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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第五章(中)(续3)(1 / 1)

艾里雅娜望着那两个吓得发愣的小孩,想了想,鼓足勇气,对领头的男子说:“无论如何应该先保住孩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的人原地不动,让布尔汗先带着孩子走到那条街上去,离这儿有一百多米。到了那条街,他放下孩子,然后,你们再去追他,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你看成不成?”领头男子冷笑了一下,说:“成啊,怎么不成。”艾里雅娜又问布尔汗:“你听见了吗?你愿不愿意?”布尔汗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脸色越发惨白,手软得连刀都快握不住了,一个小孩好心地抬起手,替他擦眼泪。

艾里雅娜对布尔汗说:“喂!你想一直留在这儿吗?他们不可能给你车,你看他们哪儿来的车?你看看天,天都要亮了,很快就会有很多人出来,他们前后一堵,你想跑也跑不掉!一旦听说你是巴奸,这儿的人非活活打死你不可,这里可是加沙!你听我的,到那条街上去,他们不过来,你在街上放了孩子,然后逃跑,多少还有希望!如果待在这儿,等人群一围上来,你就死定了!”

布尔汗发着愣,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艾里雅娜忽然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说:“布尔汗大叔,我陪你走过去,到了街上,你就把孩子交给我,然后赶快逃命,他们如果不守信用追上来,你手里就多了一个人质。你看好不好?你有三个人质在手里,他们不敢跟过来。”安瓦尔和拜哈艾丁大吃一惊,连声反对。布尔汗哭着说:“我不想死,我真的不知道是卖给以色列人,如果知道,打死我也不干。我向真主发誓,我没有说谎,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他的意识似乎有些模糊,也不理艾里雅娜,一边哭,一边说:“我后悔啊,我没听族长的话,一定要到城里来讨生活,一来就是几十年,还是什么都没有。我想回沙漠放牧,求求你们,让我回沙漠吧!”他手脚乱颤,越哭越厉害,那把刀贴在小孩的脖子上不住地抖动。

艾里雅娜明白,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她突然厉声喝道:“布尔汗,你哭有什么用!”布尔汗浑身一颤,像小孩受到惊吓一般,张大嘴望着艾里雅娜。艾里雅娜对他说:“天快亮了!人会越来越多,你还能逃走吗?你现在赶快带着孩子到那条街上去,他们不跟过来。你必须在那条街放了孩子,然后,你逃跑,他们还要追,懂吗?其实就是他们给你一百米的距离,换你放孩子!我陪你走到那条街,然后你把孩子交给我,你自己逃。如果他们不讲信用,你就抓我当人质。布尔汗!你到底愿不愿意?布尔汗!快说呀!”

布尔汗呆了呆,颤抖着说:“我......我愿意,你要陪我一起过去吗?谢谢,谢谢。”领头的男子看了看艾里雅娜,说:“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到时候我只管抓人,不会管你,我劝你不要这么冒失。”拜哈艾丁和安瓦尔也竭力劝阻艾里雅娜。艾里雅娜说:“我不怕,你们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艾里雅娜对布尔汗说:“我过来了。”就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她先哄了哄两个小孩,免得他们突然哭闹,横生事端,然后,就搀着布尔汗,带着孩子走向前面的那条街。追赶者们站在原地没动,模样十分轻松,安瓦尔和拜哈艾丁却焦急不安地向前张望。走到半路,艾里雅娜悄悄对布尔汗说:“我相信你说的话,他们冤枉你了。到了街上,你把孩子交给我,然后就拼命朝左边跑,那边有个大居民区,街道和巷子像蜘蛛网一样乱,要躲、要跑都容易。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到了街上,布尔汗惶恐地望了望那几个站着不动的追赶者,感激地对艾里雅娜说:“姑娘,谢谢你。我的女儿和你一样大,愿真主保佑你。孩子们,对不起,对不起!”他轻轻把两个小孩推到艾里雅娜身边,然后拨脚就向左边跑去。那几个追赶者见两孩子被放了,立刻飞快地追了上去。

把两个小孩送回家以后,三人就往回走。拜哈艾丁见天色渐亮,决定停止今天的巡游。艾里雅娜因为自己成功说服中年男子、救下了两个小人质而满心欢喜,她觉得自己处理问题、说服别人的能力越来越强了,不由信心高涨。她暗想,自己将来或许真的可以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如果不搞政治,还可以去当一个女权运动的领袖,或是声张正义的女律师,也可以去当女企业家,拥有一家大公司。反正,能力强了,做什么都行。想到这里,艾里雅娜已是满脸笑容。但转念之间,她又想到了布尔汗,不禁为他担忧起来。她觉得布尔汗真的不像是坏人,最多是误入歧途,她希望他能逃脱追捕,回到家人身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可是,他能逃脱吗?唉,一个男人哭成这样,想想都觉得心酸。艾里雅娜挂念着布尔汗,想象着他应该如何在那个大居民区里躲藏,一抹愁容从她心头慢慢地浮上了眉梢。

