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就闻到了夏夜曼陀罗的香味,张初仪深吸一口,浓郁的花香充斥在鼻尖,就连身上,也染了淡淡的余味。
“杬哥儿,怎么才来?”
向众人行了礼,朱祐杬来到了母亲身边,还未站稳就听到了母亲担忧的问候。
“母妃,儿臣贪看夜色,路上走的慢了点。”
抚摸着身边的幼子,宸妃这才点了点头,遂看向他身边的朱祐棆,“棆哥儿,你题答的如何?”
朱祐棆面上浮现淡淡的得意,“母妃放心,不过是默书,儿臣都已写全了。”
放心的点头,宸妃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些许。
对于几个孩子的课业,她一向看的重要,是以这次也并不担心,只是在她看到朱祐杬面上的不安之后,方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杬哥儿,可是题目很难?”
朱祐杬边摇边回答,“是有些艰深,不过儿臣倒也做了出来,母妃放心。”
“是何题目?你且说来母妃听听。”
宸妃知书达理,又善诗书,是以寻常的题目倒也难她不住,可是听到儿子所说题目之后,却是面色深凝。
这题目是陛下出的么?为何这般深奥难解?其他皇子的题目也是如此么?
探寻的目光在场中来回游移,却无法从众妃的面上看出来什么,心下惴惴。
这个建议是贵妃所提,她与她甚为亲近,却也弄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要询问却无法开口,事到如今,宸妃心中如何能不乱?
“好了,众皇儿都已经做完题目了。这就呈上给朕看看!”与众人说笑一阵,朱见深见所有人都已到齐,含笑发了话。
夜色中,偌大的数盏宫灯将八角飞檐凉亭中照的灯火通明,众人身上的织金袍子,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低调的富丽光泽,朱见深身上的金紫色团龙更是活灵活现,威武庄严。
内侍将所有皇子的纸笺分别放入几个托盘,一一摆到朱见深的案头。
本来还欢声笑语的凉亭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正中央的朱见深,等待着他的判决。
“不错。枟哥儿的字大有长进,力度掌握的不错,只是日后还要更加多练!”看完最上面朱祐枟的纸笺,朱见深温柔的赞道。
被提到名字的八皇子朱祐枟立即眉开眼笑,圆圆的眸子完成了月牙。小小的身子离开了母亲的身边,躬身抱拳。
“儿臣谢父皇夸奖,儿臣会更努力练字的!”
朱见深笑的益发温柔,递给怀恩一个眼神,怀恩会意,内侍端了一个托盘。将一套崭新的狼毫呈给了朱祐枟。
“儿臣谢父皇赏赐。”洛如将托盘接下,朱祐枟立即谢恩。
朱见深挥挥手,继续看下一篇。
接下来。几位参加考较的皇子,有的得到了朱见深的表扬,有的则接到了敲打,等轮到朱祐杬的答题之时,朱见深先是面色深沉如水。到得后来,却是神色大喜。所有人都看的出他的激动!
“不错,杬哥儿答得不错!能将圣人之言提炼出新意,且合情合理,这文章只怕阁老见了都要吃惊!”
众人一听,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宸妃周围,嫉妒的,艳羡的,淡然的,无谓的,直盯得宸妃暗自心惊。
今天这风头出的委实大了点。
探索的目光看向座首的万贵妃,却换来她一个安抚的浅笑。
“杬哥儿,你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朱见深望着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毫不吝惜的许下赏赐。
“儿臣谢父皇夸奖,至于赏赐嘛,就请父皇多给儿臣一些书好了!”朱祐杬言罢,朱见深面上的笑意更深。
“好,不愧是好孩子,朕就多赐你点书,以后可要写出更多的锦绣文章来!”
直到朱见深坐下,他脸上的笑意就没淡过,惹得亭中诸人暗自嫉妒不已。
怎么好事都落到了未央宫?
隐藏在浓郁的绿丛中的张初仪,借着闪烁的烛光,看着众人面上的神色,淡淡的悲哀从心底漫了上来。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况且又有这么多的孩子,他一个人哪里能疼的过来?少不得要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心中正思量着,一声怒喝猛的冲入了耳中。
“太子!你好大的胆子!”
