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惊恐地看着地上淌满的鲜血,四周大内高手和守城军都惊楞地看着自己,尤其是方才那名刺向她的守城军,已经吓得拿不稳剑了,剑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磨心的声音。
青玉呆在原地,已经不知如何言语了。
苏念虽然双眼瞪大,显然受惊不小,可是当那抹人影慢慢下滑时,苏念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伸手扶住了那抹黑色。
很沉,没有武功的她扶着很吃力,可是她却仍旧固执地扶着。
因为,他替她挡了一剑。
苏念缓缓坐到地上,扶着的夜天栩也随之倒下。
没错,是夜天栩,那个让苏念第一次见了就不喜欢的夜天栩替苏念挡了一剑。
青玉扔下剑,跑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枕在苏念胳膊上的夜天栩,“太……太子……”
所有大内高手和守城军都被青玉这一声唤醒了神,齐齐跪下,“太子殿下金安。”
安安安个毛安!
苏念看着夜天栩胸口上插着的那把利剑,夜天栩鲜红的血早已染红了那黑色的衣襟,那颗她厌恶的心是在为她流的血,染红了她白皙如玉的手……
“夜天栩,你……你怎么……”苏念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夜天栩不是很讨厌自己吗,每次相见,她都能看到他眼中对自己的厌恶憎恨,同样地,也能从他的瞳孔中看到她对他满眼的厌烦。
夜天栩魅惑的凤眼微勾,竟是还能弯弯嘴角扯出一抹笑。“我怎么……我怎么会……替……你……挡剑呢……”
他也想不清楚。
他只是听到消息就恨不得一双腿当作八双用,赶到这看到的就是苏念分心和青玉在说话,一把利剑即将刺向她。他根本来不及想,双腿以赶来时更快的速度往苏念奔去,总算是替她挡下了那致命一剑。
“对,对,你为何,为何会替我挡剑。”苏念呢喃。
为何会替你如此厌恶的我挡剑。
夜天栩似乎有些自嘲,“为何……为何我就不会……替你挡剑……还是在你……心里……只有裴子墨肯为你付出一切……”
苏念愣了愣,在她的认知里,夜天栩就从来都是那个会捅她剑的人,而绝不是会替她挡剑的人。“因为,你讨厌我,我看到过的,你眼里,和我看你的时候一样,满是厌恶。”
苏念似乎回忆起第一次见夜天栩的时候,夜天栩还是意气风发的太子,被裴子墨一脚踹倒撞上红柱,吐血狼狈,他见她不肯嫁,就觉得她清高,就讨厌她,加上而后裴子墨和她针对他的种种,她就知道,夜天栩对她的厌恨,越来越深。
而如今,这事真的是让她始料不及,大跌眼镜。
夜天栩只觉得心脏跳动,跳动得越来越慢,鲜血涌流,还带着利剑的冰冷,冷,冷得透心。“你看到了……我眼里的厌恶……你看到了……我眼里的憎恨……为何……唯独看不到……我眼里的眷恋……”
他也以为他是厌恨苏念的,不知好歹的女人,他堂堂一国储君要娶她,她还那般严词拒绝,他屡次找她相谈,甚至开出了天价条件,她亦是风雨不动安如山地拒绝。甚至他都已带着聘礼上门求亲了,她还要拉着裴子墨一起对付他。
他太子殿下颜面扫地,她干的,他太子殿下被小小世子踹倒吐血,她干的,他太子殿下娶了一个生母为娼妓的庶女为侧妃,她干的。
他堂堂一国太子,就这样被她把尊严,把名誉,把幸福踩踏在地,狠狠剁碎,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她。
他想她做他的太子妃。
他以为他是为了皇位,准确来说,一开始的确是为了皇位,可是久而久之,想着想着,他竟是有了另一种想法。——若是她肯为妃,他登基必封她为后,若是她肯为后,他必清空六宫,给她三千独宠。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即便如此,她亦不会心动。
苏念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复杂,一个一直讨厌你的人对你说了喜欢,一个你一直讨厌的人救了你的命。
你怎么想?
反正,她不知道她该怎么想。
“你是许大牛。”半响,苏念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你很聪明。”夜天栩笑了笑,没错,他化作许大牛,就是想跟随着她走遍四国。
他那时候知道自己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就知道原来自己在江南还有一个孪生弟弟,所以,他就让孪生弟弟入京进宫来替他做这太子,他便扮作那乡野村夫去偶遇跟随苏念。
他夜天栩何时想过自己如此想要那皇位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争夺,直接将储君之位拱手他人,自己则是辛辛苦苦扮作莽夫一路跟随……
“嘶……”流血已流的更严重,剑锋刺中了心脏偏旁一点点,可终究是难以保命,夜天栩也不奢望能活下去,但是……“我撑不住了,趁父皇没来,我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你要不要他们放你走。”
“不,”苏念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不需要,我只希望青玉走,还有,你撑住,我会一点医术。”
可是,无论苏念如何鼓捣,她都不知道如何把脉了,她的手,在抖。
为了夜天栩那番话而抖。
她从来不知道,视皇位如命的夜天栩会做这些事,是在太过不可思议。
夜天栩无力去管苏念要做什么,胸前插着的剑太刺眼,他差点看不清那些大内高手和守城军在哪里。“放青玉姑娘走!”
这是他今日最有底气的一句话,他忍着疼痛,一鼓作气作势道。
众人皆是你看我,我看你。
“难道本太子话不管用了?”夜天栩双眼通红。
苏念看着这些人畏畏缩缩的模样,便朝青玉使了个眼色,青玉自然明白苏念什么意思,可是她怎能丢下苏念一人在此危险重重,自己却是逃之夭夭。
苏念怒然看着青玉,好似在说,你若是不走,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夜天栩也看向青玉,他果然是个没用的太子,不过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他的伤口上,青玉若是逃,以她的身手,不会逃不出去。
青玉无法忍受苏念那怒气的眼,还有夜天栩那将死之人恳切的眼神,一咬牙,举起剑,猛地往外冲,速度之快,果真是危机情况激发潜能一般。
大内高手有人想去拦截,却闻得夜天栩痛呼一声,又怒然道,“谁敢去,本宫立即自刎!”
