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一意定下下个月十六的日子成亲,猎户又岂会有半分不满?
当下就把自己的家产全部清点一遍,然后认认真真,一遍又一遍,一连写了四五遍,才终于把最后要拿给林安的聘礼单子给定了下来。
拿着大红色的聘礼单子,猎户除了高兴,就是高兴。
另一边,林安早早就把自己的家产整理好了,之前又把要交给林平和秦茂的东西都给了他们,如今剩下来的都是他的“嫁妆”,因此倒也好整理。
只是好整理的是“嫁妆”,不好整理的是他真的要和猎户成亲的心情。
真的,要成亲了。
林安把脸埋在被子里,傻笑许久,然后再一次把猎户赶出了房间。
要成亲了,两个新郎好像不宜经常见面了。
虽然让他们两个不经常见面有点难,但是……不睡一个被窝,这个好像不算难。
于是林安干脆利落的赶了人出门。
猎户:“……”他忽然觉得,做奸.夫.**.夫,也没甚不好。
林安和猎户要成亲的消息很快在州府传了开来。
不少人都傻了眼。
他们都知道这位知州大人是有个未婚夫的,也都知道那个未婚夫去军营当了几年兵,刚刚回来,更知道知州大人面如冠玉,学富五车,是本朝唯一的三元,而且还是在先帝时,明明有着男男婚约还做了官的三元。
可是,他们显然没想到这位知州大人竟然要成亲了。
哪怕是之前,谁都知道这知州大人和他的未婚夫定是早早就有了首尾,而且还住在了一起。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这位知州大人一日没有成亲“嫁人”,他们就可以把知州大人当普通男子看,当成高高在上的一州之长。
然而这位高高在上的知州大人,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嫁给一个男人。
“怎么会真的嫁人?”有人纳闷道,“这林三元也是个糊涂的,朝廷就算是修改了户婚律,可是这都连着几个皇帝了,全都看不上男男成婚的。先帝更是最鄙视这些,先帝不喜欢,先帝教出来的儿子能喜欢这些?我看我,林三元这一嫁人,官运也就到头啦!”
“就是就是!林三元真是糊涂啊!成亲做甚?他和那个未婚夫,就是没成亲,不也照样过日子?反正男的又生不来孩子,他们就这么过着不就行了?这一成亲啊,别说咱们看他的眼光变了,就是上头那一位……哪里能让一个跟女人似的嫁了人的男的继续当官?估计过不了多久,朝廷的弹劾奏章就得雪花似的送到那一位的桌上,这林三元啊!啧啧,傻啊!”
“傻!简直是傻透了!傻透顶了!”
……
林安和猎户自然也听到过这些言论。
林安自是不在乎。如果是早些年,他还要为着两个妹妹着想,要去在意名声,连跟猎户正大光明的住在一起都不行;可是现在,两个妹妹都嫁了人,林婉跟着张灿外放去了外地,林姝已经为了李家生了一个嫡孙,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一个哥哥的名声,自然也就不太能影响到她们了。
至于林平和秦茂……两个男孩家,只要读书的本事在,将来能立得住,当得起一家之主,就没人会无聊到用这种事情去影响这二人。
且户婚律都改了,就算嫁了人,他林安还是林安,他照样还能做他自己,掌管自己的家产,做他想要做的事情,成亲对林安来说,并不需要付出甚么代价。
如是说来,林安又岂会在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当下除了传信给师父师娘和一些认识的人,就是去查看他和猎户将来两个单独住的房子了。
猎户原本担心林安生气,后来见林安果真不在意那些,他自己便也不在意了。
世人愚昧,却不意味着他也愚昧,会把即将到嘴边的小狐狸,因着旁人的愚昧而推开。
林姝和李长宁头一个上门来说恭喜,还抱着林姝的长子。
李长宁正在州府读书。他家境原本就不错,现在又娶了个会管家的娘子,李太太又因他在州府读书,除了束脩外,额外每个月多给他十两银子的月例,再加上娘子和儿子的月例,他们一家再不需要他去额外赚钱。当然,每个月去善堂做一次夫子,攒得好名声的事情,他还是会去做的。
“恭喜哥哥,恭喜秦哥。”林姝挺着四个月的肚子,喜笑颜开,“正好这段时间家里也没甚事,哥哥和秦哥的婚事,家里的布置什么的,就都交给我好了。”
她是诚心来帮忙的。
从前她不懂,可是现在长大了,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林姝也渐渐明白哥哥和秦哥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又有多么难得。从前因着她和大姐两个,哥哥要顾忌着她们的名声,不肯和秦哥太过明显的来往,现在她和大姐都出嫁成家,户婚律也改了,哥哥和秦哥还依旧喜欢着彼此,打算正式成家,她有甚可拦的?
为着她们几个,哥哥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林姝只盼哥哥将来喜欢做甚么,就去做甚么。
至于那些无谓的名声……林姝目光微闪,她在李家已经站住了脚,大姐和大姐夫的感情更不必多说,平哥儿和茂哥儿又不是靠着名声过活的女子,那些东西,对他们又有什么重要的?
