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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续2)(1 / 1)

艾里雅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几乎瘫倒在地上。幸而家里没人,母亲阿迪莱和嫂子纳蒂娅带侄儿当当看病去了,留了张纸条在桌上,祖母也不在家。艾里雅娜踉踉跄跄地跑进自己的卧室,蜷缩在床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分析努尔丁的话,越想越觉得,那个被诱捕的人很可能就是和自己聊天的以色列青年亚伦。她十分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

晚饭吃过不久,就又停电了。停电在加沙是家常便饭,有时几天停一回,有时一天停几回。艾里雅娜擦干的脸,暗暗感到庆幸,家里只点了一支小蜡烛,黑乎乎的,她坐远一点,就没人会注意到她哭红的双眼。本来,她晚饭前总是要出去打一桶水,但今天停电,水没法从井里抽上来了,只好不去。不过,厨房里还剩得有一些淡水,晚上够用。自来水管里虽然有水,但那是经过淡化处理的海水,又苦又涩,能不喝尽量不喝,一般只是用它来洗东西。不过,用这种水洗衣服,衣服会越洗越变色,经常喝这种水,连牙齿的珐琅质也会被腐蚀得锈迹斑斑。

坐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艾里雅娜的心情很坏。她恨努尔丁骗自己,恨萨丽哈利用自己,她非常害怕被诱捕的人就是亚伦,而明天就将举行那个地道工的葬礼。由于以色列的飞机炸塌了地道,那个地道工被活埋在地道里。如果被抓的是亚伦,那他明天就要被处死了!艾里雅娜浑身冰凉,不敢再想下去。可是“死”这个念头却火苗一样在她脑海中不停地跳动,越是想把它抹去,它就越是亮得刺眼。

夜深了,家人早已入睡,艾里雅娜却辗转难眠,心乱如麻,害怕亚伦明天会出现在葬礼上,被当众处决。她越想越害怕,心头一寒,不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过了会儿,窗外突然传来闷雷般地轰鸣声,转瞬间,巨大的噪声铺天盖地,在夜空中狂暴地呼啸起来。艾里雅娜一听就知道,是以色列的F-16正从低空掠过。滚滚的声浪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空中涌动,加沙城似乎在声浪的巨大压力中一点一点往下沉陷。

F-16的声音消失了,可是过了很久,艾里雅娜依然无法入睡,屋外的一点点响动也会让她惴惴不安。她仔仔细细地回想努尔丁公寓里的每一个细节,力图寻找一些有利的证据,证明被诱捕的人不是亚伦。她想,坐在摄像头前聊天的人她至少见过两个组,也许还有她没见过的,那么,被诱捕的,完全有可能是与她们聊天的以色列人而不是亚伦。更何况,她只与亚伦聊过天,而那几个组聊过的以色列人可能不止一个,因此,被诱捕的,更有可能是和她们聊天的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她为了和萨丽哈做配合,正低着头装打字,这时,旁边隔间里的两个人忽然低声欢呼起来。现在想想,很可能是与她们聊天的那个以色列人上勾了。那么,这次被诱捕的人,就有可能是那个人!想到这里,艾里雅娜心里略略松了些。她从床上爬起来,启动电脑,打开聊天软件,仔细查看有没有亚伦的访问。可是,亚伦从没有来访问过。

她躺回到床上,心里想:“亚伦如果好好的没有被抓住,那他应该会访问我发给他的帐号呀,毕竟大家已经成了朋友,问一问朋友为什么总是不上线聊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来访问过我的帐号?就算是要准备考试,这么多天过去了,也该考完了吧。难道,真的是萨丽哈说了些无耻的话,引起了他的反感?亚伦,亚伦,我宁可被你当作一个轻浮无耻的女人,也不想你被诱捕啊!”