“栩儿!”
内室传来皇后虚弱又急切的声音,她就知道,她的栩儿回来了。
原来,皇后在内室装晕,听到有人高呼“太子殿下”,她便忍不住了,即刻要求那些装晕的宫女扶她起来,可是太医说穿得越薄,睡得越暖,所以她便只着了一件里衣就寝,宫女手忙脚乱给她穿上她最喜欢的凤袍出来之时,已过了一盏茶之久。
她不断催促,让宫女动作快点,就是怕她的栩儿在她出来之前就走了。
苏念闻言望去,一身华丽凤袍加身的皇后头饰繁重而华美,妆容精致,只是脂粉仍旧遮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和沧桑的眸子。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哪里顾得上别人请安,四处望,却不见夜天栩,只知道地上坐着个苏念,谁曾料,她猛地看见苏念白衣白影流泻于地,竟有些黑袍踪影。据她所了解,苏念是绝对不可能穿黑衣的……
夜天栩钟爱黑衣……
一想到这,皇后连忙挣脱宫女的搀扶,飞奔向苏念,将苏念身子扳开,夜天栩黑衣染红,胸插利剑的模样便跃然眼前。皇后吓得大惊失色!“啊啊啊!”
尖叫之余,甚至差点眩晕过去。
她勉勉强强撑住身子,由方才飞奔过来扶住她倾倒的身子的宫女搀扶着,颤颤巍巍半蹲身子,将苏念推开,赶忙接过夜天栩的身子,摸着那胸口滔滔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染红了她的凤袍,“栩儿。”
“母后。”他曾经恨过这个女人,为什么他不是她亲生的,为什么他不是她亲生的还要被父皇知道。让他的地位,一落千丈。
可是,将死了,他再次看到这女人,竟是没了那般厌恶,没了那般憎恨,那声以为再也唤不出口的“母后”竟是听到那声熟悉无比的“栩儿”之后脱口而出。
皇后心疼地看着那翻卷的肉,想抚摸夜天栩的伤口,却又瑟瑟缩缩不敢,只能流着眼泪,问他,“栩儿,疼不疼。”
“母后,不疼。”他真的不疼。
皇后焉非傻人,又岂不知夜天栩是故作镇定,她贵女自出生便夭折,还被亲兄长抽血灌成血玉镯交还给自己,有哪个女人有她这么凄惨?
“是谁!谁伤我栩儿!”
这下人心都慌了,谁敢承认?
那名刺伤夜天栩的守城军生怕自己难以承担皇后的怒火,赶忙出列,急急道,“回禀皇后娘娘,是洛华公主……洛华公主伤了太子殿下!”
都说守城军大内高手一家亲,一名守城军这般说法,其他守城军也会为了维护守城军的荣誉也这样打圆场。“是是是,回禀皇后娘娘,的确是洛华公主伤的太子殿下!”
众志成城,异口同声。
可是苏念一点都不爽。
这不是以多欺少吗?
皇后素来知道苏念和夜天栩是互看不对眼,都是极其厌恶对方,苏念若是想要就此杀了夜天栩,也不是不可能。
想着,皇后便是怒了,随即站起来,怒气腾腾地看着苏念,“你这个贱女人,居然敢伤我栩儿?!”
“我闲着没事做才会跑去捅他一刀。”苏念冷冷道。
然而皇后怎会信她,正要放下夜天栩,起来好好教训苏念,却被夜天栩扯住衣袖,“母后,莫要伤她。”
“栩儿?”皇后不解地看着夜天栩,他不是应该对苏念恨之入骨,很乐意看到苏念生不如死的吗。
“我爱她。”
夜天栩三个轻飘飘字的字犹如泰山压顶一般重击皇后。
皇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夜天栩,这是夜天栩说的话?!他不是很讨厌苏念吗?为何,为何竟会……“栩儿,你可是被疼糊涂了?”
“母后,我不疼,”夜天栩只感觉浑身力气被抽空,说得越来越无力,“我心甘情愿替她挡下这一剑。不疼,真的。”
死之前,能够换得她不再那般厌恶,好像,真的就没有那么疼了。
皇后看着夜天栩嘴角渐渐由勾起垂下,怀中健硕的身躯暖温逐渐褪去,逐渐冰冷,皇后慌了,这……这是快死了的症状!
皇后赫然怒瞪苏念,却发现苏念脸色亦是不好,冷汗顺着她精致的脸庞滴下,手捂着腹部,好似疼痛难忍。
隐隐,还有点想干呕的样子。
皇后看着苏念,不可置否地说道,“苏念,你有身孕了?”
……
苏念心惊,竟是被发现了,都怪这孕吐,当真是忍不住,又吐不出来。方才劝青玉走时,她也的确说着胎儿可延长老皇帝惩治她的时间,可是说到底,她只是想将青玉劝走,当真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的。
夜天栩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本就被剑划破一道口的心更是一片凄苦,他想再看看苏念,可是眼皮重的很,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很累,好累,累得,好想睡……
皇后听到了手垂下地面的轻微响声……
还在看着苏念的她瞪大眼,却不敢低头。她怕,她怕看到她的栩儿闭上眼,她怕,那个俊朗的栩儿从此与她天人两隔,她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栩儿不是她亲生的。
她自第一胎夭折之后,抑郁寡欢过度,未调理好身子,终生难再孕。可若是没有孩子,皇后之位何以为固?其他妃嫔的孩子登基为帝,她这个尴尬的皇后,谁容她长存于世?
