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熙帝从御书房回到自己居住的承乾殿时,如往常一样特意看了看漪宁所住的寝殿,见里面黑乎乎的没点蜡烛,他诧异地看向旁边的方德宣:“郡主夜里睡觉不是怕黑吗,谁把灯全熄了?”
方德宣在顺熙帝后面跟着,听到这话弯腰笑道:“陛下莫不是忘了,今儿个您把郡主交给皇后娘娘抚养了,现如今郡主住在椒房殿呢。
”
顺熙帝揉了揉眉心,无奈喟叹:“一忙倒是忘了这事。
”
说话间进了自己的寝殿,方德宣上前去正要帮他取下头上的冕毓,顺熙帝抬手制止:“这段日子一直照顾阿宁,好些时候没去皇后那儿了,今晚咱们去椒房殿。
”说着率先大阔步地走了。
方德宣微怔了怔神儿,瞧见陛下那步履匆匆的样子,心下暗思:这哪里是去瞧皇后的啊,分明是没瞧见小郡主不放心。
“陛下,您慢着点儿,大晚上的,路上黑!”方德宣疾步跟上去,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摆驾椒房殿——”
领路的黄门各自挑着宫灯在顺熙帝前面引着路,后面跟随着几名宫女随驾其后,将顺熙帝的御撵簇拥在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皇后所住的椒房殿而去。
漪宁好容易熟悉了承乾殿的环境,如今又换了新的地方,第一晚自然格外的不习惯,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圆鼓鼓,任凭乳娘怎么哄都不见她有丝毫的睡意。
后来索性皇后亲自过去陪她躺着,将小姑娘拦在自己怀里给她讲故事,又唱以前在宫外时经常唱给阿宝听的儿歌哄她。
皇后的歌声柔美,嗓音温和圆润,漪宁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她觉得娘亲还在,整颗心都跟着踏实了不少。
她像只小懒猫一样在皇后的胸口处蹭了蹭,一只手搭在皇后的腰间,不清不楚的呢喃一声:“阿娘,阿爹怎么还不回来……”
想到宁妹妹和萧景旗,皇后看向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时越发疼惜,她攥着漪宁肉嘟嘟的小手,怜爱的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是自己的女儿阿宝活过来了。
漪宁一旦犯了困睡着得也很快,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她睡着时的样子很恬静,一张樱桃小嘴儿微微张开着,像半开的花骨朵,娇娇俏俏的。
哄睡了漪宁,皇后回到自己的椒房殿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金嬷嬷、银嬷嬷早已备好的洗漱的热水,皇后坐在妆奁前由着她们为自己卸下头上的首饰,却忽听得外面的宫人传话来说陛下朝着椒房殿的方向来了。
金嬷嬷和银嬷嬷一听自然高兴,急急忙忙的就要重新给皇后梳发髻。
皇后抬手制止了她们,无奈摇头:“大晚上的梳什么妆,待会儿不还是要卸掉?我与陛下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何必整这些虚的?”
说着她已起身去门口相迎了。
顺熙帝进来时顺势握住了皇后的手,见她墨发随意披散着,烛光映着她皓白的肌肤,越发显得肤如凝脂。
如今这般素颜朝天,却也是美极。
陈贵妃是皇宫乃至长安城里绝顶的美人儿,但在顺熙帝瞧来,自己的发妻则独有一份别样的韵致,是这后宫里的任何人能无法比拟的。
“看来朕再晚来一步你便要睡下了。
”
皇后笑挽着陛下的胳膊进了大殿,熟练的为他取下头顶的冕毓递给侯一旁的金嬷嬷,又褪去外袍递给银嬷嬷,这才扶着他去旁边的矮榻前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送过去:“喝口蜜水吧,免得夜里口干。
”
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做的恰到好处。
宫女太监们早已知趣的退下,大殿里只剩下帝后二人。
顺熙帝饮了口蜜水将那精致通透的翡翠小碗搁置在榻几上,又顺势捉住了皇后的手:“朕今日批完折子想到许久不曾过来看你,也不知你这会儿在做什么,便过来瞧瞧。
”
皇后十三岁便嫁给了十七岁的顺熙帝,到底夫妻十多年了,皇后又素来是个心细的,对自己的丈夫最是了解不过。
如今瞧他说话时略有迟疑,便知他这是瞎说的,若说是来看她倒不如说是阿宁突然离开身边有些放心不下。
记得当初阿宝还在时他便是这般,一会儿看不到女儿便絮絮叨叨个没完。
虽知道他的心思,皇后却也并未道破,只仿若无意地道:“阿宁初来有些认生,刚刚才被臣妾哄睡了,陛下可想去看看她?”
