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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讲故事(1 / 1)

地牢里除了漫无边际的黑,还有种令人压抑的紧张感。这里太奇怪了,不仅有忙忙碌碌的文官、来回巡守的侍卫、貌美如花的丫头……还有随传随到的大夫。

沈晚冬挽着玉梁的胳膊,跟在那会儿带她们进来的那个年轻侍卫后头往出走。

她手里攥着用帕子裹好的断指,强忍着恶心感。早已离开了那间牢房,可血腥气似乎一直萦绕在鼻尖,无法散去。

那会儿章谦溢当机立断,狠心剁掉自己左手小指,他迅速用寝衣按住伤口,咬牙忍住痛,把玉梁喊了过来,对她们说:

小妹你别出面,玉梁,你把指头交给我叔父。你见到我叔父时,他肯定会盘问你我在牢里的状况,还会问督主是何想法以及小妹如今是怎么想的。你只说一句话“小姐盛怒难消,公子心有不甘”,我叔父想法子打听、思索后,就会做出决断。

末了,这男人龇牙咧嘴地忍着疼,脑门上的冷汗珠子都流进眼里了,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我没碰那丫头,就是调戏着玩玩。真的,这里头又黑又闷,太他娘无聊了。你想想,能进督主这牢里的人,有几个简单的,那丫头看着又蠢又呆,说不准就是个吃人脑子的女杀手。我那圣洁的二弟只属于你,不会轻易让别人给玷污了。

她当时听完这话,气的站起来,朝着章谦溢的裆部猛踢了脚,当时就把这男人踢得弓着身子,捂着裆翻滚着嚎,可断指出又太疼,他两面顾不到,恨的直给她身上甩血,还不忘了调戏她:臭丫头,以后是不是想当寡妇?踢坏了,后半辈子你就跟角先生过去吧。

她什么都没说,过去又踹了几脚,瞧见大夫背着个药箱匆匆来了,才停下。

在离开地牢的前,章谦溢已经被两个侍卫抬着躺回到床上,因失血过多和剧痛,他面色惨白,仍强撑着精神,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少说假话,多笑,懂么?

懂,他的意思是,在唐令跟前不要试图撒谎,也不要玩小聪明,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笑。

出地牢的铁门就在眼前,沈晚冬深呼吸了口气,莞尔微笑。在园子时,梅姨就训练过她笑,把她衣裳剥光,在她身上裹了个薄被子,然后拿鞭子抽她。

为什么这般做?因为这样裹着,鞭打在身上留不下伤痕,可却能疼到骨子里。

每次她都疼的直掉眼泪,可梅姨却在一旁慢悠悠地品着茶,说:冬儿,你要笑,越疼就越要甜笑。如果你稍微一拉下脸,暴露了心事,那么别人就会记恨你,然后想法子整死你。

是啊,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她可不能轻易死了。

带路的侍卫跑上前去,将令牌给守门将官验视,又低声解释了几句,守门将官这才启动机关。

在铁门一点点开启之时,凉润的夜风也随之吹进来,一扫浓郁血腥味,让人舒服不少。

沈晚冬微笑着走出地牢,谁知一抬头,却看见唐令此时正手背后,背对着牢门站在十步之外。

风将他的下裳吹地轻摆,火光的碎影摇曳在他的黑发上,他就那么安静地站着,一句话都不说,可就是无形中给人压力。

沈晚冬和玉梁一起走向唐令,到了跟前后,微微欠身,轻声笑道:“小叔,您怎么来了,不是说还有很多奏疏要看么?”

“不放心你。”

唐令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他缓慢地转过身来,神情看似温柔,可眼里那抹凌厉让人打心底发寒。忽然,只见唐令噗嗤一笑,他抬手,轻按上沈晚冬的肩头,柔情问道:“心里的烦郁可解了?”

沈晚冬头愈发低下,心里的惧怕愈发强烈,小声道:“解了一大半。”

“哦。”唐令哦了声,佯装拂女人肩上的尘,他唇角含着笑,又问:“今儿没见到孩子,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据我所知,戚氏可是个疯女人,而今谁敢打她儿子的主意,她真的会把那人割肉喝血。”

喝血那两个字,唐令说的仿佛有些重。

沈晚冬莞尔轻笑,可眼泪花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心里的那种慌乱愈发强烈,她感觉自己被千百双眼睛包围,她厌恶,可不敢说。

“怎么了?”唐令见女人目中含泪,微微皱眉,冷声道:“你觉得谁欺负你了?”

“没有。”沈晚冬忙否认,她皱眉想了想,仰头看着唐令,颇有些委屈,道:“在侯府时,那位秦氏手下的韩嬷嬷拐弯抹角地问我话,我,”

“哦。”唐令又打断女人的话,笑了笑,他垂眸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淡淡说道:“秦氏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可有时候人太精明了,反而会误事,所以我送了她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沈晚冬一惊。

“韩嬷嬷的舌头。”唐令笑了,笑的云淡风轻。

寒意从脚底一直延伸到头顶,然后变作麻木,刺激着人的每寸肌肤。

沈晚冬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一眨眼,眼泪珠子竟滚了下来。她忙抬手去擦,谁知不小心将手里的断指给掉到了地上。

她慌乱地蹲下去捡,可发现自己一时竟软的站不起来了。心慌和无孔不入的惊惧让她抬不起头,没骨气的失声啜泣。

“这就是章谦溢给你出的主意?”唐令冷眼看着沾着大量血的帕子,沉默了会儿,忽然看向同样被吓坏了、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玉梁,冷笑道:“玉梁是吧,章公子让你去送,那你现在就去吧,早些回来,本督知道小婉离不开你。”

玉梁咽了口唾沫,将那血帕子包的断指揣进怀里,又帮自家姑娘擦了脸上的残泪,随后给唐令福了一礼,匆匆退下。

“地上凉,起来吧。”

唐令语气变柔,弯腰捞起沈晚冬,他看着如同惊弓之鸟的女人,轻叹了口气,道:“你看你,弄得一身的血气,赶紧回去洗洗,早些睡。”

说罢这话,唐令眼中流露出些许柔情,笑道:“夜色正好,小叔送你回去。”

“嗯。”

沈晚冬顺从地点头,呵,她敢拒绝么?

