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徵山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远远看过去,花花绿绿一片,比双蒂花海还夺目。
诸神恪守礼态,没喧哗,但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声音也挺杂乱聒噪。
然而这一切声音,在子午出现之后,尽数消失。
子午翩然而落,站在诸神之前,神色倨傲,像是接见这些神就是给了她们天大的面子一般。
诸神也不恼,向子午打了招呼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人头一个站出来问话。
往常子午不耐烦搭理他们,现在则是满心想着带狗崽进不徵山转转,不想和他们说那么多。
破天荒的,子午先开口打破这沉默了。
借由神力传出来的话,确保在场的神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首先,我才醒来,没有得到天道的一丝预兆,大概是还不到时候,”子午清清冷冷的声音条理清晰的说着,“其次,钟毁一事,与我无关。
”
“最后,若是想要那钟,就问斯言要,不在我这里。
”
子午漫不经心的扫视了在场了人,“还有事吗?”
“有,”一个蓝衣男子站出来了,蹙着眉头,忧虑道,“上神,下次若是再有这么大的事,希望你能主动与我们一同商议。
”
子午还没说话,斯言先哂笑道,“就算不说,你们一个个跟闻到腥儿的猫似的,来的比谁都快。
”
蓝衣男子旁边的紫衣女子往前站了一步,看着斯言开口的调调阴阳怪气的,“斯言,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为上神操劳啊。
”
这话一说,又有个女子站出来了,怪腔怪调的,“阿辰,可不能这么说啊,现在这世上可就这么一个上神了,多稀罕啊,能不紧张点吗?”
斯言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立刻回损道,“这么多年了,你这一张嘴还是一股子臭味,羡慕就直接说啊,我会让上神关注你一点的。
”
眼看越来越过分,说话越来越跌份儿了,也没人阻拦劝解,反倒是都跟看戏似的静静看着。
子午是神中的异端。
现世的诸神皆是浩劫之后天地孕育而生的,神力远不如第一代的神,而子午,却是唯一一个活下来,活了这么久的第一代的神。
多特别啊,多扎眼啊。
子午强大,孤傲,还有着叵测的神力,深不可测,似乎能与天道心神感应。
诸神畏惧她,忌惮她,同时,也嫉妒她。
狗崽一直被子午护在后面,这些都看进眼里,不由得觉得神奇,原来就算是神仙,也都能勾心斗角明枪暗箭的来往啊。
真长了见识了。
看了一圈,狗崽判断,只有先生才配称得上是神。
斯言都要和那两神动手了,子午才不耐烦的说道,“既然你们不走,还想打一会儿,那我就先走了。
”
斯言立刻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子午,委屈喊道,“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你出头呢,你看不出来啊!”
子午还真没看出来,她觉得斯言好像挺享受的,骂的很过瘾的模样,于是摇了摇头,就打算走了。
最开始那蓝衣男子又开口了,他一个闪身,拦在子午面前,指了指狗崽,问道,“这是个凡人?”
子午嗯了一声,很给面子的搭理他了。
“神人不能往来,”蓝衣男子严肃道。
这话不假,平日里露露面还是可以的,深入和人来往就不行了。
这是天道。
天道这种存在,挺玄乎的,没有确切的存在,也不是由谁来制定的,而是根植于神内心的感知。
就像人生来就会喝奶一样,神生来就知道自己能如何,不能如何。
这是写在神魂深处的法则。
子午一直懒懒散散的站着,这会儿才算是站端正了,她看着蓝衣男子,拿出了上神的气势,说,“本尊知道,但是你凭什么干涉本尊?”
然而不止蓝衣男子,在场的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子午这样公然生逆骨的行为,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如果想打,直接动手,别废话,本尊不乐意听。
”子午勾起一抹笑,却不带丝毫感情,像是直白的预示着危险。
这会儿斯言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
如同人世间的人重孝,神也不能违逆天道的。
斯言一把掀开拦路的蓝衣男子,然后神色凝重的看着子午,“你清醒一点,这不是能胡来的事。
”
诸神气势凌人,有不屑,有敌视,这会儿都直勾勾盯着这边。
子午只觉得心底有种憋屈,她下意识低头看向狗崽,果然,狗崽脸色都失了血色了,紧紧抓着她袖子的指尖也泛白,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像是故作镇定。
一瞬间,一个大胆而又前所未有的想法占据了子午的整个脑子。
“神人不能往来是么?”子午突然笑了,还是笑出声的那种笑,带着轻蔑和一贯的傲然,她说,“那本尊就让她成为神好了。
”
狗崽猛地抬头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深沉宛如深渊,能辨出的只有一抹欣喜。
子午眼底温柔了不少,她拍了拍狗崽的脑袋,先前的憋屈感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足。
“你在胡说什么?”斯言觉得不可思议。
神是天地日月精华孕育而成,生来便是神,从没听说过,女娲捏出来的、在他们眼底如同蝼蚁、本质就是泥土的东西,也能成为神?