顺熙帝拿着皇后的手把玩着:“她在你这里朕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说的随意,但方才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星光还是被皇后瞧见了,她无奈笑笑,这人做了皇帝变得可真好面子。
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皇后默了须臾突然道:“对了,阿宁明儿个要去晋江阁随二丫头、三丫头她们入学的,臣妾给她准备的衣物倒是忘记送她房里了。
不如陛下随臣妾一起过去吧,也顺便瞧瞧那些个乳娘、宫女们是否尽心。
”
顺熙帝思虑片刻,勉为其难的应下:“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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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旁边的落樱阁里,漪宁此刻正睡得酣甜,一头乌发凌乱的散落在竹青色绣着蝴蝶玉兰图案的枕头上,藕色的肌肤泛着红润的绯色,长长的睫毛又浓又翘,偶尔颤动两下,像蜻蜓在扇动翅膀。
顺熙帝在床沿坐着,目光里满是怜爱,素来紧蹙的眉宇间难得疏散着,似乎格外享受这样宁静的时光。
待出了落樱阁,他又站在窗口凝视片刻,转而对皇后道:“你看这丫头,睡着的时候跟阿宝一样乖巧,像只小花猫。
”
皇后也略有些发怔:“阿宁就像上天补偿我们的礼物。
”
顺熙帝揽过皇后的肩膀,使得她倚在自己怀里,侧目望向漫天星辰,似乎又想到了那个战场上为救自己而死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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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阁是专门为皇子、公主及其伴读们设立的念书场所。
后面是校场,乃是大家素日里学习骑射之地。
晋江阁一共分为两层,公主们年纪小,为了安全起见在一楼跟随皇后挑选的女官学习琴棋书画女工等课程。
至于皇子们则都在阁楼上,由圣上亲自任命的先生进行讲学,要求也比公主们苛刻许多。
但太子岑璋却是不在其列。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顺熙帝对他格外严厉,不仅每日要在东宫听太傅们授课,还要时不时的被顺熙帝宣去一番考问,答得好了未必有什么夸奖,可若答得不好却又少不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今儿个是漪宁第一天来晋江阁进学,难免有些紧张,早早的过来后便安安分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见桌上摆的有书,便拿起来翻看着,煞有介事。
二公主岑锦瑶进来时面无表情,径自坐在漪宁旁边的位置上,两人中间隔着两臂宽的过道。
漪宁往二公主的方向看了看,原本是想打声招呼的,又见对方自打进来后便埋头看着书,全当自己不存在的样子。
看她难以接近,漪宁索性死了心,有些讪讪的把头转回来继续看书。
“书拿倒了。
”清清冷冷的嗓音,话语里不夹杂一丝情绪。
漪宁下意识环顾四周,待发现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时顿觉发囧,连忙把手里的书倒回来。
再扭头去看岑锦瑶时,她正拿了笔认真练字,瞧上去分外认真,倒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漪宁其实根本还没识字呢,前段日子才跟着岑伯父学会了歪歪扭扭写自己的名字。
这书上像小虫子一样的字她通通不认得,自然不知道怎么拿书才是对的。
如今被二公主道破,她一时间也不好再装模作样了,只拖着腮帮子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心中想着不知道待会儿先生来了会考问她什么。
大殿里寂静了好一会儿,三公主岑锦玉才姗姗来迟。
她进门时脸上还是高兴的,待目光落在漪宁的身上,粉嘟嘟的小脸儿上明显敛了笑意,看着漪宁时一脸敌意。
之前三公主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还说她是丑八怪,漪宁也很不喜欢这个娇气又嘴巴恶毒的三公主,见她进来也只略瞥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向旁边认真练字的二公主。
漪宁听乳娘说过,二公主今年六岁,乃是陈贵妃所出,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养成了内敛的性子,素日里清冷淡漠,叫人难以接近。
圣上喜欢女儿,二公主刚出生时原是很得他疼爱的,可因为二公主性子古怪,就连陛下九五至尊也总在她那儿碰冷钉子,久而久之那份喜爱也就淡了。
漪宁正拖着腮帮子凝视着岑锦瑶发呆,岑锦瑶突然抬头,清冷的目光直射过来,吓得漪宁支着下巴的胳膊一软,整个人顿时往前倾,险些磕在桌子上。
知道岑锦瑶在看着她,漪宁越发窘迫,一时间把头垂得很低,再不敢盯着她看了。
这时,外面的内监吆喝一声:“范女先生到——”
漪宁抬头间一位身着女官服饰,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跨过门槛走进来。
见岑锦瑶和岑锦玉都起了身,她也赶忙站起来,随着她们二人一起给先生行了礼。
范先生一眼便瞧见了年纪最小的漪宁,想到皇后方才把她叫去椒房殿好一番嘱托,如今看到这小姑娘也就格外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