所以,她从可以接进宫的孩子中,选了一个,眼睛最像她的男孩子。她假怀孕十月,近临盆才去捧着大肚子选“自己的孩子”,她一眼便挑中了夜天栩。
这孩子,眼睛像极了她。
她护着夜天栩长大,一如将所有没办法给那个夭折孩儿的爱全都给了夜天栩。她是真心将夜天栩当做自己的孩子。
为他谋划人生,谋划帝位,最开始是为了自己,后来却变成了,都为了夜天栩。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下头,看着那双像极了自己的眼,慢慢磕上,从此再不见这世界黑暗与光明。
皇后知道,苏念还有利用价值,皇后知道,皇上必然会利用苏念要挟裴子墨,皇后也知道,她的这双眼,没多久也要永远磕上了。
所以,那她还顾及什么呢。
她辛辛苦苦拉扯保护大的孩儿都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顾忌那个男人吗?他后宫佳丽三千,不缺她一人,也不可能独宠她一人,她何苦?顾忌自己的国母身份?呵,国母,她连人母都没做好,何以堪当,何以顾忌国母。顾忌裴子墨?她最重要的人已亡,她也想看看,那个高高在上的怀王世子,失去挚爱,又是如何的心碎。
皇后轻轻放下夜天栩已凉透的身体,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此刻的皇后。不,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她只是个母亲而已。
苏念看着夜天栩闭上眼,可是她却无能为力,曾经她多么厌憎的人啊,竟是这般的不舍。
原来,没有谁一开始或者到最后都是坏的。
苏念看着皇后朝自己走来,她精致的妆容好似已显得格外嘲讽,今日是夜天栩葬身,她却一脸精致妆容,一身锦衣华袍,好不讽刺。
苏念从来不是圣母,也不悲天悯人,可是,苏念却是同情皇后的,她同情每一个困在皇宫这座牢笼里的金丝雀。
华美的衣装,奢华的生活,却永远飞不上蓝天。
“苏念,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娘吗。”
皇后突然开口,而且说的这句话,让苏念吓了一跳,而后又无言以对。
皇后站着,看着坐在地上的苏念,居高临下,可惜,初次见面苏念还能站起来同她字字珠玑,今日是不行了。
——苏念有孕。
苏念的孩子刚来,她的孩子刚死,多么讽刺。
报应吗?
她从来不信。
若是有报应,那龙椅之上整日玩权弄贵的男人,那个花天酒地的男人为何还活的好好的?若是有报应,为何苏兆成这么多年,靠着苏碧桐晋升的丞相之位却始终没有下来。
“你娘,很美,偏偏那时候,我就是喜欢跟美的人做朋友。”皇后自顾自地回忆着,“我与她相识于才子赛,随她到东曜,一见皇上便不可自拔。嫁入皇宫,不出两年就成为后宫之主,多少人说我厉害,又年轻又貌美,还有无数女人向往的权利。”
“可是,这不是你娘所向往的!她赢了才子赛,我便恨,一直就想争她所爱,抢她所喜,可是,她竟是没有在意的东西。”皇后苦笑了两声,“她被迫嫁给了我哥哥,我才怀上我的宝贝女儿。”
天命吗。
她不信。
从来不信。
“可是,我女儿死了,她的女儿,你,苏念,为什么却还是活的好好的?甚至活得比她当年还要让我嫉妒!”
苏念觉得,皇后这妒忌心理太过严重,也难怪苏婉也是那般眼红之人。杏目微眯,如今守城军与大内高手都愣在原地,而老皇帝那边也还没人赶来,青玉此时大抵也是已经开始联系裴子墨了,说不定青荷青松就在来救她的路上。
若是她此时此刻能够逃出凤霞宫,离开皇宫,得到青松青荷的接应,那便万事大吉了。
想着,苏念忽然就十分认真的抬头看着皇后,打断皇后所谓的悲痛的回忆。“皇后。”
皇后停下不断蹦出犀利字眼的嘴,淡淡看着苏念,“怎么。”
“你女儿没死。”苏念看着皇后,一字一句道。
皇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听到苏念这句话,夜天栩身亡的悲痛沉底,随之浮上来的,是自己女儿有可能还存活于世的振奋,还有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皇后激动的半蹲身子,紧握苏念的肩头,使劲摇晃着,苏念无奈掰开皇后的手,看着她说道,“你女儿,还活着。”
“不可能,我当年……当年,苏兆成亲手将女儿的尸体与血玉交给我,那个畜牲!”皇后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还活着的事实。
苏念闻言微微蹙眉,“相信我,你女儿还活着。”
“我如何相信你。”皇后狐疑地看着苏念。
苏念叹了叹气,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腰,“苏婉就是你女儿。”
晴天霹雳,皇后那颗心再次被震撼了。
苏念什么意思?意思是,自己的女儿没死,不仅没死,还就在自己的身边。是苏婉吗?苏婉……
皇后急切地看着苏念,手再次握紧苏念的肩头,奋力摇晃着苏念的肩头,“苏念,你说,是不是苏婉。”
“是,是苏婉,就是丞相府二小姐,苏婉!”苏念也是忍无可忍了,本来就想吐吐不出来,她还晃。
皇后颓废地垂下手,她还有什么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她都未曾察觉。忽的,皇后眸子亮了起来,看着苏念,“苏念,我记得,你对婉儿就如同你娘对我一般,什么都夺走。”
苏念拂开皇后的手,说到这她就不乐意了,还真的母女一个德行吗?呸,她同情个毛同情这女人。“什么叫和我娘一样什么都夺走?我娘抢了你什么?好,不说我娘,我抢了苏婉什么?自古以来,嫡庶有别,我本就是嫡女,她夺我嫡女身份在先,我拿回来有错?”