拜哈艾丁也在为布尔汗担忧。他不大相信布尔汗能逃脱,就算今天侥幸逃掉了,但加沙不过是弹丸之地,有进无出,他终究会被抓住,他逃到加沙来就等于自寻死路。嗯,布尔汗刚才说他想回沙漠,是什么意思?他回头问安瓦尔:“布尔汗说他有族长,还说他想回沙漠,他会是哪儿的人呢?”安瓦尔说:“他十有**是贝都因人(在沙漠过游牧生活的阿拉伯人)。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大概他年轻的时候没听族长的话,放弃了游牧生活,来到城市里,但一直混得不好。他本来可以当一个牧人,赶一群骆驼,从一个牧场转到另一个牧场,再娶上两个妻子,住在驼毛帐篷里。穷是穷点儿,但又自在又平安。可现在,他想回也回不去了。唉!人这一生,真是艰难。”艾里雅娜问他们俩:“你们看布尔汗能活下来吗?”两个人都不说话。半晌,拜哈艾丁说:“艾里雅娜,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你。你救了两个孩子,又给了布尔汗一个活命的机会。虽说这个机会很小,但毕竟是个机会。”安瓦尔对艾里雅娜说:“你心真好。至于布尔汗能不能活下来,很难说。这样的生死大事,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吧。”他望着艾里雅娜,眼神中满是爱慕。

艾里雅娜没有觉察到安瓦尔多情的目光,她只是想着布尔汗能不能逃脱,慢慢地就落在了后面。安瓦尔问拜哈艾丁:“你知道贝都因人的宝贝是什么吗?”拜哈艾丁说:“不知道,我猜是某一种宝石或者特殊工具吧。”安瓦尔说:“不是,贝都因人的宝贝是骆驼。”“骆驼?”“对,骆驼。贝都因人爱养单峰骆驼。他们的吃喝、运输、贸易全靠骆驼;族长的财富、新娘的彩礼、罪犯的赎金,都是用骆驼来计算的。对他们来说,骆驼全身都有用。他们喝的是驼奶,吃的是驼肉,穿的是驼皮,他们的帐篷是用驼毛织的,烧火用的是驼粪。嘿嘿,你知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当生发油?”拜哈艾丁摇摇头说:“不知道,骆驼油?”安瓦尔笑道:“用骆驼尿!”两个人哈哈大笑。艾里雅娜问:“前面两个,笑什么?”拜哈艾丁说:“安瓦尔告诉我,贝都因人用骆驼尿当生发油。”艾里雅娜说:“胡扯,我才不信。”安瓦尔说:“千真万确,我有个亲戚是贝都因人,所以我才知道这些。艾里雅娜,你老爸是不是秃头?”艾里雅娜笑骂道:“你老爸才秃头呢。”

回到家里,迎接艾里雅娜的是父母的一顿痛骂。祖母在一旁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艾里雅娜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听着父母的训斥。她心里想,比起布尔汗被人追杀,这点骂算什么,如果用一顿打骂就可以免去追杀,布尔汗该感到多么幸福啊。艾里雅娜抬头看了看这个虽然简陋却很温馨的屋子和围在身边的一群家人,脸庞上不禁浮现出了笑容。阿迪莱和利亚德见她笑得奇怪,倒有些吃惊,不敢再继续教训她,只是罚了她两天的禁闭。

在禁闭的日子里,艾里雅娜常常陷入遐想之中。她想象着自己就是一个贝都因女人,家里养着一大群骆驼和绵羊。自己一辈子都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游牧,在一个个相距数百里的牧场间转场,逐水草而居,枕黄沙而眠。自己白天用羊毛和骆驼毛织布,晚上就在沙漠中烧一堆篝火,和家人们围坐在火堆旁,看满天的星斗,聊一年的收成。旱季里,自己采集了满满一筐的香料,再提上几卷毛皮,到集市上去售卖,然后再买回粮食和各种工具。到了雨季,全家人便向沙漠深处进发,除了家人,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地方没有法塔赫,没有哈马斯,没有荷枪实弹的以色列士兵,更没有血肉横飞、家破人亡的惨事。在那里,只有高远的天空和无垠的沙漠。渴了,就喝鲜骆驼奶,饿了,就吃大饼、枣椰和自制的奶酪。有客人来的时候,自己会端出几杯浓香的苦咖啡,再烤上一大块油滋滋的骆驼肉。唉,这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啊,与世无争,自由自在,没有算计,没有攀比,只有纯净的驼铃声和满天的星斗。艾里雅娜又想到了自己的贝都因丈夫,他肯定是个勇敢豪侠的男子汉,腰间挂着刀,背上背着枪,敢做敢为,豪爽仗义,但对妻子却温柔体贴,就像法哈勒那样。想到这里,艾里雅娜轻轻地笑了。这是几天以来她头一次想到法哈勒,她已经不觉得难受了。

两天禁闭之后,艾里雅娜重获自由。一天傍晚,吃完开斋小吃,她与几个兄弟出门逛街。路过小广场时,她忽然看见法哈勒正与一个小伙子和一个打扮漂亮的姑娘在街边交谈。艾里雅娜心中一沉,随即挺直了腰杆,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她轻轻从法哈勒身边走过,希望能留给这三人一个高贵而优雅的背影。可是,她刚刚走过法哈勒身边,法哈勒就高兴地喊道:“嗨!艾里雅娜,真高兴见到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哈比,这是他妹妹咱哈热。贾比尔,哈希姆,菲拉斯,你们好!”艾里雅娜满以为法哈勒会说那个女孩叫索菲娅,她全副武装地准备着,打算一听到‘索菲娅’这个名字,就立刻做出一种高傲的表情。当得知对方并不是那个皮鞋女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只是冷冷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就毫不犹豫地拉着哥哥们走开了。法哈勒惊讶地望着艾里雅娜的背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哈比问道:“她好像很讨厌你?”法哈勒感到很尴尬,强笑道:“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可能是她讨厌你吧。”咱哈热却说:“我看见了那个姑娘的眼神,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外冷内热,她对我们当中的某个人感情可能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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