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夏之心怀中搂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鬼姬从湖面飞身而出,降到废魄之舟之上,将鬼姬轻轻的放倒平躺。澜驰也随之来到舟上,看着二人没有太多的表情。
夏之心念了个决,二人身上浸湿透了的衣裙瞬间干净如初,她抬头看向澜驰,略带一丝焦虑轻声问道:“刚刚在湖底我把鬼姬的灵力还给了她,可是她还是没有醒,我查看过了元魂好好的还在,可是依旧这副摸样,哪里出了问题?”
澜驰俊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将手搭在鬼姬印堂探查,阵阵银白色的微光缓缓的输入她的体内。
鬼姬幽然翎大喘了一下,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她下意识的坐起来猛的往后退了几下。
“醒了?”夏之心面若桃花,笑意浅浅的呼唤到。
鬼姬面色依旧惨白无血色,纤细的身子弱微颤抖着,她看了看眼前白瞳媚笑的夏之心,又扭头看了看冷漠淡然的澜驰,最后目光又落在了夏之心身上。“你,你得到了鬼玺?”
“不小心摸了一下,它就赖上我了。不过没关系,你若需要的话,尽管拿回去便是。”夏之心挑了挑眉,柔声细语浅笑道。
“不必了,鬼玺自己寻的新主人就随它吧,更何况它原来的主人已不知何处。”
澜驰清冷开口:“她体内番珞石的事情,请你不要说出去,否则对你和她都无益,日后我自会有交代。”他没有看夏之心,言罢又沉默不语,修长的身影难掩一身孤傲冷寂。
夏之心也不理他,伸出纤纤玉指上前握住了鬼姬的手,正待开口,鬼姬突然浑身一震,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吃惊的扭头看向澜驰,澜驰眼也未抬的微微点点头。
鬼姬慌忙起身,又扑通一下给夏之心跪了下来。
夏之心不解的歪了下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缓缓扶起鬼姬问道:“姐姐何故如此?难道也是跟鬼玺有关么?干嘛也是跟那异兽一般跪来跪去的?”
鬼姬眼眸低垂,依旧颤抖,风吹起裙摆漫天飞舞,显得整个人格外的纤细瘦弱。
“昔日妹妹有大恩于我,未来得及报答就再不曾寻到妹妹的踪迹。如今此番相遇,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这鬼玺就当是回报给妹妹的一份大礼。”
夏之心莞尔一笑,眼中微波涌动,“方才就觉得姐姐身上之息格外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处相识,姐姐可否略告知一二。”
“这个我还不能说。”鬼姬犹豫了一下,看了澜驰一眼面露难色。“可是请你相信,我绝不会伤害你,等时机到了定会细细与你道来。”
夏之心不在乎的努努嘴:“我知道,肯定又是有碍于眼前这位澜驰上仙。算了,不逼迫你了,知道与否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
说罢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一抹担忧一闪及过。“谕嵦呢?”澜驰听到她问谕嵦,又想起方才的一幕,脸色更加阴沉,“走了。”他冷冷的扔下两个字便默不作声。
鬼姬神情逐渐但若自然,血色月光下满身尽透着大气婉约。“鬼玺重现于世,九重天之上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恐怕不会就此放过你,你要作何打算?”
夏之心没有回答,樱唇含笑走到澜驰近前,将头轻轻靠在澜驰肩头。澜驰不曾想她会如此动作,清俊夺目的脸闪过一丝诧异,欲往后退步却被她环住。“接下来如何,要看澜驰上仙的安排。这位澜驰上仙喜欢处处替我安排,我的人生,我的每一步好像都掌控在他手中,方才还怒目圆睁的让我把鬼玺交给他,这会儿好像已经默许容我留下它。所以究竟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她说罢,抬起头娇媚万分,把玩意味十足的在澜驰耳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澜驰略微低头侧目看着她,面色平静不起波澜,“我不喜欢这样的你,你属于你本来的样子。”
霎时间夏之心白瞳圆睁,一把推开澜驰御风而起,周身瞬间泛起耀眼的红光,白眸清冷锐利,她飘立于半空冷冷的看着他。“不需要你喜欢!你是我何人,你喜不喜欢与我何干!”
