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突然哭起来,一嗓子嚎得嘹亮无比,惊得军中一众大老爷们儿慌了手脚。
萧彧走出老远闻声顿了步,指节轻颤着激动的面色发红:“听听,真不愧是我萧稷黎的侄女儿,哭声洪亮如钟,竟能远传至此,今后定大有所为!”
他折转步子便又往回走去。
萧彧今生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天下归一,二个,便是讨个媳妇。
如今天下归一近在眼前,讨个媳妇一事却还有些遥遥无期。
萧丞相各方面都很优秀,只是身子骨弱了点,他对自己也有些疑惑,为何老大不小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竟从来没有想过,是他自个儿不会跟姑娘们讲话的原因,每有姑娘羞答答地与他言谈几句,皆不是被气走就是跺着脚骂他不懂得怜香惜玉。
萧彧每逢此刻还挺莫名其妙的。
他的脑子里,社稷装的比终身大事重,只是自己却全无所察,眼下人乔弥都当爹了,那女儿虽说丑是丑了点,可他看着倒是莫名挺喜欢的,媳妇儿还没讨到,这作为长辈的慈爱,倒是出人意料的给提前唤醒了。
营帐里小东西一哭乔弥脸色就是一变,哄了几番无果赶紧问青玉:“这是怎么了?”
“这……”青玉也有些发懵。
荷菱急急道:“莫不是饿了?”
青玉才紧随着道:“马车上还有些奶,我立刻去拿!”
小家伙喝上奶的同时萧彧刚好又进来,几乎是他一踏进来的时候,小家伙就不哭了,萧相愣了愣,于是恍然两声大笑:“这孩子亲我,我走便悲,我来便喜。”
穆青忍不住:“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丞相您竟还能看出她的悲喜?”
萧彧不管,大笑之后一阵喘咳,穆青连忙替他捋着后背顺气,萧彧缓了须臾,气还没喘稳便怡然自得地开了口道:“这孩子,小名便叫杳杳。”
哭声那般悠远,雄厚又好听,如能遥传十里,真是杳杳。
乔弥没搭理他,看小东西小口嘬奶看的认真。
萧彧兀自又蹙了蹙眉,似想到了什么,又嫌弃道:“不好不好,她娘叫凤罄瑶,杳与瑶近同音,难免有些不尊之意……”
乔弥稍稍抬眼,有一瞬间的晃神,而后缓缓垂头轻声:“杳杳好,便叫杳杳吧。”
苍苍寒山寺,杳杳钟声晚。
萧彧看似十分尊重他的意见:“既然当爹的都说了,那便杳杳吧。”那双狐狸眼睛里,咳疾劲缓过来后,笑得可是奸诈。
军中突然多了个小孩子,开始闹腾了许多,萧彧忙着攻城之余,还不忘雇了个乳娘来,天气愈发冷起来,水结薄冰,许阳城破十一月中,大军又进,势如破竹,过凤陵坡,逼京城下。
“姓鲁的是一莽夫,领兵打仗智计不足,领着数万残兵追着我们屁股后头跑,至今没追的上,可如今天冷湖面结冰,他们若是渡水,可很快拉近与我等的距离。”
帐中摆着两张攻防图,一张京城附近的山脉地势,一张他们沿途所攻来的行军路线图,穆青便指着那张他们一路攻来的趋势大图,与帐中十八将分析局势。
“桓王此人不好对付,能弑亲侄上位,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必不好相与,况且身边还有个言喻之,此人计谋城府之深,亦不可忽视,我等如今需防的,便是腹背受敌之势,万不可让那姓鲁的来断了我军后路。”
萧彧捧着手炉坐在首位,静听他言。
穆青道:“丞相,我等须得派小支军队前往拦截,不要求硬碰硬,只求能拖住姓鲁的,给我们余出足够的空间时间,我们便有机会,拿下南莫京都!”
他手中所指倏变,从路线图移至京城附近的山脉地图,那绵延曲折的青山环水,泼墨般点缀如画,中间围着一座,巍峨的都城。
萧彧掀起眼皮子,徐徐环视过帐中十八兵将,淡道:“哪位将军愿往?”
苍髯老将凛然出列:“末将愿领兵前往,定不负丞相厚望!”
萧彧眉心动了动,极轻微的一折,扫了穆青一眼,穆青脸色有些变,抿了唇,却也没说什么。
萧彧便只能不动声色地道:“穆老将军……”
“末将知道丞相担心什么!”穆戎断然将人打断:“我穆家满门名将,老夫既能培育出此番的南征大将军,也请丞相相信,末将尚且廉颇未老!”
萧彧思量一番,道:“如此……便予穆老将军五千精兵,从后拦截,扫荡南莫残留,护我北祁军威!”
穆戎霎时意气风发,决然单膝跪地:“末将领命!”随即按刀出帐,点兵前往。
萧彧示意散席,众将便见穆青绷着脸紧随着追了出去,明明担心得很,面上还装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顿时心中不约而同起叹,可怜他们大将军,此番南征操心丞相不止,还要操心自家的老爷子……
南莫每年至冬都会大雪,覆满山川河流,压弯郁郁青松的枝头,将斑驳之处盖入银白雪中。
今年雪来的早了些,祁兵临城下一番叫阵结束后,鸣金收兵,穆青抬首,便见暮色当头,斜阳不见,一片一片的素白,便突如其来的,晃晃悠悠地飘起来了。
昏昏沉沉的天阴风湿冷,南莫的雪能掩去一角污秽,遮住四方黑暗,若非凛风刺骨,只会觉及目处天色同色,一片崭新,也堪称舒心畅意。
荷菱怕小家伙受了冻冷着,替她加了些衣,翻过襁褓里侧,却摸着了个小口袋,一页纸从里冒出了个头,皱巴的,像是被人毫不怜惜的攥在手心里揉成了一团,而后却又后悔了,重新展平了精心折好,再悄悄地放进来。
她将纸页抽出,几点墨迹,五字寥寥,荷菱本是凭好奇一看,如今映入眼中,不想竟是骤然慌张,忙忙起了身便奔去寻找乔弥。
清隽端雅的字体,谁也想不到那人得将纸张摆斜了,才能将字写的正。
五个字,如这凛冽如刀的寒风退兵,带我走。
乔弥脸色倏地难看。
“为什么这时才看见?”他喉间滚了滚,声音既涩又哑。
荷菱脸色苍白:“我也想不到……”
青玉明明说过,公主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们的……如今一想,倒也是的,彼时祁兵都将兵临城下了,她若是口头让青玉传话,青玉怕是会觉得她脑子糊涂了,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退兵?
若非一纸信笺,这句话,怕是乔弥永远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