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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五章(上)(续一)(1 / 1)

这一天好像特别漫长,太阳钉在半空总不见落下去。好容易挨到了晚上,艾里雅娜早早上了床,把手机闹钟设在凌晨1点半。她很快就睡着了。凌晨,手机还没响,但艾里雅娜已经被母亲搬椅子的声音弄醒了,看看时间,快1点半了。艾里雅娜知道,母亲马上就要做礼拜了。阿迪莱和很多人一样,相信凌晨时离真主最近,他们在这时的祷告最容易被真主听到。祖母还在熟睡中,艾里雅娜偷偷溜下床,来到外屋,从西屋的门缝往里看,看见母亲已经开始了礼拜。

艾里雅娜悄悄地溜出了门,来到大街上。一股非常清新、微微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地呼吸着,只觉一片清凉,刚才还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来了精神。小半轮月亮高悬在西边的天空上,一团团浓重的黑影将微弱的路灯光挤压得七零八落。夜空中繁星点点,犹如银白的针尖在轻轻转动。艾里雅娜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凉悠悠的感觉如水银般顺着皮肤滑遍了全身。这凌晨的空气似乎是从海底升起的,让人觉得无比纯净和清爽。

街上并没有艾里雅娜原本想象的那样安静,可以听见远处模糊的犬吠声,风吹声,隐隐的说话声,婴儿的啼哭声,关门的声音,老人咳嗽的声音。艾里雅娜走到约定的十字路口,站在忽明忽暗的街灯下仔细聆听,想从各种声音中分辨出斋月鼓手的吟唱和鼓声。她很享受这孑然一身、遗世独立的时刻,里心即盼着拜哈艾丁到来,又希望他晚一点再来。拜哈艾丁终于来了,他一路小跑,向艾里雅娜挥挥手,和善的脸上满是笑容。他穿着白色上衣,外面套一件红白条纹的马甲,腰上绕着一条红白条纹的腰带,裤子是又肥又宽的灯笼紧口长裤,脚上蹬着一双半旧的阿迪达斯运动鞋。

艾里雅娜故意不高兴地说:“怎么来这么晚,不守信用。”拜哈艾丁以为艾里雅娜真的生了气,连忙道歉。其实,他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几分钟。艾里雅娜“扑哧”一声笑了,说:“得了得了,跟你开玩笑的,看你急得这个样子,耳朵都急红了。”他的耳朵确实红红的,肥大的耳垂如同一对挂在耳朵上的红宝石。拜哈艾丁憨憨地一笑,说:“还好没什么事,其实你真不该出来,夜里很危险的。你等了多久了?”艾里雅娜说:“没多久,实话告诉你,我巴不得你晚些再来,夜色太美了,一个人才有意思呢。”

拜哈艾丁说:“好吧,我们得走快点,不能耽误了时间。”两个人立刻出发,一路小跑,赶到了他负责的那个片区,前面有一户人家的灯已经亮了。艾里雅娜催促拜哈艾丁:“别人都起床了,快开始吧。”拜哈艾丁说:“别急,马上就开始。”他怀里抱着一个一尺多长的阿拉伯手鼓,鼓身乌黑,闪亮的铜制鼓边是新镶的,鼓的蒙皮泛着蓝光,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指印。艾里雅娜指着鼓面,问:“这鼓用了多久了?手印这么多?”拜哈艾丁说:“这鼓是我爷爷的,他说是我曾爷爷传给他的,我猜至少用了一百年。我爸想要,但爷爷不给他,传给了我,我爸还有些不痛快。”

他轻轻抚摸着漆皮斑驳的鼓身,说:“原来一直是我爷爷和我爸一起干,他们一个吟唱,一个敲鼓,搭伴了将近三十年。现在社区管委会要压缩经费,一个片区只让一个人干,面积也扩大了一倍,这不,我就和我爸分开干了。我真担心有一天,他们会把鼓手的经费全部压缩干净,那时候加沙就没有斋月鼓手了。”艾里雅娜说:“如果喜欢,即使他们不给钱,你也可以干。”拜哈艾丁一拍鼓身,说:“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就算他们不付钱,每年到这个时候我也要干。我一定要把这个行业传下去。”

艾里雅娜问道:“这个片区有这么多人家,你记得多少人的名字?”拜哈艾丁说:“一两成吧。记不住也没关系,不过我尽量多记一些,大家都喜欢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唱出来。”两人向一条小街走去,拜哈艾丁要在那儿开始工作。