“你亲手把我弄成这样,你来说不喜欢?你何苦如此煞费苦心的安排这一切?当日我因残杀上仙芸桦受罚,原本按规把我沉了诛仙井即可,可你偏偏提议将我送到这鬼地方,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明当日就可以送我到此,却又说责罚不够,硬是把我压到吟虚水牢浸了三日。本来我还疑惑不解,现在我却明白了你的“苦心”,这推迟的三日,却让我在溟恕界地的最后一天碰到了圆月,你料定了谕嵦会来救我,我因此会打破苍世替我布下的结界成了这幅模样,这样我就性命无忧,这样你就安心了吗?你还料到就算谕嵦不来,鬼姬姐姐也会认出我,不会杀我对不对?那你又何苦这样,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满眼的鄙夷,不肯正眼看我。澜驰上仙,我作为芊橦的徒弟让你这样费心,真是过意不去。你还不承认你有私心?”
澜驰目光明净似水,抬眼看着她,不发一言。
一旁的鬼姬看着对峙的两个人,摇了摇头幽幽的道:“他等的何止是圆月?他煞费苦心的为你等来的是一轮血月。血月夜魂绕之息和番珞石的魔气相辅相应,才令你有了召唤号令恶魂邪魄大军的力量。他这样做却是煞费苦心的保你周全,自己如今也无法全身而退。”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这样毫无意义的活着,他就算这样煞费苦心的保着我的命,却不肯与我相认,又有何意义?我的存在原本就是逆天而行,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不能相认,这样苟活于世于我来讲没有意义。”
她虽对着鬼姬而语,眼睛却看着澜驰。他波澜不惊的于她对视,淡漠的丢出一句:“我不爱你。你认错人了。”
她闻听此言,瞬间笑了。
拼了命的想尽办法保全她,却吝啬的一句爱她也不肯承认,绝望霎时涌上心头。
“爱或不爱都不重要了,不想再提。”她的心已直坠谷底,疼到麻木,原本还有些许期待在眼下情形他会松口相认,看来是自己贪婪想多了,他到底还是他,琢磨不透参不明。百余年的纠葛也许今天就可以告一段落,何必再纠结于对错。
“姐姐还需要多少仙家的元魂才能生祭文音符呢?”月色下她神色恢复淡定自若,白瞳有神泛着少女般的灵气,衣袂随风翻飞,娇艳如花。
鬼姬迟疑了一下,“妹妹听异兽说的?”沉思片刻终开口道:“几百年来,我辛辛苦苦收集了三百多,还差得太远,仙界送来的受罚之人越来越少。曾经有两次机会能得到天生仙胎的元魂,只需一颗就能生祭文音符,没想到半路被他们跑了。”
夏之心闻此莞尔一笑,娇艳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的美,樱唇轻启:“谁这么有本事,能从姐姐手心逃走?我帮姐姐重新捉了来便是。”
鬼姬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不禁无奈苦笑:“这个恐怕你办不来?第一位之人是四海八荒之内战功赫赫的上仙珞幕,你听说过他吧,当年六界中颇为传奇的人物。撑过九九八十一日,周身灵力具失,仙身尽毁,却依然用凡人之躯抵御我的招式,宁战死也不屈服。”
“我念他心愿未了事出有因,放走了他。”鬼姬回忆过往,淡淡的道。
“从那之后他像鬼王一样凭空消失,六界再无他的任何消息,他的爱人浣烟珠玑上天入地翻遍了整个四海八荒也不曾寻获他,再后来,浣烟珠玑也不见了。”
清风明月般波澜不惊的澜驰,突然俊眉微蹙,嗓音低沉的向夏之心问道:“听到浣烟珠玑的名字,你紧张什么?”
