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的时候,沈长风拉过最后一张单子,“陈忆安”,嘴角不自觉扬了扬,眼角也有笑意,隐在口罩后面,杨念把陈忆安叫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神色恢复如常,重新戴上手套,给她消炎,补牙。
他做的耐心又认真,专注的眼神更衬得他气质的高贵。修长的手指最终按了按,划了单子给她,“观察半个小时,没问题了再走。”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便下楼去缴费。
再上去时,他人已经不在了。杨念匆匆收拾着器材,见到她跟见到救星一样,“小安安,帮我带杯粥吧?”“呃?”“楼下急诊来了一群打群架斗殴的,忙不过来,沈医生王医生都派下去了,我看又得挺晚的了。你去买点吃的我垫垫肚子!谢了啊,记得送到门诊去。”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一溜烟的跑走了。
陈忆安看表,才六点多,能赶上飞机,于是下楼买粥。
拎着两杯粥,她去了急诊部,乱糟糟人来人往的,她随手拉住一个护士,问了路说是在诊疗一室,来了三拨,程度轻一点的护士和实习生们帮着处理,伤重的送进手术室处理了,护士以为她要找人,解释了一下。斗殴,喝了酒什么也不清楚,见人就打,两伙小混混对到一起了,看不顺眼就掐了起来,打完也没人报警,各自搀着各自的人就来了医院。
杨念见到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直接送到诊疗室来了,一想她还不知道休息室在那,连忙说:“放到休息室吧,就在……”还没说完,旁边哗啦一声,器材掉到地上的声音,解护士处理的病人清醒过来开始撒酒疯。嘴里不干不净地调戏她两句,解护士紧绷着脸,没有理他,换了器材和药物回来继续包扎。
他伸手去摸她,解护士一巴掌拍开,怒道:“别乱动。”
“哟,小妞,还他妈的跟爷装?装什么清纯?长这样爷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跟着大爷我混,有什么不好?”一边说一边肆无忌惮地继续乱摸。
解护士一巴掌扇过去,醉汉彻底怒了,钳住她的手腕猛地一甩,其他人见状赶忙拦架,杨念离得最近,最先冲过去,一帮不讲理的人推搡着有人顺手抄起剪纱布的剪刀,胡乱扎起来。
剪刀下去时正对着杨念的脸,她睁大眼睛,身侧身后全是人,躲不开,陈忆安扔了粥拽开她身前的一个人,扑了过去,伸手挡在她脸前。剪刀插入骨肉的一声钝响,杨念觉得那把刀隔着陈忆安的手,仍旧快要触到她的脸,陈忆安扶在她背后的手猛地攥紧,抓的她白大褂的第一颗扣子都崩开来掉到地上。
血过了几秒钟开始喷出来,杨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一大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留到她脖子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啊就叫了出来,一嗓子让所有人彻底回神,拉开那几个混混。
疼。陈忆安只有这一个感受。痛感尖锐地传过来,拧的她的心都跟着颤。听见她叫才想起吓坏了她,手刚努力想要离开,就被她紧紧攥住手腕,压住动脉,抖着声音,“安安,你别动,你千万别动。”刀还插在她手背上。
叫来的保安控制住几个人报了警,一片狼藉,一片混乱。她刚才扔的粥已经被来来往往地人踩烂了包装,地上混着粥和她的血。解护士跑着去了手术一室。
沈长风正和几个外科大夫轮番缝合,解护士跑到全院最厉害的外科大夫面前,什么职业素养通通都不见了,是因为她,才害得有人受伤。温远见她白衣上的点点血迹,皱眉,“怎么了?”
“有人受伤了。”她终于断断续续说出这几个字。“冷静点儿,这是急诊,什么情况没有?又不是没见过病人。”温远呵斥道。
这不一样,“是闹事,伤了一个女孩。温医生你快去看看吧。”
温远正在缝合,“严重么?不严重去手术三把实习的裴大夫叫过去。”
刚说完,裴大夫推门进来,“温老师,你去诊疗一看看吧,我解决不了。杨念现在衣服都给血染透了,伤口太深。”
杨念?沈长风皱眉,他的实习生。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加快了一点。护士长推门,“温大夫,手术一还有空位么?医院过失,伤了其他病人。”温远缝完最后一点,说:“有。”
抬眼,见杨念领着一个女孩走进来。
杨念脸色惨白,手紧紧卡着她的手腕,女孩却面色平静,除了眼底的惊慌泄露了她的情绪,整个人看上去很镇定,等着他处理。温远换了手套,对裴洋说:“麻药。”裴洋递过去,他一点点把药推进去,眼前的女孩紧咬着唇,一边止血一边看了眼她嘴角还挂着的血迹,“把嘴咬破了?”
陈忆安轻哼了一声,额上全是汗,脸白的像张纸。温远看了看杨念被血浸透的上半截衣服,“出血量很大。麻药还没起作用。得再等一会,你叫什么名字?”