皇后瞪着苏念,“婉儿喜欢裴世子。”
“喜欢就喜欢,她喜欢裴子墨关裴子墨什么事?跟我更是没有半铜钱关系!正如同,裴子墨心里有我没有她,跟我也没有半铜钱关系!”苏念倒是憋屈得很,不发脾气真当她永远没脾气。“你和苏婉一样,都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是自己的,连自己都不是最好的,你们又如何配得上最好的。”
皇后被苏念的话说的怒色横生,取下头簪就刺向苏念,苏念一个闪躲,心里不禁腹诽,丫的,这帮守城军和大内高手都是瞎子还是就这么随便皇后对自己为所欲为?!
“来人,将皇后押下去。”一道严肃而老沉的声音传来。
苏念闻言微微转头,看到东曜老皇帝一身龙袍好像很牛的样子站在那里。
几个大力太监遵从东曜老皇帝的命令,几步上前来将皇后架下去,苏念眸光淡淡地看着皇后发丝凌乱,妆容不再地被几个大力太监拖着走远,隐隐还能听到她凄厉的笑声,“若有来世,本宫誓不入宫!诅咒你东曜皇室,自今日之后永不姓夜。”
“灌药。”东曜皇帝冷冷道。
苏念一听,也知道东曜皇帝这是什么意思。灌药……就是皇后也许永远也发不出声音了亦或者,皇后永远也开不了口了。
苏念现在可是如履薄冰,她亦没有时间去同情皇后,自身且难保,又如何有能力去同情皇后。
东曜皇帝朝苏念走来,见苏念坐在地上,苍老的眸子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又恢复如常,“念丫头。”
“皇上万安。”苏念是极其不愿意给这老皇帝请安的,可是,她想拖延时间,最好让老皇帝舒展舒展情绪之时,再多扯些无关紧要的事。
老皇帝看了看苏念,面容沉静,“你可知擅闯皇宫乃死罪?”
苏念波澜未惊地回看东曜皇帝,“皇上亲封苏念为洛华公主,既是公主,那便是皇宫的女儿,洛华不过是回家看看,何来擅闯。”
没想到苏念几日不见,这嘴皮子倒是长进了。“朕还听闻洛华擅自出了东曜,到了与我军交战的敌方南楚,可是有这回事?”
苏念点点头,她这么大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出边境若是东曜皇帝一点动静都不知道,那只能说这个皇帝真的当的窝囊得不得了。“有,又如何。”
一股不详的预感隐隐漫上心头,可是苏念仍旧面色沉着,眸色冷清,她不能害怕,她还有腹中的胎儿,夜天栩已经为了她死了,她得好好守着自己和孩子,否则也对不起裴子墨为了她出征,也对不起夜天栩挡下的那一剑。
东曜皇帝闻言脸上露出嘲讽,“朕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哪来的底气,这般跟朕说话。这语气就好像你才是皇帝一般。”
苏念看到东曜皇帝眼里显露的危险盛芒,心下一凛,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皇上说笑,自古哪有女子做皇帝的。”
虽然她一开始要找青河图就是为了过一把武则天的瘾,可是谁知道到后来这青河图竟是成了她救命稻草。不过,坐拥天下,山河永固的感觉是如何,她也是真心想要体验。
东曜皇帝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女子做皇帝?可笑,女子做官都是史无前例,还做皇帝?苏念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什么。“朕可未曾如此说过,你这是将自己内心的想法给暴露了。”
苏念忽而察觉,自己,似乎中计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东曜皇帝便对身后人吩咐道,“来人,洛华公主身为闺阁女子,竟是野心勃勃,妄图染指夜氏江山,即刻押入大牢,待到裴世子凯旋归来,若是裴世子肯交出兵权以及墨家军的令符,便可赎得洛华公主之命。”
苏念心下泛了冷意,这老皇帝明摆着就是先将这说给自己听,若是为了裴子墨,苏念自刎,自己了断,苏念死了,裴子墨身心俱疲,也无力撑住墨家军,墨家学院,还有怀王府名下遍布天下的商产。
若是苏念就是那样被老皇帝掌握着,老皇帝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裴子墨手中的一切。
苏念目光黯淡,如果这么说,其实,她一直以为她获封洛华公主是老皇帝不想让她有嫁给裴子墨的机会,殊不知这老皇帝一开始就在谋划了。
任凭苏念和裴子墨去寻青河图,甚至放任苏念出境去南楚找裴子墨,如今苏念在手,裴子墨和青河图,这东曜老皇帝就都有了。
苏念咬咬牙,看着那些大力太监一人揽住自己一只胳膊,瞪着老皇帝,“你确定要将我关进大牢?”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如今有孕,否则,如何能困得住你。”东曜皇帝冷冷一笑,亦如当年,若非苏碧桐有孕,苏兆成手上就算有再大的筹码,苏碧桐也不会畏惧。
东曜皇帝看着苏念毫不挣扎地被带了下去,有了苏念,这天下财便握在手中,这天下,也将握在手中!
……
青玉一路狂奔,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以她的能力,轻功能快到这种地步,中途又遇守城军搜查,她才不得已停歇了近一盏茶时间,苏念危在旦夕,她心急如焚,被浪费了那一盏茶时间,心里更是不爽,脚下速度更是飞一般。
一到相府外,青玉哪还顾得门在哪里,朝着围墙就是猛地一跃,不巧,落地之时正巧是在碧桐居院门外,不过,却是看到了苏婉。
青玉撇撇嘴,装作没看到似的越过苏婉,往碧桐居走,她是恍若无睹,苏婉可不是。“哟,谁家婢女如此不知礼,竟是直愣愣装作没看到本小姐。”
青玉顿了顿脚步,不轻不重地“呸”了一声,“有病。”
苏婉一听,更是气急,怎么苏念的丫头倒是比苏念还性子烈,苏念至少还是喜欢说得委婉一些,这丫头倒是好,直接说她有病。“你这婢女,苏念教出来的好东西。”
“我哪里说的不对?都已经嫁过人了,还克死了自己的夫君,老女人一个了都,还小姐,不是有病是什么。”青玉本就烦躁,看到苏婉更加烦躁,如若不是苏念现在身陷囹圄,她肯定好好教训一番苏婉。“姐姐有事忙,苏夫人慢走不送。”
青玉说完拔腿就跑向碧桐居,赶忙扯住青松,“青松,快,快,用你的宝贝鸽子捎信给裴世子。”
青松本来还打算看看青玉这破小丫头教训教训苏婉那女人,谁知道她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就跑过来揪住自己,青松无奈摆摆手,“为何用我的,没有军鸽了吗?”