艾里雅娜又想,会不会是萨丽哈借口摄像头坏了,继续和他聊天?她烦燥地翻了个身,突然,又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如果已经成功地诱捕了亚伦,努尔丁和萨丽哈就会认为我很有用,那么,他们很可能会让我再和另一个以色列人聊天。可是,他们没有再找我,这说明他们觉得我没用。为什么会觉得我没用?肯定是诱捕亚伦没有成功,亚伦并没有赴约。肯定是这样的!亚伦没有上当!所以他们才认为我没用,不愿意再继续利用我。肯定是这样!”艾里雅娜为这个想法激动不已。但不久,她又担心起来:努尔丁他们可能只想抓一个人,如果已经抓住了亚伦,任务就完成了,他们自然不会再来找我。努尔丁说我做得很好,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抓住了亚伦。艾里雅娜的心又沉了下去。一个晚上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折腾了过去,艾里雅娜干脆起床不睡了,她决定,要跟着葬礼游行的队伍走,看看被诱捕的人到底是不是亚伦。

天刚蒙蒙亮,艾里雅娜没吃早饭,急匆匆地出了门,她坐上头一班公交车,驶向那家停放地道工尸体的医院。在公交车上,她听人说,死去的地道工名叫麦尔旺,还是个正在上大三的学生,家就在加沙城里。艾里雅娜为这个大学生的死感到难过,同时又为亚伦担心,如果亚伦被杀了,他的父母会和麦尔旺的父母一样,也会遭受巨大的痛苦的折磨。艾里雅娜万分盼望被抓的人不是亚伦,她不愿意害别人,哪怕他是个以色列人。很多人对以色列人恨之入骨,但艾里雅娜只恨那些杀人的以色列人,对没有杀人的以色列平民,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在加沙,葬礼游行很常见。加沙老百姓们总是积极地参加葬礼游行,既为死于以色列人之手的同胞送葬,也借机发泄自己胸中的愤怒,并在人群的共鸣中寻找相互支撑的力量。而葬礼游行的组织方通常是法塔赫、哈马斯、人阵等各个派别,他们借葬礼凝聚人心,振作士气,并利用葬礼显示自己的力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所有的加沙小孩都是在葬礼游行的喧哗声中长大的。

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但医院周围已经聚集数千人,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医院外的街道上,几乎把街道堵死,只在街中央留下一条窄窄的小路。车顶上、阳台上、高高的屋檐上全都站满了人,还有的人爬上了电线杆,或是坐在楼上的窗沿外面。所有人都望着医院的大门口,一动不动,如同一片林立的石雕。街上消无声息,静得像没有人一样,几乎能听见灰尘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艾里雅娜远远地站在人群里,她忽然发现,在飘动的雾气中,闪烁出一缕缕银光,再仔细看,闪光竟是来自一长串轮椅的轮辐。原来,有一队坐轮椅的残疾人也赶过来参加葬礼。他们大概有四五十人,每个人的头上都扎着绿布带,有的人只有一条腿,有的人没有腿,只剩下半截身子。这些残疾人慢慢地、无声无息地推动着轮子,在雾气中缓缓前进,犹如一队小船在烟雾迷蒙的湖面上滑行。

天空又亮了一些,医院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有几个人扛着担架走了出来。担架上,是裹在国旗里的地道工的尸体。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爆发出激烈的呼喊声。每个人都把手往前伸,想要触摸那具冰冷的尸体。但只有挤在担架旁的人摸到了尸体,大多数人都够不着。然而,没有人肯放下手臂,无数只手臂仍旧努力地伸向担架,它们里里外外围了很多圈、很多层,汇聚成一个以尸体为中心的、波浪宽阔的漩涡。“啪!啪!啪!”三声枪响穿透天际,这庞大的漩涡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一个只顾拍照的记者被漩涡撞倒在地上,顿时消失在了它的波涛之中。

医院门外的街上飘扬着各种颜色的旗帜,有的插在车上,有的举在手中,有的绑在电杆上。绿色的旗帜属于哈马斯,黑色的属于杰哈德,黄色的则属于法塔赫,还有一些旗帜属于人阵和民阵。一辆墨绿色的大卡车停在最前面,它后面是抬着尸体的担架,数千送葬者和七八辆送葬的车子混杂在一起,跟在担架后面,在每辆送葬汽车的两侧,都挂满了标语。只听几声枪响,那辆开道的大卡车车身一抖向前驶去,游行队伍紧跟着它,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大卡车的车顶上装了四个口径约两英尺的大喇叭,车一启动,喇叭里就传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真主至大!”“血债血偿!”“记住烈士麦尔旺!”“报仇雪恨!”喇叭里每喊一声,人群就会如雷鸣般地跟着呼喊:“真主至大!”“血债血偿!”“记住烈士麦尔旺!”“报仇雪恨!”整个街区都在这突然发作的巨大声浪中震颤起来。“巴勒斯坦万岁!”“消灭以色列!”“烈士光荣!”一轮又一轮呐喊声掀起越来越高的声浪,烟尘如蒸气般从地面升起,众人的身体在汹涌激荡的声浪中不由自主地摇晃。送葬车的车窗里伸出了几支步枪,连续对空射击,猛烈的枪声冲击着人们的心脏,令他们血液沸腾。

艾里雅娜紧紧裹着头巾,跟随游行队伍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真主啊,让可怜的地道工安息吧,让他的家人摆脱痛苦吧!真主啊,不要让亚伦出现,别让他被杀死!”