杨念刚要张嘴,温远瞪她一眼,陈忆安失血过多,意识有些不清楚,好半天,咬牙,“陈忆安。”“安安,别睡,”他说,“给她咬棒。”命令道。
旁边的沈长风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真的是陈忆安。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又加快了几分。
心里很乱,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几乎是抢着干完了所有的活。
温远试了试,确定她手没有感觉了,说:“安安,我拔刀了。”陈忆安点头。
突然一道白影出现在她眼前,把她头紧紧按在他的怀里,“别怕。”沈长风说,声音低哑。搭在她肩上的手有些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止血钳。”温远沉着地消毒缝合。
沈长风快被那种无助感逼疯了,她就在自己眼前,就在自己怀里,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她痛苦,看她受伤。他知道她怕疼,只是给她消炎就吓得她不清,眼里都是水雾,更遑论现在受这么重的伤。
陈忆安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打了麻药毫无知觉,可还是能感觉到止血钳、针线在血肉里一层层穿过,虽然没有感觉,但是说不怕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面前这个人身上是她熟悉了的味道,有昨夜在床边守着他时床单被褥散发的清香,有香皂的味道,还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充斥在她鼻尖。
他对着一台台多科室联合的大手术不会怕,对着大面积损伤的病人也不会怕,只会镇静缝合,沉着应对。如今对着她,却只能用自己的怀抱,维持她所剩不多的安全感。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以及安慰她时的词不达意。只会反反复复地重复,别怕。
她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想说。只是把头更深地往他怀里埋了埋,既然从此再无交集,又何必再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
温远不愧是外科最厉害的大夫,处理的无懈可击。
“沈大夫。”温远结束了手上的活,“缝合完了,我需要给她缠上绷带。固定住她的胳膊。”他示意沈长风别挡道。
沈长风松开手,从背后按住她的肩,说:“别怕,有我在。”温远接过裴洋递过来的绷带,一边固定,一边下医嘱:“一会给你开药,消炎药是一定要吃的,不要让伤口发炎,伤口太深,我先把左臂给你固定上,平时要万分小心,不能用左手,不能碰到伤口。一个月后来拆线。”伤成这样谁还会用左手……那么疼谁没事碰它……
他挑眉,很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个镇定的女孩,低下头开药。其实陈忆安这么镇定,有一大部分情况是,她吓坏了。
杨念见她被缠成这样,早哭成了泪人,不管不顾上来就要抱她,被一个人拉回去,沈长风也跟墙一样挡在陈忆安身旁。陈忆安听到声响,偏过头躲过沈长风的身子,轻声说:“我没事。”又扫了一眼安慰杨念的大男孩,浅笑着说:“男朋友?”杨念有些羞涩地点头。陈忆安努力再挂起一丝微笑,“她吓坏了,好好安慰她。”沈长风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心疼。
那人盯着陈忆安,总觉得有些,眼熟。
主任下来了,说:“我是这里的主任,你放心,医生护士的责任我们都会追究,”一边说,一边瞪了杨念和解护士一眼。“我们医院护士处理病人不当,伤了你,一定会给他们处分的。小解,杨念是实习生,没经验,你干了几年了?怎么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沈长风,杨念是你的学生,你也跑不了。”主任絮絮叨叨,无非是希望她别追究院方责任。
陈忆安接过温远开的处方,右手掏出钱包,“主任,”她叫了一声,主任正说在兴头上,猛地被她打断,有些回不过神来,“我没什么大事。解护士和杨念也是出于自卫,才会绪,对杨念说:“带她去我休息室歇会。”他没有随身带着钱包,接她的钱包,推开门去缴费。
杨念带她回去,正好赶上电梯,把她搀进休息室。杨念的男朋友跟着,杨念让他去买点糖,自己守在这里,陈忆安拦住他,“别让他跑了。我记得你昨天嗑瓜子的袋子里有糖?”
杨念一拍脑门,昨天是吃的喜糖里带的瓜子,她找出来,有几块,陈忆安接过来,“够了,你赶紧走吧,我等沈医生拿了药回来再去买点。”
“那怎么行?小安安,你别这样,我很担心的。”旁边林初拉了拉杨念,“那我们先走了,有事找小念,我们马上就赶过来。”
陈忆安点头,林初让杨念换了衣服之后把她带出去。杨念有些不乐意,“你拉我干什么?”“她不愿让你呆在那,”“为什么?”林初揉揉她的头发,“她不是一个会在外人面前显露情绪的人,你总得让她自己处一会,发泄一下情绪。”
“哦。”杨念了然。“她叫什么?”林初问,“叫陈忆安啊。”杨念随口道,陈忆安?林初头大,“她是a大的,还比咱们大三岁,你就这么叫人家小安安。”“啊?”“嗯,我大一那年他们大四开毕业晚会,她是主持人。当时后边好多大四的学长狼嚎,四年都没有攻下陈忆安。”于是接下来,林初跟不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杨念普及了一下陈忆安的光荣历史……杨念彻底傻掉了……从那之后,对着陈忆安,她的气场总是莫名的低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