走到街口,拜哈艾丁看了艾里雅娜一眼,有些腼腆地说:“我要击鼓了。”艾里雅娜说:“放松些,这是你家传的本事。没人能干得比你好。”拜哈艾丁一笑,开始拍打手鼓,手鼓发出清脆悦耳的鼓点声,拍着拍着,他用一种特殊的旋律吟唱起来。唱词很简单,诸如“起来赞颂真主吧!”“很快你会感到饥饿的!”“熟睡的人们赶快起床吧,别让斋月白白流失!”这些唱词千百年来也没有变过。吟唱的旋律抑扬顿挫,古意盎然,一个音节也能千回百转,或显苍凉,或显悠远。

每到一户人家,拜哈艾丁都会用他浑厚的嗓音吟唱,如果记得这家人的名字,他就会响亮地唱出来。在歌声和鼓声中,这家人醒了,从卧室开始,很快所有的房间都亮起了灯光。接着,孩子们从家中涌了出来,他们又好奇又崇拜地望着拜哈艾丁,有的还会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唱,前面还是黑洞洞的窗户和庭院,但背后总会留下一串串明亮的灯火和欢声笑语。艾里雅娜对拜哈艾丁说:“你简直就是一支火炬,走到哪儿,哪儿就被你点亮。”拜哈艾丁是头一回听别人夸自己的工作,高兴得直眨眼睛,说:“按理我应该谦逊,但我真的打心眼儿里很自豪。这是我父亲、我爷爷、我前面的祖先做了一辈子的事情,他们一定也很自豪。哈,这真是太好了!”说完,拜哈艾丁又拍着蓝汪汪的鼓面吟唱起来,艾里雅娜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鼓点拍手,跟着他的声音吟唱。清凉的夜风在背后推着两人前进,步子轻快得像要飘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光,每一盏灯的点亮,都让艾里雅娜感到一阵温暖和充实。“为什么不呢?”她问自己:“我也可以作一名斋月鼓手啊。”前面院子里的灯亮了,一位喜气盈盈的妇女托着盘子走了过来,她热情地邀请拜哈艾丁品尝她自己做的虾米甜杏糕,又好奇地望了望艾里雅娜。拜哈艾丁说:“她是我的朋友,也算是我的临时助手。嗯,你的糕真好吃。”虾米甜杏糕确实很好吃,在糕的底部还涂了一层厚厚的蜂蜜,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软,其中混和了虾米的咸鲜味与杏仁的香味,再加上蜂蜜的清甜,味道真是美极了!艾里雅娜嘴里嚼着一块,手上又抓了一块,心里还盘算着让拜哈艾丁多拿点儿。

周围亮了灯的人家陆陆续续有人走了过来,有老人,有妇女,有男子,还有许多挥舞着烟花的孩子。他们把拜哈艾丁围在中间,快活地向他问好,邀请他品尝自家的水果和糕点。好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但拜哈艾丁和艾里雅娜来者不拒,大快朵颐。被尝到食物的那一家人,从老到少脸上都绽出欢乐的笑容,就像看到自己的亲人吃饱喝足一样,显得又是欢喜,又是满意。

艾里雅娜心想:“这是多好的工作啊,能够遇到这么多和善亲切的人,到处都是没有矫饰的笑脸、发自内心的愉悦和全无戒备的热情,这真是太美好了!他们都愿意把最善良、最真诚的情意献给只是陌生人的鼓手,这个鼓手是多么幸运啊!有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啊?”这时,一群小孩围住了艾里雅娜,有个男孩问她:“你也是鼓手吗?我们没见过女鼓手。”艾里雅娜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拜哈艾丁又开始吟唱,人也越聚越多,每当拜哈艾丁唱到某个人的名字,人群中就会发出一阵欢呼。