只要哥哥高兴,那就足够了。
林安见妹妹肯祝福他,还主动请缨来帮忙,当下也笑了:“你拿着红包来做客就好了。家里的事情,有福婶在,她会打理好这些的。你们那一天,只管来吃酒就好了。”
林姝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亲事的章程怎么来,是家里和秦哥家里各自摆席么?还是只摆在秦哥家里?”
林安这才皱了眉,想了一会才道:“只摆在三哥家里罢。咱们家我走了,除了两个小的,还有谁?家里老宅那些,我是断断不想他们来参加亲事的。”
林姝默默地点了点头。虽说哥哥成亲,不叫家里人不好,于名声或许有碍,但是哥哥连男人都嫁了,难道还俱损的那一星半点的名声?
当下就只管听哥哥的话,哥哥说甚,那就是甚。
有了林姝来恭贺,刘夫子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也都过来了。
林安正要抽空去接,就见林平已经兴奋地往前头跑去,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去接岳父岳母和大舅子未来媳妇儿了。
林安头疼一会,就只得认命的去见刘夫子夫妻。
刘夫子夫妻自不必多说,提早过来,也是为着帮林安准备婚事的。
这时候成亲,酒席请客,招待客人,还有送聘礼,送嫁妆,晒嫁妆,还有一应其他琐事,真真是麻烦的很。
刘夫子知晓林安上面的长辈要么没有了,要么就是不亲厚,当下只得自己过来,看着林安莫要把亲事搞得一团乱。
林安却不在乎这些:“师父师娘太小心了,那些仪式差不多就好了,不必太过深究。至于请客……那些事情倒是要好好忙一忙。不过其他的就算了。如今户婚律都改了,难道还真要我像从前那些男子出嫁一样,还顶着红盖头成亲么?我又没甚不可见人的,当然是要和三哥一起骑着高头大马,一起游街回家,见客人。还有回门什么的,我和三哥早早就……哪里还需要甚么回门?”
刘师娘微微皱眉,刘夫子听了却大笑:“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户婚律都改了,子默要成亲,哪里还能按照那些老规矩来?子默愿意怎样成亲,就怎样成亲。说不得,你和那秦止成亲的法子,就是后人模仿的先例了!”
林安嘴角抽了抽,倒没想到这些,只道:“那些我们自不在乎。我和三哥,只是想办个婚事,也好告诉世人,我们也是成了亲的人了。”
也好让那些还不肯死心的人彻底死心。省的再给他活着秦止送甚么男的女的。
刘夫子大笑。
猎户却捉住林安的手,侧首看向林安。
深邃的眸子里,只剩下林安一人。
下个月十六很快就要到了。
虽然林安一开始还不许他同房,但猎户素来不在意那些婚事的“规矩”,且他知道林安其实也不在乎那些,只是想故意折腾他而已,于是勉强在门外候了两日,算算林安的怒气大概消了,这才默默地跳窗而入,压着林安狠狠做过一夜。
被翻红浪,求饶声不绝于耳。
到了第二日,他的林安果然不提不能同房的事情了。
当然,他后背上也多了好几道抓痕。
都是他的小狐狸给他的。
猎户丝毫不把那些抓痕当回事,唇角勾了勾,拿起京里的来信看了看,就开始皱眉。
来信是他那位将军二哥的。
边境和敕拉一族战后,朝廷大胜。他那位二哥心里有所牵挂,早早就培养了人看守边境,敕拉一族一投降,边境情形稳定下来,二哥和他就双双离开了。
猎户自个儿自是回到了林安身边,而那位二哥,则是去了京城。
这次二哥来信,一是恭喜他即将大婚,二就是让他把婚期往后延,他要来参加弟弟的婚事。
猎户微微皱了下眉,就把信给烧了。
这声恭喜他收下了,至于改婚期……莫说这个月十六后没有合适的好日子,就是真的有,他也不会为着这一位二哥去改婚期,让他的小狐狸受委屈,让他自己难过的。
他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能和林安成亲的日子,又岂会因着二哥的一句话,就会推迟呢?
于是这信上的话,猎户不但没有照着做,甚至连告诉都没有告诉林安。
林安自是不知此事,等到了这个月十四,就又开始赶人。
猎户板着脸不语。
林安比猎户的脸板的还难看:“成亲前两三天都是不能见面的。现在我没说不让三哥和我见面,只是说晚上不见,这样也不成?”
猎户自是一日都不肯和林安分开,闻言拧眉道:“难道不是前一日不能见面?”
他原也不太在意这个,后来听人说得多了,又关乎他和林安的快活,心道若只是一日,倒也无妨,这才记了下来。
林安:“……那就提前一日,你要搬出去!”
猎户:“……”原来林安也是知道的。可是林安还在成亲前三天就要赶他。
林安看到猎户的目光,微微有些心虚,可还是清咳一声,道:“这种事情,我一个男人,知道的可不多。只是……听说了那么一两句,然后才记混了。哎,一天就一天,那十四那天,你就搬出去罢。”
猎户幽幽地看向林安,道:“三哥没记错的话,媳妇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么多的书本都记下来,并且从未记混过。怎的这么一句话,媳妇儿就记混了?”