青荷瞪了青松一眼,这骚包,经看不经用,“是不是小姐出事了。”
青荷一问,青玉就立马点头,更加急促地催着青松,“快点!”
青松一听是苏念出了事,脸上轻浮的表情立马消失,一本正经地看着青玉,“那你随我来。”
青荷本来也想跟过去,她心里焦虑得很,可是,那还站着一个苏婉,她随意走开,岂不是让她有了登门入室的机会。
青松听了青玉交代了事情经过,平时风骚的脸一本正经地将事情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卷在他的宝贝鸽子小腿上,轻轻拍了拍鸟屁股,那只鸽子便飞了出去。
之所以宝贝,不仅仅是因为鸽子的品种稀有高贵,也因为这鸽子伴他已久,早就有了感情,若非特别重要的消息,他是绝不舍得用这鸽子来传达消息的。
青玉担忧地看着鸽子远飞,“裴世子一旦收到消息,必然会马上赶回来的。”
“不能光靠着裴世子,马上又能有多快,以裴世子的轻功,来回东曜边境与东曜京都,我需要近半日,那裴世子应当也是需得一半的时间。”青松很久没有如此严肃认真的神色了,“我们自己也得行动。”
“如何?”
青松神秘地笑了笑,不言语。
*
好在鸽子是飞得最快的那一品种,东曜边境的距离,于那只鸽子来说,也就是苏念往返皇宫与相府的时间。
南楚大军忽然冲破边境防卫,涌进东曜,已往京都赶来,若是快,不出两日,那行军速度,必然踏破京都城门!
此军报一呈上来给东曜皇帝,东曜皇帝随即就是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为何南楚军队能够那么快就突破防线?裴子墨和城防军是干嘛的?!
忽的,东曜皇帝面色沉了下来,难道裴子墨收到消息了?!按理来说,他将苏念押入大牢不过半日不到,消息怎会传递得如此之快?
东曜皇帝将军报捏碎,怒不可遏地看着下面那些被他紧急召来议事的群臣,“谁能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群臣皆是惶恐跪地,武官都已出征,他们只是些文官,又如何得知这是怎么回事。
东曜皇帝见状更是怒然,正要拍桌,一名太监又急匆匆从门外跑进来,“皇……皇上!不好了!”
东曜皇帝瞬间将怒气移至那太监身上,“大胆!不经传召便入金銮殿,当真是当朕不存在了?”
那太监急急磕头,磕得额头都已泛红,可是嘴上并未求饶,而是说着比自己命还重要的事。“皇上,不好了!皇宫,涌入一大批……”
“一大批什么?”东曜皇帝闻言神色一变,南楚大军人数众多,而非一人独走,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到得了京都!
“江湖人士!一大批江湖人士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涌入皇宫,拦者必杀!”
那太监惶恐不安却字字诛心的话传进在场每个人耳里,引起一片慌乱。
江湖人士?东曜皇帝狠狠皱着眉,什么江湖人士如此大胆,连皇宫也敢闯?!
思量间,众人只觉一股风刮过,金銮殿上便倏然出现了三道身影,群臣惶恐,左顾右盼,你看我,我看你。
东曜皇帝瞳孔微缩,好大胆,居然都闯到金銮殿上了。目光掠过那三道身影,东曜皇帝那双苍老的眸死死盯住第三道身影。
“青玉?”
东曜皇帝满是阴鸷的声音响起,似乎要将青玉的身姿看出个洞。
青玉闻言微微抬眸,“正是。”
东曜皇帝顾不上为何青玉会混着几个江湖人士进来,只是朝着最左边那个看起来像是这三人的领头人物的女子道,“你们是何人,可知擅闯皇宫是何罪。”
青荷冷冷看着东曜皇帝,“我们是谁不重要,我们只是来请皇上放人。”
东曜皇帝似乎明白了,看来是因苏念而来,“放什么人。”
看东曜皇帝竟然无耻地装傻,青荷可没那耐性跟他周旋,“废话少说,将我家小姐交出来!”
说着,拔剑出鞘,直指东曜皇帝龙椅,“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东曜皇帝阴沉沉地看着青荷,他堂堂一国之君竟是被一个女子指剑威胁,若是传了出去,他还有何颜面?!“大胆,擅闯皇宫还敢如此用剑指着朕,真是胆大包天!来人……”
“慢着。”
一道清亮的男声自金銮殿外悠然而至,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唯独东曜皇帝的眸色暗了暗。
再抬眸,只见裴子墨锦衣如仙,墨发飞扬地优雅迈着步子进来,双眸清远深幽依旧,淡淡然看着东曜皇帝,“皇上,他们乃是苏念部下,进宫营救,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若是朕今日死于他们几人剑下,难道也是人之常情?”东曜皇帝假意不知裴子墨为何会提早回到东曜的原因,死揪着那件事不放。
裴子墨却只是轻轻走到四大影卫身旁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停下,黑曜石般的眸子犹如漩涡一般搅碎东曜皇帝的倒影。“难道皇上关了苏念就是人之常情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皇上真是分的清。”
东曜皇帝见裴子墨都把话说开了,也不顾忌什么了,“裴子墨,你可知罪?”
裴子墨抿唇不语,眼里淡淡笑意,好似故意给皇上看的。
“无罪。”
裴子墨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却也是惹怒了东曜皇帝暗藏心里多久的不满,“扔下战事,擅闯皇宫,目无帝尊,哪一项罪名都可置你于死地!”