所有神都觉得子午这是被气疯了,没谁觉得这能成真。
紫衣女子更是毫不客气的开口,“人能成神?怎么可能?上神,你怕是睡得久了,神志不清了。
”
唧唧歪歪的,真讨厌。
子午不再争辩,袖子一扫,将拦在周围的神全扫了出去,紧接着搂着狗崽飞身跨入不徵山的结界之内。
身后诸神明明还在,却虚化了,像是隔了千里万里一般。
明明就跨出几步而已,却已经身在一个全新的时空了。
狗崽看了看四周,是一片花海,花香淡淡的,萦绕在周身,一眼望去,能看到中间有棵很高大的树。
这里的花和树狗崽都不认识,一切都很陌生,但是她觉得很安定。
“先生,”狗崽小声唤道,“他们说神与人……”
“你不用往心里去,”子午摸了摸她的长发,最后指尖绕在发尾舍不得松,就在指头上缠了缠。
“那我待在先生身边,会给先生带来厄运吗?”狗崽问,眼底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担忧。
“我不知道,”子午想了想,“好像……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
“那……”狗崽想问能把她变成神这事儿,是赌气的还是真的能,但是又怕问出来先生疑心她是渴望成神,目的不纯粹。
这会儿子午倒是出奇的脑子转的快,她猜到狗崽未尽之语,叹了口气,“试试吧,不过狗崽,你得争气啊,话都撂那儿了,你要是成不了神,我多没面子啊。
”
狗崽立刻目光炯炯,“为了先生的面子,我会成神的!”
子午乐了,笑着戳了戳她眉心,夸了一句,“真乖~”
说是这么说,其实真的做起来,都得一点点摸索。
神是天生的,神力也是自然而然就有的,沉淀的日子越久,心性越纯,神力就越高。
而对于一个没有神力的人来说,怎么才能掌握这种能量,还熟练的通过这能量将随处可见之山川海河召之即用?
琢磨不明白,子午只能让狗崽试着领悟,去感受天地之间充盈的能量。
另一方面,子午则用仙丹灵药给狗崽重塑凡躯,以期若真能领悟,能承受住神力。
想了想,又开始拿了一些关于神力招式的书,给狗崽看。
除了这些,子午也没什么能做的、能教的了。
成与不成,全看天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除了狗崽长得似乎更好看之外,子午没看到任何进益。
两人大多时候也用来在花海玩乐,爬爬相思树,或者一起琢磨做吃的了,斯言曾一脸担忧的来看她们的进度,然后气呼呼的甩袖子走了,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子午还没玩过瘾,却又到了时辰了,她该趟回法阵中,开启法阵,进行下一轮洗净天地间充盈的不好的气息。
离开的时候,子午认真的跟狗崽解释神都有自己的责任,这是神存在的使命,而这些都是她要做的,很快就会回来。
狗崽絮絮叨叨的问了很多,看着她紧张的小模样,子午事无巨细的都告诉她了,除了……会很疼很难受这一点。
狗崽没多想,还要去送她进去,子午趟进去后,狗崽还不依不饶的问能不能拿个枕头过来,这样直接躺着多难受啊。
子午哭笑不得,心底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特别暖和,让她有些沉迷,甚至差点任性的留在外面了。
依依不舍的分开之后,子午在法阵之外布下重重结界,确保狗崽不会看到她的模样后,才闭上了眼。
早就习惯了的疼痛,如预料中袭来,只是这次似乎格外难以忍受了。
子午一边挣扎的像绷紧的弦,一边想着,大概真的被狗崽呵护的太久了,竟生出一种凭什么我这么遭罪的想法。
啧,真娇气,越活越回去了啊。
啧啧,这算不算又生了一根反骨。
啧啧啧,天道若有所感应,又会怎么对她?
下一刻,顺着法阵氤氲在她周身的黑雾侵蚀着她,猛然席卷的剧烈疼痛让她再也顾不上琢磨什么了,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