艾里雅娜忽然又想到了乌姆,想起了那些努力接触群众的政治家们,他们也常常面对类似的人群聚集的场面。不过,政治家总是喜欢出现在最热闹的地方,而斋月鼓手开始工作的地方却永远是冷清清、空荡荡的昏暗街巷。政治家们善于用其如簧巧舌来鼓动百姓,煽起他们的热情,唤醒他们的意识,告诉他们真相和方法;但政治家们也常常蠢弄百姓,让他们盲目而狂热地为那些私利公利混成一团的暧昧计划冲锋陷阵。可斋月鼓手不一样,他只是让人们从沉睡中醒来,让人们摆脱睡的死寂和梦的迷幻。他从来没有使百姓变得盲目和狂热的企图,只是提醒他们准备好封斋饭,迎接新一天的斋戒,为净化心灵做好准备,这里面毫无功利的成份。政治家也常常被欢呼的人群所包围,看起来和斋月鼓手一样受众人的爱戴。可是,这两种爱戴有着明显的区别。鼓手所受的爱戴,是家人般的亲切和关心,是纯粹善意的,毫无防范的。而政治家所受到的爱戴常常是一时的冲动,是由集体狂热情绪烘烤出来的怪味蛋糕。这种爱戴背后总是藏着怀疑和戒备,藏着渴求和索取、藏着‘若不能获利我必把你抛弃’、‘你变弱小我就会追随别人’的冷酷心态。

拜哈艾丁拍了拍肚皮,对簇拥在他周围的人们说:“我真的该走了,实在是吃不下了,再吃,就没法唱了,一张嘴,葡萄籽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众人哈哈大笑,终于分开一条路,让拜哈艾丁和艾里雅娜继续前进。穿过一条小巷后,前面出现了一条黑魆魆的街道,要靠着远处路灯的微弱光线,才能隐约看见街道的轮廓。艾里雅娜知道,这条街的两侧和尽头是一大片轰炸后的废墟,要穿过这片废墟,才能到达下一个社区。

走到半路,艾里雅娜和拜哈艾丁同时停住了脚步。前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带着吱吱声向他们移动。艾里雅娜忽然感到害怕,她紧张地问拜哈艾丁:“那是什么?”拜哈艾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黑影,镇定地说:“别怕,可能是一头骡子。”那团黑影又近了不少,艾里雅娜这才看清,原来是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正自个儿推着轮子前进。那人在他们面前三四米处停了下来,打开大手电筒,毫无礼貌地照向两人的脸。拜哈艾丁叫了一声:“嗨!”那光柱才略往下移,但仍旧照在他们身上。

轮椅上的人突然开口说话:“这么晚了,干什么的?喔,你是鼓手。那你呢?”艾里雅娜立刻从这刀片般的声音上辨认出,轮椅上的人是那个脾气古怪的哈姆扎老头。虽然看不清脸,但他那时而尖利时而浑浊的嗓音谁也模仿不了,除非那人的喉管也被弹片切开过。她勉强打了个招呼:“你好,哈姆扎老爹。”哈姆扎又把电筒对准艾里雅娜的脸,艾里雅娜生气地转过头。哈姆扎说:“你是那个乌姆的小跟班。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跟一个男人跑出来到处乱转,像什么话!”艾里雅娜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我什么时间干什么事,你管不着。”哈姆扎顿时火了,坐在轮椅上骂道:“半夜三更出来鬼混,你还能干什么好事,不要脸的小娼妇!”艾里雅娜因为哈姆扎对乌姆的侮辱,早就对他窝了一肚子火,这时又挨了骂,不由得气往上冲,回骂道:“老废物,你半夜三更到处乱逛,鬼鬼祟祟,又是在干什么?你是能偷还是能抢?先管好你自己的两条腿吧,如果你还有腿的话。”

哈姆扎被艾里雅娜的话刺激得勃然大怒,对着她破口大骂起来,从祖宗八代到道德贞操,把她从里到外骂了个遍,市井流氓的所有肮脏话语都从他嘴里吐了出来,犹如生锈的刀片在耳鼓膜上刮擦。拜哈艾丁大声喝道:“老人家!你怎么这样说话?太过份了!住嘴!听到没有!”哈姆扎突然从背后拽出一条步枪,枪口直指拜哈艾丁的胸口。拜哈艾丁一看清是枪,顿时吓得连退三步。艾里雅娜知道哈姆扎那可怕的坏脾气,他是说开枪就开枪的,连忙对拜哈艾丁喊道:“别动,别说话!”哈姆扎对他吼道:“小畜牲,你找死!”他端着枪,又开始咒骂艾里雅娜。两个人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开口反击,只能默默地听他辱骂。哈姆扎终于骂够了,对两个人说:“滚!”艾里雅娜被骂得泪水盈眶,立刻向前跑去。拜哈艾丁连忙抱着手鼓,跟在艾里雅娜后面没命地逃走了。

