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内鬼,汉军几乎是兵不血刃进入孟斐斯城。
任弘骑着花心萝卜入城时,飞快下达了三个命令。
“陈汤,带人控制城防,处死一切胆敢反抗者。”
“王凤,跟着祭司和翻译,去控制粮仓。”
“军法官,约束好士卒,勿要抢掠,也不要进入神庙。告诉他们,等打完仗回程时,我容许人人都带点本地特产回家。”
任弘来之前做足了功课,通过吴在汉的口述,对埃及的阶级、贫富有了个大致了解。抢孟斐斯的神庙,是会激起埃及老百姓众怒的,相反,去抢更加富裕亚历山大里亚,看到住在那的希腊人倒霉,埃及人恐怕还会拍手称快。
听到这个命令,走在队伍中间,负责保护辎重和学者的高梧桐对褚少孙笑道:“十年前进身毒时,骠骑将军可是让吾等放开了抢。”
那会淘玉工们真可谓穷凶极恶,不过在身毒做了十年人生人后,不止是人胖了一圈,每日有人伺候做了食肉者,过舒服了好日子后,大家的强盗性子稍稍收敛,一般的东西也入不了他们的眼。
“这趟远征,吾等不图钱财,升武功爵更重要些,这东西可是能传子孙的……”
说完高梧桐就停下了脚步,看着白墙边上,一只头上顶着金色圆盘的公牛雕像,眼神中满是贪婪:“这是金子么?”
……
当然不是,只是镀了一层而已。
而在刘更生、褚少孙两位学者眼中的孟斐斯,和普通士卒是大不相同的。
街道倒也平平无奇,埃及人都紧闭门户不敢出来,在抵达神庙附近时,这古老国度的魅力就开始显现了。
首先是街道两侧,两排雪花石制作的狮身人面雕像,趴在街道两侧相迎。
而走近白墙大门,广场中央是赫然屹立的方尖碑,门两边则是赫然站立的巨像,由整块花岗岩雕成,雕工精美异常。看那高大的帽檐,应是埃及的古代王侯,翻译问了祭司,说这是“拉美西斯二世”的雕像,已经在此屹立了足足一千年。
“一千年前,那相当于殷周之时了。”
其实孟斐斯城中最古老的方尖碑,是两千多年前立下的,距离现在的历史,比现在距离未来2020年的历史还要久远。
刘更生和褚少孙都有些兴奋,这些巨像与整齐的雕塑,高大的白墙,还真有点神圣之所的感觉了。
任弘却没有他们的兴奋劲,他是掩着鼻子进城的,孟斐斯啥都好,就是有点臭,毕竟是两千岁的古城了,污水源源不断流入尼罗河中,但也污染了地下水。历史太久的城市都有这弊病,长安也有端倪了。
而城内从贵族到平民都事死如生,只要有条件的,都想死后变成木乃伊,城内的神庙旁就是制作木乃伊的地方,大车大车的泡碱运进来,虽然尸体确实弄干了,但能不臭么?
等任弘带兵来到神庙前时,举起手,让士卒们重重踏步停了下来,仰头看着白墙之内,一架人力抬着的坐辇正缓缓向他迎来。
那坐辇上挂着用名贵的推罗染料染成的挂布,抬杆上用金片包镶,等到了跟前,任弘令士卒让开持戟阻拦的道路,让坐辇来到面前。
挂布被埃及女仆掀开,露出了里面的女王:她打扮成维纳斯女神的模样,安卧在串着金线,薄如蝉翼的丝绸纱帐之内,女仆侍立两旁,各执香扇轻轻摇动,而虔诚的祭司们则跟在身后,看来她已经收复他们了。
克里奥佩特拉直起身来面对任弘,她年纪二十左右,黑色的柔发垂在白皙的脖子与金箔束腰上,即便以任弘的东方的审美看,依然算明艳动人。
真是奇怪,不是传说她奇丑无比赛母猪,凯撒、安东尼都瞎了眼么?
坐辇被放了下来,而任弘纵马上前,他没有下马,花心萝卜的马蹄一直踩到步辇
等更近时,才闻到女王的坐辇和身上皆是香气缭绕,和臭烘烘的孟斐斯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克里奥佩特拉眼中,对面这位态度倨傲,不下马来她面前问好的将军,却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他和庞培长得很像。”
七年前,她和流亡的父亲,吹笛者托勒密十二世逃到罗马时,是庞培帮了他们,对那位微胖的罗马将军印象深刻,至少任将军比庞培年轻些。
毕竟是有求于人,平日里骄傲无比的克里奥佩特拉,只能笑着在辇上朝任弘施礼,她也没有卑躬屈膝,而是得体大方。她虽然是失败者,可现在,在这座神圣的白城中,她依然是埃及的女王,女神!