裴子墨却是不以为意,“皇上大可试试,哪一项罪名可治我死罪。”
东曜皇帝气得脸色通红,“你……”
裴子墨利眸冷冷看着东曜皇帝,“若是我想,随时我都可以丢弃你东曜怀王世子的身份,你身为东曜皇帝又如何能随意惩治他国贵民?”
裴子墨冷笑,怎么说他也是西夏的皇帝亲侄,算起来也是一国世子,而且他还是西夏国师,任凭哪个身份,东曜皇帝都不能随意处置了他。
东曜皇帝狐疑地看着裴子墨,裴子墨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他国贵民?看来,很多事情,并非他想的那般顺利。
青玉趁这个空当,对着东曜皇帝就是大吼,“老皇帝,快将我家小姐交出来,否则,我们必将血洗皇宫!”
青松跟她说了,实在不行,血洗皇宫也无妨。
东曜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小丫头,“胡言乱语,皇宫岂是容得你们放肆的地方,来人,将这三人押下去,就地正法!”
可是,东曜皇帝的话,无人应接。
不一会,又跑来一名太监,“皇上,所有守城军与大内高手都被控制住了,那批江湖人士扬言,若是皇上不放人,那便等着所有剩余的武将与士卒被押入青衣阁。”
青衣阁。那个恐怖组织?“你们是青衣阁的人?”
东曜皇帝看了看青松青荷和青玉的青衣,好似也该总结出来了。这三人都是青衣,且胸口处有着一个并不明显的标志。“苏念竟是与外界之人这般联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指不定,哪日勾结了,我东曜便毁于她手了。”
“呸,什么你的东曜。”青玉吐了口唾沫,恨不得吐唾沫淹死东曜皇帝,“东曜,没有子民你这皇帝做得没意义。东曜是每个东曜人的,不分谁谁谁。一看就知道你这破皇帝自私得要死,还做皇帝,切!”
面对青玉的口不择言,东曜皇帝正要发怒,却又有人来报,“皇上,不好了,各国来贴,要求放了洛华公主!”
“什么?”东曜皇帝对青玉口不择言的怒气已全然被此时的吃惊所掩盖,各国居然来贴要求放了苏念?!
那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抖了抖手中的布卷,“南楚大军逼近,领军将军离琴公子出言,若是皇上不放洛华公主,南楚大军不日便会踏破东曜京都防线,扫平京都。”
微微抬头看了看上首,那人咽了咽口水又继续道,“西夏新皇急帖,西夏军队准备就绪,今日傍晚前未听到洛华公主回府消息,即刻出发,与南楚大军前后夹击,攻打东曜。北漠可汗亦是来帖,北漠蛮民皆听从裴世子调遣。”
东曜皇帝呆坐在龙椅上,意思是,若是不放了苏念,南楚西夏将合力攻打东曜,东曜军权多数在裴子墨手里,而北漠亦是听从裴子墨调遣,若是裴子墨想,那么他的皇位,根本就是岌岌可危!
还想着苏念在手,天下就已握住了大半,怎会料到是这般结果。
东曜皇帝微微抚了抚胸口,“裴子墨,你和苏念这是造反,这是不忠!”
裴子墨难得勾起一抹冷笑,双眸寒芒尽现,“何来造反?你关押苏念,我身为苏念的未来夫君,救自己的妻子有何错?西夏皇帝救自己的小姐有何错?离琴救自己的朋友有何错?北漠可汗只是朝自己曾经的搭档,一直以来的知己伸出援手,有何错?”
“何谓造反?是你扣押苏念,自己惹上的祸。”青荷冷冷道。
东曜皇帝一张老脸瞬间沧桑了几十岁,他没想到苏念和各国君王都有交情,离琴虽不是南楚皇帝,可是离琴在南楚,根本上与皇帝无异,南楚皇帝于他,几乎是事事顺从。
这下,他竟是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裴子墨黑眸暗芒微涌,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甩底牌。
裴子墨脑海里忽而想起林祖母,若是东曜皇帝去将林祖母抓起来,苏念为了林祖母,必然不会让他们轻举妄动,裴子墨侧眸,看着青玉,密语传音道,“青玉。”
突如其来的密语传音,让青玉愣了愣,四下察看,发现只有裴子墨看着她,“裴世子?”
裴子墨眸子淡淡的,依旧密语传音道,“你回碧桐居,将林老夫人接到怀王府,让墨竹保护起来,以防万一。”
“是。”青玉这才想起林祖母亦是能够威胁裴子墨,尤其是能够威胁苏念的存在,赶忙应下。
抬眸,上首东曜皇帝低眉蹙额,青玉见时机正好,遂,给青荷青松打了个眼神,就溜了出去。
裴子墨微微放了心,冷冷看着东曜皇帝,“可是考虑好了。”
东曜皇帝心里还是不死心,自己的雄途霸业,怎能败在一个女人手里!“裴子墨,自古以来,君臣之礼,你是臣,朕乃君,你确定你要做这臭名流传千古的罪人?”
裴子墨素来名声在外,想必应当也是注重名声之人。
谁料,裴子墨竟是摇摇头,“我说过,为了苏念,覆灭东曜,覆灭天下都只是小事。”
“猖狂!”东曜皇帝怒不可遏。
“你且大可试试。”裴子墨声音十分冷淡,并无波澜,可是,无人质疑这话的真假。
他是裴子墨。
左手可遮东曜社稷,右手可动天下商机的裴子墨。
东曜皇帝手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若是不是真金所制,恐怕早已被他的怒气掰碎。“好个裴子墨,为了个女人,你竟是能做小人。”
想了想,东曜皇帝微微放软口气,“若是你今日不再强求,且带兵将南楚大军逼退,与其他两国君王商妥不出兵,朕许你怀王府永世长存,世世代代皆可封王,想要入朝为官,不必审核,不必考察,直接封官!免死金牌永世有效。”
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不过,“我裴子墨不缺。”
裴子墨的声音云淡风轻,却是响彻每个人的耳膜。“要权?我有墨家军,墨家学院足以,要钱?你东曜国库哪一分不是出自我怀王府?要命?凭你,我的命,你若想要,大可来拿,拿的到,是你的本事。”
他裴子墨本就这么狂。
世人皆以为他孤傲远世,殊不知他本性猖狂。只是懂得暗敛锋芒,也不喜太多注目,可今日,他偏偏就要狂,狂给你看。
东曜皇帝的脸瞬间黑了,咬牙切齿道,“你确定要做佞臣?!”