夏之心被他这么一问登时心跳成一团,手微微颤抖,惊出一身的冷汗,想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她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也不再看他。
鬼姬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两人,继续说道:“第二位从溟恕界地活着离开的便是你眼前这位澜驰上仙。”
她扭头一指。夏之心一下子怔住,笑容僵在脸上,惊呆的瞪大了白瞳望向澜驰。
澜驰脸上万里冰封,目光似箭的也在注视着她。
“当年澜驰上仙被押到这里,我暗自窃喜许久,夜夜在暗处注视他。几百年前在妖界禁地我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可却也没有什么交情,据说这位仙姿傲骨的澜驰上仙弄丢了九重天最宝贵的东西,不,与其说是丢失不如说是隐藏,他将那九重天至宝藏了起来,宁死都不肯说出下落,仙界处之重罪,把他流放到了溟恕界地。我以为等待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就可以拿到他那珍贵的元魂去生祭文音符。可万万没有想到,刚刚到了第四十九日,他发了狂似的挣脱了废魄之舟,头也不回,慌慌张张的冲破结界,不知去向,再也没有回来过”
鬼姬的话还未说完,御风立在半空的夏之心,早已呆若木泪流满面,她垂下眼眸不去看他,她知道那时的他去哪了。
前尘往事尽现眼前,她恍恍惚惚赶不走眼前萦绕的回忆,一幕幕袭来,如梦魇般吞噬着她。眼前顿觉一黑,人如断线风筝般失控下坠。
本以为会跌落在冰冷的湖水中,却意外落入了温暖的怀抱,无味无香,满满的都是熟悉的气泽。她没有睁开眼,手却环上了那人的脖子,头紧紧的窝到他怀里,尽情感受着。飘扬着的赤红色裙衫在玄色衣袂中衬得格外显眼。
那人已落到废魄之舟上,却没有要将她放下的意思,任由她肆意的搂着。她闭着眼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良久,她终开口:“我有话想问你,如果我说的对,你无需开口,听着就行了。如果不对,就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不做声。
“不肯相认是有苦衷吗?”
他僵了一僵,依旧不做声,只是微微的将她抱紧了一些。
“还爱着我。”
她紧张的问着,小心翼翼。
寂静无声。
她轻叹了一口气,良久,继续问道,
“芸桦的事生我的气了吧,我不是故意的。”
“罪身已受惩罚,两清。”他嗓音低沉,冷冷的。她却听的很是开心。
“我现在的样子让你感到厌恶,不想见到我?”
他又默不作声。
她失望的轻叹一声。
“接下来做什么?我累了,好像静下心来休息,可又没有容身之所,我师父的仙岛恐怕我回不去了。”她闭着眼睛,心里乱成一团。眼前这情景,恐怕澜驰不好交待,留着鬼玺自有她的用途,心里打好了算盘,不能对任何人说。虽然澜驰已默许她留下鬼玺,可闻风而来的九重天仙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恐怕又是一场恶战,不知他会站在那一边?
“一会他们来了,你就站到他们那一边吧,不要手下留情,不要愧对自己的心。你也不要劝我交出鬼玺,就算月圆散去的我,也不会交出的。你煞费苦心的把我扔到废魄之舟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情景么?只不过它来的早了些,是命吧。”
夏之心在她怀中低声述说,仿佛在道别,心里也早已做好。
“你能不能坐下来,我想睡一下,好困。”她睁开眼睛,目光澄明的看着他。
澜驰没有吭声,眼里闪过一丝温柔,她竟然看到了浅浅的笑意。
他轻轻的放下她,自己靠着已损毁的石柱坐了下来,朝呆站在一旁的她伸出手,手指修长白皙,无味无香。她微笑着迎上去,将头枕在他腿上,两只手紧紧的攥着他温热的一只手放在胸前,宛若隔世,格外安稳。
她长长的裙摆铺落在地,乌黑的秀发散落在他的腿上,月光映在脸上格外的娇俏,他专注的看着她,眼里尽是柔情。
“我想听臻池的流水声。”
他也不言语,灵力凝聚挥挥手,周围的墨湖死水顷刻发出潺潺的流水声,蟋蟀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美妙动听入乐章。波光倒映在他眼中,俊眸格外明亮。
她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泪顺着眼角划过冰冷的脸颊。她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这样枕着他入睡,还是一百七十六年前,那时的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凡人少女,只不过一觉醒来,他就失踪不见,再也不曾回来。
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次醒来他还是会消失不见,她没有路可走了。
困意袭来,她昏昏入睡。前情往事全部涌入梦中,一幕幕,一年年,在眼前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