇缓慢道:“背负一生杀死亲子之罪,你吾之惩戒跟爹娘比起来,是不是轻了许多?”
蕴果谛魂见她说着苍白了面色,沉断以手按在了她腹部的手上:“选择是吾所做,杀其之罪只与吾相关。此罪背负一生,绝然无悔。”
昙儿闻言心底难受,抬手轻擦过眼角后,抬眸凝向他低哑道:“日后随你离开,吾便以救天下孩子为业,赎此罪孽。”
蕴果谛魂见她终于不沉溺于丧子变故中,亦不再劝,轻点了点头:“嗯。”
二人继续说了些最近发生之事,半个时辰后,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二人才顿下声音,昙儿恢复平静抬眸望向门边:“爹娘!进来吧。”
得到消息等待了许久的天之厉和天之佛,这才推门进入,见昙儿面色正常,只眼睛泛红,略安下了心,只是二人神色,似乎已经是了然了一些事情,走近床边便看向蕴果谛魂道:“现在将那日要言之事说出吧。”昙儿安然无恙,现在最重要之事便是此。
昙儿方才已听蕴果谛魂已经先告知了诸事,再加上梦境中所现之惩戒,闻言只涩然凝眸看了天之佛一眼,天之佛见此,轻叹坐下,抬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安慰阖住,转眸凝视着蕴果谛魂等待他言。
蕴果谛魂对上二人望来的视线,凝眸平静将不久前与昙儿所言的诸事详细又说了一遍:“此事来龙去脉便如此。如今劫噩已过,昙儿安然无恙,日后便再无忧虑。”
天之厉和天之佛闻言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天之佛一声万千心绪交织的叹息,天之厉皱了眉,凝向蕴果谛魂沉声道:“不能与孩子相认,否则孩子必死?”
蕴果谛魂平静看着他颔首:“至佛当初佛戒是五赦净驱天罚,而此,加上无辜稚子因吾而死之罪,是吾该背负一生的。孩子能平安无事最重要,知道她能在皇秦帝国安然活着便足够。”
天之佛察觉昙儿回握她的手,收回视线凝向她已然平静了的双眸,轻声温和道:“孩子虽不能与你们相认,但我们却是无妨。后续吾和你爹会再处理。”
昙儿却是摇了摇头,凝视她低叹道:“在孩子长大前,娘和爹什么都不必做了,便让她在皇秦帝国平静无忧长大,莫受我们间恩怨影响。长大后之事,其后再言。”
天之佛晓得她之心思,凝眸认真看她,见她意思已决,看了眼不置可否的天之厉,亦未等他表意,便看着她轻颔首:“可以。”
话音落后,蕴果谛魂眸光微凝,平静看向他们三人道:“还有一事,你们尚不知。吾来此前已经卸任龠胜明峦峦主,地藏王封号业已自请归还佛乡。”
昙儿一震,晓得他为何如此,心头骤然一涩,睁着眼压下泪意一动不动定定看着他。
蕴果谛魂平静看向她轻叹:“吾该自罚。”
天之厉和天之佛却并无诧异,闻言只微微叹了声。
片刻后,天之佛突然翻掌化光,曾经的金色莲花宝冠出现在掌心,平静看向蕴果谛魂道:“此事矩业烽昙和忧患深已经暗中写信告知了吾。”
蕴果谛魂微皱了眉,看着莲花宝冠。
天之佛凝视他继续道:“矩业烽昙让吾将此归还于你,做游僧渡化苍生,与地藏王封号并不相触,何苦执着于外相,你仍行大愿,便一直都是地藏王。”
蕴果谛魂沉默不语,旁边的昙儿已经反应过来他卸任后的打算原来如此,平静伸手接过了金色莲花宝冠,便凝向蕴果谛魂,不假思索道:“游途由吾替你保管,何时想通,再将此物戴上。四处游历倒是方便了吾救尽天下孩子之愿实现。”
说完也不看他反应化光收起。
天之佛凝眸继续道:“忧患深知劝不回你,他会恪尽职守,做好名峦代峦主,只望你日后不要断了与他之联系,有难题之时,还可继续请教于你。峦主之位再待更优秀于他之人。”
蕴果谛魂听到此处,眸光一凝,才微微点了点头:“嗯。改日吾修书一封。”
一直不说话的天之厉,微扶座椅把手,扫过已经暗定了主意的昙儿,凝视他问道:“你打算何时离开异诞之脉?”