“做又如何?”裴子墨冷笑,“好,我不做,毁得我一世英名。”
东曜皇帝闻言渐露喜色,却被裴子墨下一句话打入冰窟,“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裴子墨,生生世世不为东曜臣,自今日起,怀王府尚存,与东曜,与东曜贵君无半分干系。”
裴子墨这意思是,罢官?!
群臣闻言皆是四目相对,多少人是顾忌着东曜有裴子墨才不敢造次,正如南楚有离琴那般。
东曜皇帝额上已布满黑线,眸里盛满阴霾,阴鸷锐利地看着下首的裴子墨,可是,却看到了……
——忽的,大半官员纷纷起身,朝东曜皇帝深深一拜,取下头颅上的官帽,恭敬放至大理石地板之上,跪安道。
“臣受恩于裴世子,愿随裴世子辞官隐世。”
“臣受墨家学院所教,一日为师,终身不治,朝堂无世子,草民无颜为官。”
“臣因仰慕裴世子才华入京,错入官途,今乃归正,辞官还乡!”
……
此起彼伏,难得文官能有如此发言之时。声音积聚,声大如雷,此起彼伏的,竟是辞官言。
“臣鲁莽一生,随裴世子甘为武将,如今裴世子与东曜脱离,臣等自当追随。”
一直守在门外的几名将军和副将亦是踏进金銮殿,异口同声道。
东曜皇帝气得捂住胸口,裴子墨东曜朝堂怒天子,竟是引得大半官员纷纷随之罢官!而且,最低的都是四品官,最高的,便是新上任的丞相。
好一个裴子墨!到底他是皇帝还是裴子墨是?竟是能够牵扯东曜大半个朝堂!
东曜皇帝顺着气,听到裴子墨又问自己究竟放不放苏念,他默了默,考虑到四国君王,“放,但是……”
*
碧桐居内。
林祖母坐在原来的小湖泊位置上的石凳上,绣着枕套,话说今日有些奇怪,青荷青松竟是都不在,苏婉也不见来碧桐居附近溜达。
苏念和青玉那两个丫头还未归来,她竟是孤独一人在碧桐居。
虽然七年装傻充愣活在那破烂小院里早已习惯一个人,可是而后被接回碧桐居,有了青荷青松相伴,终是有些不习惯一个人了。
“林老夫人!”
青玉急匆匆的声音传来,林祖母一抬头就看到青玉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进来。
林祖母笑了笑,“这丫头,跑得一头汗,跑什么。”
青玉摇摇头,拖着林祖母就往碧桐居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林老夫人,你快点收拾些细软,我将你送到怀王府去。”
林祖母连忙停下,拉住青玉,力气之大使得青玉都不得不停下。“为何要将我送到怀王府。”
青玉说着就是一肚子气,“小姐是凤女,裴世子在西夏祖农部落中了毒,为了解毒,小姐就与裴世子有了夫妻之实,小姐有孕了,却恰好被那狗皇帝抓了。如今是裴世子,还有三国君王皆要求狗皇帝放人,那狗皇帝也是死要面子,狂妄自大,还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得了什么。死都不肯放人。”
“反正这么多人,多方势力威胁着,他终究还是要放人的。不过就是担心他派人来将林老夫人你抓去,到时候就什么都不一样了,我们就会被牵制更多,所以我回来将你送到怀王府,保护起来,以防万一。”
林祖母闻言大惊失色,“念儿有孕了?还被抓了?!”
“是,林老夫人,快些进去收拾吧!再晚就来不及了!”青玉可是焦急得很,一是她怕金銮殿那边突发状况她无法得知,二是怕那老皇帝万一已派人过来,若是人多,她总归是女子,抵不住多久的。
林祖母却是十分正经地看着青玉,“我不走。”
“林老夫人你……”青玉疑惑不解。
“带我去皇宫。”
青玉闻言瞪大了眼,“林老夫人,你……”
“没有圣旨婚约,如何算得了风光大嫁,我苏家的女儿,从来都不能受委屈。”
林祖母第一次说话如此犀利。青玉愣愣看着林祖母走进碧桐居主房。
林祖母走到衣柜旁,打开门,从最底部取出一套华服,鎏金溢彩,奢华精致,还有华服上端放着的头面,世间罕有……
*
东曜皇帝终是答应放了苏念,苏念被宫女扶着从金銮殿偏殿走进来,一身白衣有些狼狈,绝色容颜有些苍白,粉嫩的唇褪了些许血色,腹部隐隐作痛,她仍旧优雅高贵得犹如孔雀。
裴子墨看到这个样子的苏念,心狠狠揪在一起,目光微微下移,苏念只是微微用手护着腹部,不注意看都不能发现。
东曜皇帝看到裴子墨如此明显的心疼苏念的眼神,心里竟是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朕已将苏念带出来,如今苏念就在我身旁,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便放了她,否则……”
说着,东曜皇帝便使了个眼色,那柔柔弱弱的宫女竟是瞬间扼上苏念的脖子,另一只手抵在苏念腹部,东曜皇帝又不知按了何处,几人便被笼子似的铁棍罩护住。
裴子墨面色更冷,“你这是何意。”
“朕说了,两个条件。”
裴子墨双拳微微紧握,不过是和铁牢笼,他不是没办法,只是苏念此时根本没有内力,无法自保,万事都得小心。“说。”
“第一,怀王世子裴子墨受命出征,未曾打败敌军,还无视敌军攻城,提早回京,削其在朝中一切势力,以及,手中军队与墨家学院独有权。”东曜皇帝眉梢显露得意地说道。
这条件……
“还有一个。”裴子墨冷冷道。
“第二,与苏念,永世不为夫妻。”东曜皇帝就是不让裴子墨与苏念有情人终成眷属,凭什么,他的父皇钟爱皇姑姑,不得,他钟爱苏碧桐,不得,夜天栩想娶苏念,依旧未果。凭什么裴子墨可以。
裴子墨额角青筋微现,正要开口,却闻得外面响起一道声音,“畜牲!”