“我被坏心肠的弟弟,勾结了宦官和大臣发动叛乱,不得已离开了亚历山大里亚,听说赛里斯共治者应邀请来到埃及,而我那无知的弟弟失礼冒犯,就亲自来孟斐斯迎接。””
哦,原来女王是“南狩孟斐斯”啊。
女王挺直身子:“但我依然是埃及的法老,守护上下埃及,孟斐斯为赛里斯国的共治者,敞开了大门,也请共治者约束军队,不要侵犯神庙,我愿意为赛里斯军队提供粮食。”
她用埃及语大声宣扬了一遍,让身后的祭司们安心,又让翻译向任弘传达善意,她还是假装自己有许多牌,希望能与赛里斯人平等谈判,搞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大汉没有什么共治者,也不存在副王。”
任弘让吴在汉纠正了这翻译的小误会:“女王可以叫我任将军,或者……大司马。”
也不知道希腊人是否会把大司马理解成了“大养马官”。
“至于面包和牛奶……”
任弘看了一眼来向他禀报,说城防与粮仓都已拿下的王凤,笑道:“应该由我向女王提供才对吧?”
……
克里奥佩特拉是带着挫败感回到神庙旁的花园行宫里的,她将身上费尽心思贴了的金箔和首饰一点点摘下来扔在地上,生气之余,脑子却在飞快转动,知道今天与赛里斯人的会面,是自己搞砸了。
那任将军丝毫没有先前相互遣使送礼物时的和善,而是极其强势,一进城就派人控制了城防和粮仓、工坊,要求工匠制作符合赛里斯人弩机长度的箭矢。
这都是她本想摆在谈判桌上的筹码,却被任弘先一步拿去,如今女王身边就只剩下一群侍奉阿匹斯圣牛的祭司了,他们有什么用?
而在谈到未来的计划上,赛里斯人也是模棱两可,这让克里奥佩特拉十分心惊。
克里奥佩特拉反复强调自己是上下埃及之主、法老,却越发显得苍白无力。
而任弘总是笑而不言,仿佛在说:“谁控制了上下埃及,谁才是法老,现在的你,连孟斐斯的主人都不是了。”
最后,女王在对方那神秘莫测的微笑中越发心虚,狼狈地败下阵来。
骚狐狸还是不敌老狐狸啊。
仔细一想后,女王知道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了,不止是失衡的实力,还有情报。
对方很清楚她想要什么——借助塞里人的力量,杀向亚历山大城,将托勒密十三世踢下王位,夺回权力。
可她却对任将军的目的一无所知。
“那位任将军莫非是想做第二个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上下埃及,就靠几千人?”
克里奥佩特拉想不明白,于是女王招来与赛里斯人一起行军穿越东部沙漠的艾雅,问起她是否打探到赛里斯人的目的。
艾雅则说起任将军让吴在汉问她的一件事。
“吴使者问我族裔,我说是希腊与埃及人混血。”
“吴使者就说,埃及不应该是希腊人的埃及,而应是埃及人的埃及。”
这或许也是任弘的意思,克里奥佩特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托勒密王朝刚建立时确实很得人心,但那是和残暴统治当地的波斯人相比较。
三百年过去了,希腊人和埃及人的矛盾与日俱增,尤其是孟斐斯、底比斯等地,反抗不断。希腊人的文化根本没有影响到这,埃及人却饱受重税,多有怨言,已经出现过很多次,道路旁的托勒密王雕像被人打碎摧毁的事了。
赛里斯人用几千兵征服埃及是很难的,即便有后续的援军,战争也将持续很多年。可如果任将军打着“埃及人的埃及”的名义,效仿亚历山大当年的作为,扶持祭司阶层的话,恐怕就会聚集一大股力量。
如此一来,女王唯一拉拢在身边的祭祀阶层,也会迅速抛弃她。
女王有些困扰,抱着膝盖想了很久,忽然笑了起来。
“艾雅,你说,任将军的目的,有没有可能是我?”
艾雅摇了摇头:“在港口时,赛里斯的官员和士兵都曾索要过女人。“
“唯独任将军没有。”
“这就更好了。”
克里奥佩特拉眼波流转,轻轻抚摸自己纤细的胳膊:“就只从他在港口时算起,到抵达孟斐斯,至少半个多月,身边都没有女人。”
“而据我所知,五天,最多忍受五天,男人就一定会渴望女人!除非他是……”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克里奥佩特拉露出了笑:“没有结婚的人誓言要娶妻子,而结过婚的人则骑马回家,迫不及待找妻子寻欢去了。”
这是色诺芬描绘观众在私宅宴请中观看情色表演后的反应,类似的活动,亚历山大里亚可不少呢。
“而任将军身边,现在可没有妻子。“
克里奥佩特拉有了主意,既然打扮成高贵的女神不被他放在眼里,那么……
就换一招!
“任将军来埃及的目的,最开始可能不是为了我。”
“但以后,却不一定!”
克里奥佩特拉恢复了自信,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相较于弟弟的优势。她闻了闻自己的头发,开始宽衣解带,看来,在出门沾染了孟斐斯的灰尘的臭气后,她又需要沐浴一次了。
“艾雅。”
女王在褪下丝绸袍踏入浴池时回头喊了女侍卫:“准备一张厚毯子!”
……
而住在行宫隔壁,卫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花园内,刚与校尉们开完会的任将军,就得到了亲卫长的禀报。
“骠骑将军,那女王派仆从来了。”
“来做什么?”任弘蹲在地上晃着根狗尾巴草,又想逗猫,漫不经心地问。
“说是夜晚天冷,特派人给将军送条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