长长的、喧闹的送葬队伍在一个十字路口艰难地转了个弯,进入一条更大的街道。这条街的两侧对比鲜明,左侧是一排新建的楼房,刚刷好的外墙油漆光滑明亮;而街右侧则是一片轰炸后的残垣断壁,早已爬满了墨绿的青苔。其中一座清真寺的废墟尤其引人注目。修长的宣礼塔倒在地上,断裂成许多首尾相接的短节;清真寺的圆顶、高墙、尖拱形的门框以及一排马蹄形的窗户都倒伏在地面,但它们的外形却保持着完整,远看犹如一幅宽大的清真寺平面画;有几根圆柱带着满身的弹片顽强地挺立着废墟上,圆柱的柱头均已折断,被垂下的钢筋悬挂在空中,看上去就像在每根柱子上挂了一颗人头。

游行队伍终于走上了大街,喇叭声更加惊天动地,不断重复着“消灭以色列!”“真主至大!”“记住烈士麦尔旺!”“烈士的鲜血不会白流!”等口号,七八个蒙面人一起对天鸣枪,枪声如号角一般,将更多的人召唤了过来。瘦削彪悍的青年、拖着鼻涕的小孩、提着念珠的老人、浑身油污的工人、一头面粉的大饼师傅;手机店、玻璃店、五金店、铜器店、杂货店的店员;以及几个扛着包裹的地摊小贩和一个吃曲马多吃得精神恍忽的男人,都在枪声的召唤下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冲了出来,他们挥舞手臂高声叫喊,迅速汇入了滚滚的人潮中。

送葬队伍如流淌的岩浆般缓缓地前进,经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喇叭声和人群呼喊声相互应和,此起彼落,震耳欲聋。队伍中伸出无数的拳头,临街的阳台和窗户中也伸出了数不清的拳头,在明亮的阳光下令人眼花缭乱地舞动。艾里雅娜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墙角,她旁边忽然冒出一群嘻笑打闹的小孩,他们抱着玩具枪和纸壳做的炮弹在人群中兴奋地蹿来蹿去,很快就不见了。

送葬的队伍高举着旗帜和标语,浩浩荡荡地走过了一条大街,然后,队伍的前端挤进了一条巷子,小巷立刻被堵得水泄不通,庞大的队伍停了下来。艾里雅娜用尽力气,也挤进了巷口。在这条小巷两边的墙上,贴满了麦尔旺的崭新画像。画像上,麦尔旺双目炯炯,英姿飒爽,他背后是金光万道的太阳和阿克萨清真寺的圆顶。墙头坐着几个和小弟菲拉斯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俯视着人群,快活地用玩具枪向人群射击。在小巷尽头,是一栋孤伶伶的四层水泥楼。小楼的一侧是成堆的垃圾,另一侧是个有六七米宽的弹坑,坑里积满了黑色的污水。艾里雅娜忽然想到,他们很可能会在楼前的小院子里处决俘虏。她顿时又急又怕,开始拼命地往人缝里钻,终于挤到了小院前面,看见那副担架被一群人簇拥着抬进了底楼的一个房间里。看来,死者麦尔旺的家就住在这里,人们把尸体抬进去,是为了让女眷们和他做最后的告别(*教规定女人不能送葬)。担架一抬进屋,房门就被关上了,里面立刻传出一群女人凄惨的哭号声。听着听着,艾里雅娜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十几分钟过后,麦尔旺家的门打开了,等在外面的记者迅速冲了过去,但立刻就被一个头发花白凌乱、大约五十多岁的男子抡着木棒撵了出来。这男人两眼通红,面容憔悴而愤怒。他把跑在最后的那个记者一棒打翻在地,旁人连忙将他拉住,那记者爬起来,惊惶失措地钻进了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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