蕴果谛魂转眸看了尚在月子中的昙儿一眼,才又对上他的视线平静道:“四个月后。”
昙儿见天之佛眸中神色,掩下心底不舍,凝向她和天之厉露出丝笑意道:“吾和他会时不时回来异诞之脉看望爹娘的,吾会照顾好自己,爹娘放心。”
天之厉扫了眼蕴果谛魂,随即看向昙儿毫无商量余地道:“不论在何地,每年必须回来一次。”
昙儿尚未说话,蕴果谛魂已经抬眸看向二人颔首:“你们放心便可,吾会照顾好她的。”
天之佛闻言强颜笑笑,“嗯”了一声后,手指只紧紧握住了昙儿的手,万千心绪都寄托在了这一握中,未再开口说话。
天之厉黑眸只缓慢一凝,看了眼昙儿,便转向蕴果谛魂,继续说着诸事。
四个月后的清晨,白云如羽铺叠,万里晴空,异诞之脉和苦境交界处,一辆朴素简单至极的马车停着,通体油黑,鬃毛顺滑的马不时踏动着马蹄,喷着响亮的鼻息。
昨夜,质辛和无渊特意为昙儿和蕴果谛魂摆了践行宴,便是为了让今日送行之人少些,亦减少些别离之涩。
刚踏上马车掀起帘帷准备进入的昙儿,阖眸一压涌起的涩泪,忍不住又红着眼回眸望了眼站立的天之厉、天之佛、质辛、无渊、剑布衣、三千、厉儿和佛儿,强挤出丝笑道:“大哥二哥,三千,小弟小妹,记得代替吾好好照顾爹娘。”
几人一笑不假思索颔首:“这不需要你提醒。放心走吧。自己照顾好自己。莫忘了受了委屈,还有我们。圣者仁慈,有些事还是我们来做顺手。”
昙儿闻言噗嗤笑了笑,扫过车内坐着平静的蕴果谛魂,才又凝视几人笑着颔首:“嗯。”
说完凝向并立的天之厉和天之佛,微红眼睛:“爹娘保重!女儿走了!明年此时再回来。”
话音落后眼中泪意却是再也压不住,急一低头便进了马车。
天之厉和天之佛看着帘帷飘落,遮掩了一身木钗素衣的昙儿消失在眼中,微微抿紧了唇,压下不舍心绪退了几步,远离马车,转向车窗中露出面容的蕴果谛魂和垂头抹泪的昙儿,力持平静出声:“天色不早了!启程吧!”
蕴果谛魂扫过几人,凝眸一颔首致意便收回视线,松了手,车窗帘帷一落。
“驾!”
一道恢弘佛力随着声音同时自车内飞出,直射入神驹天灵之中。
眸底佛光一闪,黑色神驹顿四蹄冲天,长嘶一声,腾空直达九霄云天,眨眼间便风驰电掣穿过两界边界,消失在了苦境云层之中。
异诞之脉入口处霎时一片静谧,只有马车消失瞬间的声音轻轻飘荡。
马车从视线中消失许久后,“擦擦!”一声低沉之声打破了安静。
天之佛一怔,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接过天之厉递给她的绢帕,轻拂过不知何时湿润的眼角,笑了笑凝向他轻叹一声:“回去吧!等着明年他们二人回来。”
“嗯,”天之厉凝眸颔首,便拦腰一扣她腰身,飞身化光返回了双天宫。
剩下的质辛、剑布衣、无渊几人,面面相觑,叹息笑笑,爹娘果然是在逞强,分明不舍得昙儿,却还是一脸平静,随即便互道告辞,各自返回了宫殿。只剩下了凌乱的脚印继续留在异诞之脉和苦境交界处。
已经在苦境奔驰许久的马车中,一直静谧中,心绪终于恢复了平静的昙儿才轻语出声。
“我们先去何处?”
沉稳温和之声:“皇秦帝国!”
“皇秦帝国?”诧异一怔,紧接着便是掩不住的涩然惊喜和担忧:“不是不能相认吗?孩子……”
“能听到孩子的消息便好。等她安然无恙长大,我们再离开去他处。”
激动哽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