林安:“……”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可惜这个好问题的答案,林安是给不出来的。
于是这一晚上,林安又被猎户折腾的不轻。
他其实只是想过最后两三天的单身日子而已,可惜事实却是如此的艰难!
也罢也罢,林安被折腾的全身无力的躺在浴桶里,感受着身后男人放在他背上的大手,还有偶尔的亲吻时,心里只得叹道,罢罢罢,想他上辈子单身那么多年,这辈子就少单身那么几日,大约……也是无妨的。
有了猎户,这也就足够了。
林安这样想着,坐在浴桶里,没过多久,就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猎户给林安擦干身子,又把包起来的头发放了下来,这才把人用被子抱着,从小门里往隔壁房间走去,同时拉了小门门口的铃。
这铃铛是和仆人房的铃铛相连的,拉了铃铛,就会有家仆过来收拾房间。
猎户则是陪着他的林安一起睡着了。
没有林安的时候,他还会偶尔失眠,有时甚至还认为睡觉是浪费时间,他一日只需睡两个时辰便足矣。
可是有了林安,他却觉得,有林安在身侧,做甚么都不算浪费时间。
猎户抓着林安的手,睡得沉沉的。
这个月十四,林安果然又开始赶人了。
还是一大早睁开眼睛就开始赶人。
“该走了该走了,十六成亲,十五一天都不能见,现在都十四了,三哥你该走了!”
猎户哭笑不得,知道林安请了白远过来,还备了好酒,当下也只得应道:“晚上莫要喝太多酒,否则三哥还会回来的。”
林安瞪了瞪眼,这才把人给瞪走了。
他的婚假是从明日开始请的,因此今日还得去衙门上班。
白日里倒也清闲,下面人也都知道他要成亲了,不曾拿那些不重要的事情来烦他,只拿一些必须要他处理的事情出来。
待到晚上,白远就在府里等着他。
亭子里挂着数只灯笼,又是十四之夜,圆月高挂,院子里亮堂得很。
桌上摆了四热四冷八道菜,还有两壶好酒。
林安到的时候,白远已经自斟自饮了起来。
见林安来了,白远不客气的道:“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就要麻烦你的下人再去给把这些菜热上一热了。”
林安坐下道:“我请你来陪我吃酒,你却把自己当成了主人,真是好不自在。该罚不该罚?”
白远才不理他:“你这酒不错,要慢慢品,慢慢喝,要是一下子都当水似的喝完了,那才真真是可惜。”
林安哼了一声,二人继续吃酒吃菜。
待到酒足饭饱,林安招来人把桌子清了干净,二人又一人一张躺椅坐在月下,才又说起了话。
“你当真要走?”林安漫不经心道,“这天下虽说安稳,可是,山野之间,总有些人不长眼。”
白远道:“我又不似你,寻到了一个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人,便想着就此安定。我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只一条小蛇相伴,只医道一事萦绕我心,去哪里不是去?至于不长眼的人,这世上每一处都有不长眼的人,我还有些拳脚功夫,总能对付得了他们。若是对付不了,还可用毒,若毒也不成,就用小蛇。实在没法子了,我总有法子自尽……放心,我会过得好的。”
林安见白远打定主意要独自去看这世上的大好河山,而且还是不老到走不动就不回来,他心知再劝也劝不动了,只得道:“你既下了决定,我也不拦。不过还是那句话,万事小心,安危为重。”
白远喝的酒更多,半醉半醒间道:“放心,放心,我会活得比你要久的多……唔,还有你成亲的贺礼,我给了那猎户了。我看那猎户欢喜的很,还跟我买了方子,我可是卖了老高的价钱给他,说实话,要不是他给了那不少钱,我还真没这底气说走就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白远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只剩下林安一个,心里忖度,贺礼?方子?真不知白远到底送了甚么东西。
待到第二天,林安有心想再去问白远,白远已经离开了。
“三江五岳,四海山水,吾心向往之,纵因之丧命而不悔。弟莫牵挂。”
林安将白远留下的纸条看了看,叹了口气,只得放下这件事情。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譬如白远,对情之一字向来不看重,所求乃医道和山水,如今便也去求,不惜付诸性命。外人虽看不懂,林安却知道白远如此才会高兴。
正如他坚持要和猎户成亲一样。
林安微微一笑,又跑去看看自己成亲的喜服,认认真真翻看了好几遍,这才走了。
只待明日一早,和那猎户成亲了。
翌日,林安在家中换好了喜服,就坐在堂上和一干亲戚等着猎户前来。
猎户来了之后,二人便骑着高头大马,当下就往二人成亲的宅子里去。
三拜天地,不等送入洞房,就有一大胡子男人闯了婚礼。
“圣旨到——”然后就念了一串新帝表扬林安这个知州和忠勇伯的话,还赐了不少东西,恭喜二人成亲。
林安先时不懂,待看到那来传圣旨的人眉眼间有些眼熟时,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一位,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将军二哥。
那个坑了他的猎户的二哥。
那大胡子男子忽然脊背一亮,心中顿觉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