两个人一直跑到街尽头,又跑进那片废墟里,这才停了下来。拜哈艾丁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地问:“他是谁?是个疯子吗?”艾里雅娜抹了抹眼睛,怒气冲冲地说:“他当然是疯子!刚才你要是再和他顶几句,他是真的会开枪的。”拜哈艾丁吓得直眨眼皮。艾里雅娜说:“他以前打过仗,后来瘫痪了,仗着有点儿名气,动不动就撒野,一句话不对就朝人开枪,专门靠折磨人、侮辱人取乐,是个十足的老混蛋,老恶棍!就该用火烧了他的舌头!”拜哈艾丁说:“如果他敢用枪指着你,我肯定要踢翻他的轮椅。”艾里雅娜说:“谁都管不了他,你还是别惹他的好。今天算我倒霉。”拜哈艾丁想起刚才那些骂人的话,心里一阵厌恶,说:“别想那些话,那些话就像是在他胃里烂了几年的垃圾,今天才吐出来。这人简直就是个垃圾桶。”

艾里雅娜一笑,说:“谢谢,我没事。我以前领教过他的脾气,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现在已经没什么了,乌姆才......哈,我刚刚才发现,在别人骂你的时候,你要麻木些,尽量不要去理解他言语中的含义,这样,骂人的话就会在耳边一吹而过,伤不了人。但你越是去琢磨那些话,受到的伤害就越大。”艾里雅娜有些得意,摇头晃脑地说:“拜哈艾丁,我今天虽然挨了骂,但也总结出了一套抵抗谩骂的方法,得大于失,必将终生受益。”说罢展颜一笑,把刚才的不快都抛在了脑后。

拜哈艾丁仔细盯着她的脸,感觉她不像是在装,不由得惊讶地说:“我真佩服你,你能这么快就不生气了。如果换了我,这些话够我气一个星期的。”艾里雅娜说:“总是去回忆那些话,不就等于替他反复骂自己吗?”她拍了一下拜哈艾丁怀中的手鼓,说:“走吧,别偷懒,你活儿还没干完呢。”拜哈艾丁望望天空,说:“是该走了,刚才吃东西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们得直接从这儿穿过去。”于是,两人向废墟中走去。

这是一片很宽阔的废墟,被炸之前至少有几十栋楼,而现在,只剩下无数的残垣断壁。拜哈艾丁和艾里雅娜在幽暗的废墟中小心翼翼地穿行,淡淡的月光下,这片废墟显得分外阴冷。那些墙壁倒下时有很多都没有摔碎,一大块一大块地平躺在地上,最小的也有单人床那么大。有些地方的断壁排列得很整齐,犹如一排排带着血迹的手术台。艾里雅娜跟在拜哈艾丁背后面,一脚高一脚低地从这些断壁的缝隙间穿过。

忽然,旁边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拜哈艾丁久走夜路,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拉住艾里雅娜,说:“小心,别出声。”周围黑乎乎一片,艾里雅娜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她低声问:“什么东西?”拜哈艾丁说:“听。”艾里雅娜仔细听,听到一些细细的喘气声,接着,就传来两声清晰的狗叫。拜哈艾丁惊慌地说:“我们遇上野狗群了,它们会把我们咬死的!”艾里雅娜从没想到自己会在市区里遇到野狗群,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拜哈艾丁低声说:“我们慢慢往后退,看来这儿是它们的领地。要小步小步,慢慢地走。”两个人悄悄转身往回走。才走几步,拜哈艾丁就大叫:“快跑!”两个人撒腿就跑,身后传来一片爪子碰擦硬物时的细碎声响。拜哈艾丁一手按住手鼓,一手拉着艾里雅娜,跌跌撞撞跑出了废墟,朝刚才来的那条街道狂奔。身后的野狗群发出可怕的喘息声,越追越近。艾里雅娜只觉得后颈发凉,额头冷汗直冒,她没命地跑,忽然腿一绊,摔在了地上。拜哈艾丁连忙拉她起来,扭头一看,那群野狗已经追到了不足十米远的地方,月光下,那半红半黄的眼珠子和雪亮的尖牙让人心惊肉跳。拜哈艾丁拖起艾里雅娜就跑,可没跑两步他自己也一跤摔倒。艾里雅娜望着迅速逼近的野狗群,惊恐地尖叫起来。就在这时,“啪!啪!”两声枪响在耳边炸开,接着又是一声,野狗群受惊,调过头就往回跑,很快就消失在了那片黑暗的废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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