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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转眼已经是六月初,加沙城早已是炎风扑面。艾里雅娜家所在的街区空气不大好,空中总是飘散着汽车尾气的味道,以及发电机浓浓的柴油味。街上每一家商铺外都摆着一台小型发电机,只要一停电,四下里立刻就会响起轰鸣的发电机声。这个区里有无数密密麻麻、彼此紧贴的混凝土小楼,有两层的,三层的,四层的,五层的,碟型天线如雨后的白蘑菇般遍布在小楼的屋顶上。小楼与小楼之间的巷道很狭窄,到处是垃圾,角落里还常有尿迹、粪便和卫生纸。巷道上方挂着或粗或细、缠成一堆的电线、网线,它们黑乎乎的缝隙里堆着各式各样的泡沫块、破布、塑料瓶,与蜘蛛网搅成一团。这些小楼的外墙全是没有粉刷过的水泥层,长年的日晒雨淋让墙面斑驳灰暗,发黄泛绿,布满了裂缝和坑洞。只有少数几栋新盖的小楼,在外墙上草草刷过一层不黄不白的漆,可是,这新刷的墙面很快就爬满了水渍、气泡和霉斑,变得污秽不堪,倒不如不大显脏的水泥墙面。

阿迪莱近来一直和女儿艾里雅娜一起,帮一个厂家糊纸盒,如今已经攒下了200美元,便决定给艾里雅娜的大舅妈克里麦送去。每逢此时,利亚德和艾里雅娜总能从阿迪莱眼中看到一抹倔强的光芒。这一小笔钱实在不算什么,但在阿迪莱看来,每次送钱,其实都是在向克里麦表示,自己家决不想赖账不还;她觉得每一笔钱就是一小撮泥土、一小块砖头,它们可以一点一点地筑高自己家的尊严。所以,她下定了决心,要一直这样坚持下去,直到自己家的尊严和克里麦家能平等为止。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值得尊敬的,认为就算是在克里麦心里,对自己也怀有三分敬意。因此,当她为上门作客的事给克里麦舅妈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而自尊,并无半点儿卑躬、畏缩之意。

克里麦在电话里短短地说了几句,就让她们下午过去,还让阿迪莱带艾里雅娜一起去。放下电话,阿迪莱由衷地为女儿感到自豪,如果不是雅娜救小孩这事被四处传扬,克里麦怎么会专门邀请她呢?阿迪莱有些兴奋地对女儿说:“雅娜,大舅妈邀请你去她家作客,还说有礼物要送给你。”艾里雅娜一愣,大舅妈一向不喜欢自己呀。但她马上就想到,肯定是因为自己救宝宝的事,不由得有些飘飘然起来,很想知道傲慢的大舅妈会怎样夸奖自己,又会送给自己一个什么礼物。

时间还早,阿迪莱满心愉快地收拾起房间来。她很喜欢摆弄屋里的家具,兴致好的时候,她会把外屋的沙发、椅子、桌子、柜子挪来挪去,研究家具之间的立面与立面如何切割,柜角与桌角如何呼应,怎么摆才能获得最佳的视觉效果。这些事一向让阿迪莱乐在其中,不知疲倦。至于花盆、果盘、茶壶、杯子、镜子、珐琅彩孔雀摆件等等器物,她更是不厌其烦地变换着它们的摆放方式,不但考虑到了光线照射的角度和投影,甚至还考虑到了风吹时花香飘动的方向。每当客人来访、称赞这间简陋狭小的外屋布置得精致漂亮时,她总会像被表扬的小孩一样开心。虽然婆婆玛蒂哈常常毫不掩饰地对此表现出蔑视,但这完全不能妨碍阿迪莱从中获得莫大的乐趣。

做完晡礼拜,母女俩穿上最好的衣服,精心打扮整齐,就出发去了克里麦家住的那个富人区。路上,她们遇到了乌姆.塔米兹。乌姆是巴勒斯坦重要派别哈马斯的狂热支持者,自从去年(04年)哈马斯参加地方选举,她就成为本地最忙碌的人之一。这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突然间爆发出了无穷的精力和热情,她在加沙四处奔走,竭尽全力为哈马斯拉选票。她还不停地给住在约旦河西岸那边的亲戚、熟人甚至不认识的人打电话、写信,直到他们同意把票投给哈马斯。哈马斯去年成功地赢得了约旦河西岸9个地区的选举胜利,今年又在加沙城10个自治镇的地方选举中赢得了7个自治镇的胜利,可以说,乌姆功不可没,她在本地的威望也日见高涨。今年3月,哈马斯宣布参加“立法委员会选举”,乌姆变得更加忙碌了,她抓住遇到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机会,宣讲哈马斯的好处,痛斥法塔赫的无能。她常常旋风般的袭来,用滔滔不绝的言辞和火山般的热情把每个人都说得昏头转向,谁也无法招架她猛烈的攻势。