夜风将狼牙月上的黑雾吹散,亦将桃树上的花吹落,有些落到青石路上,甘愿成为来人鞋底的一抹香;有些飘零到水里,荡漾到那最洁净的地方,然后悄悄腐烂。

沈晚冬低着头,温顺地跟在唐令后面,微笑着,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这抹假笑特别难看,可她知道唐令背后长了眼睛,她得笑。

她偷偷看了眼唐令,斑白的两鬓和俊美的面庞在月光和灯影下,有种沧桑兼坚韧的气质。

他的真情流露,想必只有那夜初次见到她的一瞬吧。后来,对她还是关心,但是督主唐令式的关心,而不是小叔令冬。

章谦溢说的没错,她一直以来的纠结和不安,正是经历了太多后的患得患失,只有真正把安身立命的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无论是钱还是权,那时候她才算真正跳出风尘,不用卖着假笑。

“想什么呢。”唐令忽然停下脚步,淡淡问道。

“啊。”沈晚冬一愣,差点撞在唐令身上。“没什么。”

“我问你个问题。”唐令看着路边的一棵开的正美的桃树,微笑着问。

“您,您问。”沈晚冬格外紧张。

“你那么恨章谦溢,可遇着事,为何反而问他呢?他,可是个外人呀。”

外人二字,唐令说的有些重。

“大概因为,我不怕他吧。”沈晚冬仍胆战心惊,但实话实说。

“哦。”唐令笑了笑,他随手折了枝桃花,微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自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念到这儿,唐令忽然不念了,转身将桃花递给沈晚冬,抬手,用大拇指轻抚着女人额边的碎发,笑的温和:“你小时候,可从来没说过怕我。”

夜漫长而无边际。

屋里点着能凝神静气的甜香,一丝丝一缕缕飘进绣床里,用最温柔的嗅觉来哄床上美人安睡。

沈晚冬心里烦闷,努力了一个多时辰还是睡不着。辗转反侧间,她仿佛闻见周遭笼罩着股浓郁的血腥气。

才刚唐令亲自送她回来,待她梳洗罢,躺床上后,他坐在床边,轻拍着她,给她讲故事……讲他这些年在官场的故事。

他说,你小时候顽皮,晚上老是不肯乖乖睡觉,非要缠着小叔给你讲故事,听完了一个不够,还得再讲一个。

她微笑着闭起眼,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等睡着后,唐令就会离开吧。

可越听越害怕,唐令讲那些官场和后宫里的尔虞我诈,大多都是杀人不见血的阴刀子,越斗人就变得越多疑。长此以往,麻木和冷血就是他的武器,他对所有人都无情。

所以,小婉,叔叔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了,你不要再伤他了。

唐令讲到一半忽然停下了,阴森森地问了句:你睡着了么?

她不敢睁眼,可更不敢撒谎,于是说:有人在跟前盯着我,我睡不着。

唐令听了这话,沉默了很久,最后走了,走之前说了句:盯着你,是因为小叔不放心你。

一想起唐令,沈晚冬就忍不住心慌意乱。她睡不着,下地倒了杯水,吃下先前太医专门给她配的“安眠丸”,可尽管吃了药,还是睡不着。

最后索性穿上衣裳鞋袜,从梳妆台上随便拿了根长发带,将黑发绑住,垂在胸前,就这样出门去,让巡夜的侍卫把曹马夫叫起来,出门去。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城外的乱坟岗子。

去看看含姝,顺便在瞧一眼那个凉亭。

马车吱吱呀呀地出了城,外面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天已经大暖了,乱坟岗的味道更难闻了,尸体的腐臭、路人留下的屎尿味、醉酒后呕吐物的酸臭……无不挑衅着人的忍耐力。

偶尔有一两只野猫尖叫着跑过,它们趴在死狗身上搜刮肉吃,看到有人来,竟也不躲,反而浑身的毛都竖起来,露出尖牙,朝来人吱哇吱哇地惨叫。

沈晚冬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提着裙子,低着头看路,小心翼翼地跟在曹马夫后头。

曹马夫出来的时候特意拿了把长剑,他打着灯笼走在头里,并不回头,恭敬地说了声:小姐留神,别被石头绊倒了。

听了这话,沈晚冬一愣,不久前也有人给她说了类似的话。那个人约她出来,可她却去了侯府,恐怕,他应该生气了,早都拂袖回去了吧。

也是,谁会干等她这种女人。

其实她也不晓得为何一定要在这深更半夜出来,或许见见含姝,然后躺在那个凉亭的长凳上睡,应该就能睡着吧。

“咦?”曹马夫忽然发出声疑惑之声,他踮着脚尖朝前看了看,随后回头,皱着眉对沈晚冬道:“前面的凉亭有灯亮着,仿佛有人。小姐,属下担心……”

“有,有人?”

沈晚冬惊诧极了,她轻捂住口,赶忙朝前跑了几步,看着远处的那座摇曳着微光的小凉亭,嘴角不自觉勾起抹笑,眉间的抑郁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他,竟然在姝色深处等着。看小说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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