紧接着刺耳的乒乓声,哗啦的纸笺碎裂声相继响起,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端妃被吓得抽了几下,身子一软就跪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齐齐拜倒,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哆嗦,没有人看到一同跪下的万贵妃,垂首时嘴角的那抹淡笑。
周太后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给吓了一跳,看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长孙,转向了处在盛怒的儿子,语含担忧。
“皇帝,这是怎么了!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被母亲的这一声拉回了一丝神志,朱见深收敛了面上的怒色,看向周太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母后,皇儿有事情处理,就先告退了!”
说完,朱见深狂飙着满身的怒火,离了座位往外走,路过跪着的朱祐樘之时,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猛地踹出一脚。
“跟上来!”丢下这一句,朱见深收腿大步离去。
被踹了一脚的朱祐樘,单薄的身子晃了几下,却仍旧倔强的跪着,向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叩拜行礼。
“皇奶奶,众位娘娘,都是儿臣扰了大家的兴致,是儿臣的错,儿臣就先告退了!”
言罢,起身跟着朱见深的仪仗远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被朱见深的雷霆之吼吓得呆了片刻的张初仪,还不及她反应,就被洛如给扯着跪了下去。
当朱见深向周太后告退的时候,她依旧没有回神。直到那刺眼的云靴落到朱祐樘身上的那刻,张初仪方才惊醒,心神瞬间被愤怒点燃。
这个不负责任的人竟然踢他!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上一世,父母早亡的她没有体会过他们的教育,可是往来相交的朋友长辈中,也没有人舍得打骂自己的孩子。
这一世,不论是早逝的母亲,还是枉死的父亲,从小到大就没动过她一根汗毛,而她对待弟弟们。也从不打骂,想他堂堂天子,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张初仪心中怎能不怒?
突如其来的怒火几乎烧着了她的眼睛,往常贞静的眸子,此刻却有两簇火苗熊熊燃烧,吓着了她身旁之人。
泽芝首先发现了她的异样,轻轻扯了扯洛如的袖角。朝着张初仪的方向努了努嘴,
“安澜,你怎么了?可是吓着了?”洛如一见张初仪的模样,受的惊吓不小,暗中握住了张初仪的手,近乎耳语的开口。
张初仪身子猛地一震。眼中的怒火稍淡,被烧灼的理智渐渐回笼,小心翼翼的转了头。一脸惊恐的看向洛如。
“姐姐,我怕!”
飞快的扫视两眼,见到场中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们身上,洛如手中的力道渐大。
“小心点就行,别担心。”
说完。谨慎的低了头,身子动也不动。
张初仪照做。却不时的用眼角打量着亭中的诸人。
只见周太后一脸的忧心忡忡,连带着身边的芷汀亦是愁云满面,端妃则是惊惶未卜,身子明显的颤抖着,恭妃则是侍立在周太后两侧,柔声安慰。
宸妃则护住了身边的孩子们,不停的打量着四周情况,间或和三个儿子低声说着什么。
其他宫妃众人,神色紧张的有之,惊骇的有之,莫名其妙的有之,张惶四望的有之,窃窃私语的有之,却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对阿樘的星点关心。
蚀骨的冰冷在张初仪的身上绵延开来,和方才她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搅得她心神混乱,身子颤抖起来。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一步?阿樘究竟写了什么弄的皇帝勃然大怒,当场拂袖而去?
还有,这本就蹊跷的考较,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暗中搞鬼?
“好了,吾累了,你们也都散了,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
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周太后丢下这一句,由芷汀搀扶着率先离开。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几句,也都各自领了宫人散了。
“安澜,我们也走吧。”
耳边传来洛如小心翼翼的低唤,张初仪收敛了心思,缓缓起身,谁曾想也许是因为跪得久了,双腿竟然发麻,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跌倒,幸而洛如眼疾手快扶住,这才没有闹出多大动静。
可是即使如此,却也惊动了前面的瑶芳,射过一记凌厉的眼神方才作罢,尾随着已经迈步的宸妃和三位皇子,往回走去。
被洛如搀扶着,张初仪走了好几步,腿上的酸麻才渐渐消失,她握住了洛如的手,语含惶然。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陛下发那么大脾气?好可怕!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洛如一声轻嘘,警惕的看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才靠近了张初仪的耳边,声音低不可闻。
“我估摸着问题是出在太子的那个题目之上,我回去再告诉你。”
言罢,洛如放开了她的手,追上了前面宸妃的仪仗,跟随在五皇子身边。
“题目?”将这两个字在唇齿见辗转许久,张初仪依然无解,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担忧,遥望一眼乾清宫的方向,提起裙角追上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