乌姆拉住阿迪莱的手,急匆匆地说:“真高兴再见到你,亲爱的阿迪莱。上次给你说的话你仔细考虑了吗?除了哈马斯,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我还要去拉马勒区参加一个集会,他们让我第二个上台演讲。好了,我就不多说了,再见。艾里雅娜,你穿得真精神,再见!”说完就快步走了。

阿迪莱望着她急急忙忙远去的背影,叹道:“真不知道她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没人比得了她。”艾里雅娜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十个男人也比不上她。可是爸爸还总说她不守妇道呢。”阿迪莱说:“你爸爸很讨厌她给哈马斯拉票,上回他们两个还为这事吵过一架呢。乌姆有个好丈夫,很支持她,她跟我说过,嫁给她丈夫是她一生中最正确美好的决定,她感到非常幸福。”“她也太喜欢夸她丈夫了,到哪儿都夸,好像巴不得每个女人都羡慕她。”“别人是很羡慕她,有几个人能有这样体贴的好丈夫呢?”“妈妈,你羡慕她吗?”阿迪莱沉默了一下,说:“羡慕。”她接着说:“雅娜,你还不知道,乌姆其实也很不幸,她唯一的儿子在九岁时出车祸死了。”艾里雅娜“啊”了一声,说:“还有这事!幸好,有她丈夫和在她一起,能彼此安慰。”阿迪莱不愿再谈此事,说:“菲拉斯前几天摆弄了一阵子电视机,后来,电视机一开就会有尖锐的噪声,你注意到没有?”艾里雅娜说:“早就听到了。”阿迪莱说:“你们一开电视机我就提心吊胆的,总担心它会突然坏掉。”艾里雅娜说:“没事儿,有什么好担心的。”阿迪莱说:“坏了又得花钱修,怎么不担心。”

到了大舅妈家那金碧辉煌的大客厅里,俩人在一张浅褐色的真皮沙发上坐下。大舅妈克里麦和表姐卡米拉在家,大舅舅不在家,这让阿迪莱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并不希望遇到自己这个亲哥哥,兄妹俩的关系长久以来就十分疏远、冷淡,虽然谈不上彼此反感,却也无话可说,因为本是至亲,所以更加感到难堪。阿迪莱对克里麦说:“你看,我这一向很忙,都好久没来看你了。这次攒了点钱,就给你送来了。”艾里雅娜也恭恭敬敬地向大舅妈和表姐问好。克里麦满脸愠色,她接过阿迪莱交给她的用纸包好的钞票,随手塞进茶几下面一个塑料盒子里,然后不耐烦地吩咐仆人倒茶、上点心。两个仆人显得有些紧张,无声而迅速地完成了这些事,悄悄退出去了。表姐卡米拉瘦高的个子,她看人的时候,总是撇着嘴角,像闻到臭气似的收缩着鼻翼。她正在玩一个漂亮的笔记本电脑,只对阿迪莱母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艾里雅娜本想和表姐说两句客套话,但看见她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就不说了。

客厅正中央,挂着两个小伙子的彩色照片,镜框周围缀满了鲜花和金银饰品。这是克里麦的两个儿子,在2000年9月的阿克萨群众起义中,他们在耶路撒冷老城区不幸丧生。从此,克里麦对沙龙恨之入骨,对以色列恨之入骨。她反感法塔赫,是哈马斯的坚定支持者。由于大舅舅生意做得大,财源广进,所以她每年都能捐很多钱给哈马斯。她的另外三个儿子在欧洲留学,只有独女卡米拉留在身边。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阿迪莱问克里麦:“上次我给你推荐的那家餐馆好不好?”克里麦撇了一下嘴角,说:“我上了你的当。那天下午我就带客人去了你说的那家餐馆,做的都是些什么饭菜呀,吃得我直想吐。”阿迪莱慌忙说:“我也没进去过,是听一个熟人说的。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大好。”克里麦略微点点下巴,问:“你家扎科特找到工作了?”阿迪莱说:“目前暂时有个工作,唉,这年头,工作很不稳定,我家老大又老实,总是丢工作。”艾里雅娜说:“每次遇到工厂不景气,大哥总是头一个炒老板的鱿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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