众人纷纷朝门外望去。
先看到的,是那优雅温润依旧的南楚离琴公子,一袭蓝衣孤傲疏离,迈着慢步搀扶着一名老妇人。
那老妇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额头光滑饱满,可见皮肤依旧是保养的很好。眉眼间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即使是如今,也还是雍容华贵,容颜雅丽。一身孔雀海棠华服着身,华贵的元月发髻上插满了翠玉头饰,整个人显得是不容小觑的高贵。
苏念眸子淡淡地看着走进来的,与平日里全然不同的林祖母,看来,林祖母才是隐藏得最深的人……
东曜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祖母走进来,脸上神情呆滞,双唇蠕动,“皇……皇姑姑……”
“你这个畜牲。”一向慈爱的林祖母竟是对东曜皇帝说出这种话,可见其愤怒。
东曜皇帝敛了敛情绪,显然没有想到,他找了那么多年,当年只留下一封书信就不见人影的皇姑姑,竟是藏在丞相府。“皇姑姑,你可知皇侄寻你寻得好辛苦。”
林祖母闻言微微蹙眉,却是没有理会,仍旧是冷着脸道,“若是还当我是皇姑姑,就放了念儿。”
她当年救过东曜皇帝的命,所以东曜皇帝一直待她都很尊敬。
东曜皇帝本来还沉浸在林祖母出现的喜悦之中,一听这话,随即再次沉下脸,“不行,除非裴子墨答应我那些条件。”
“不要逼我。”林祖母冷冷道。
苏念微微瞪大眼,她第一次见,如此强势的林祖母。
东曜皇帝却是嘲讽一笑,“皇姑姑,你一介女流,皇侄就是不放,你又能如何。”
林祖母却是回以更为嘲讽的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似的小本本,打开,反过来,将有字那面对着东曜皇帝。随即看到东曜皇帝大惊失色。
他看到了什么?他的父皇,也就是先皇,特许林祖母废帝的权力,而且无论谁登基,只要是夜家的子嗣,林祖母都有废帝和代描圣旨的权力。
“你放不放。”
林祖母的声音再次传来,东曜皇帝似乎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了,上有先皇旨意名正言顺地压着,下有四*力强势逼着,他还有何活路?!
脑中灵光一闪,东曜皇帝随即起身想要将苏念拿捏在手里,以作最后的筹码。
谁料离琴察觉,在拍了裴子墨肩膀一下以后,飞身而上,东曜皇帝看了一眼离琴,转头便发现裴子墨也已飞身而上,且徒手劈开了牢笼,一个挥袖,控制着苏念的宫女就倒地了。而离琴则是再次钳制住他。
东曜皇帝心里还是不服气,微微划过一抹暗芒,“离琴公子,你不是中意洛华公主吗,此时你怎能帮裴子墨呢,他可是你最大的对手。”
“苏念爱他,我就帮他。”离琴不以为意地道。
自那日他便明白了,苏念爱裴子墨。他也不忍心她难过。何必再去争,不如好好守。
裴子墨将苏念抱下高台,站在林祖母身旁,林祖母看着这般受苦的苏念,心疼地道,“念儿,祖母来晚了。”
苏念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只是她从未想过,林祖母会是那个令人钦佩的奇女子长公主。“我无碍,胎儿好似有些不对,我想快些回府诊断诊断。”
裴子墨闻言低了低头,看着苏念还是很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他和苏念的孩子吗?
林祖母见裴子墨初为人父似乎有些呆愣,笑了笑,说,“好。”
不过,看着四周,文武百官齐聚,还有南楚离琴公子在场,林祖母微微抬眸,看着苏念定定道,“念儿,子墨想给你名正言顺,想给你天下见证,祖母不能让他白白付出。”
苏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林祖母一身华服优雅从容地走上高台,无视东曜皇帝那吃人的目光,好似一代女王的目光看着众人,扬了扬手中代表先帝赋予她的权力的那锦书,“今日,东曜国君昏庸,本宫替夜氏列祖列宗,废了宗华帝位,可有异义?”
宗华,是东曜皇帝的字。
林祖母是先帝在位时战功赫赫不亚于男子的长安长公主,地位尊崇。
“皇姑姑,不要,不要!”东曜皇帝慌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连皇位都要丢了。
群臣面面相觑,却是裴子墨淡淡道了一句,“无异,附议。”
遂,群臣附议。
林祖母视东曜皇帝为空气,继而道,“如今帝位空悬,洛华公主与裴世子情投意合且都已可婚嫁,本宫仅替先帝为二人赐婚,可有异议。”
给裴子墨赐婚,而且还是裴子墨想的,谁敢有异议?
“臣等遵从长公主旨意。”
林祖母随即淡淡一笑,抬手,郑重其事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及笄贵女洛华公主苏念,品德贤淑,姿容清丽,与怀王世子裴子墨天纵奇才,身姿挺拔,佳偶天成,遂,由长公主苏岑代为赐婚,特赐婚于贵女洛华公主与怀王世子,择日成婚,百年好合。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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