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外重重叠叠的站了许多人,帐内是五路将领十营头领,帐外是面色凝重的士兵们,所有人此刻都在屏息静气的等待着桌旁商议对策的那三人最后的命令。
从桌面放置的地形图来看,因如今形势不明,令调兵困难重重,所以情况并不乐观。
“武飞云驻守巨鹿,从这里直接切断了九原与白山的联系,白山若已经被破,败兵必走苍华道,此道从这里有条分支。”赵穆手指地图上一处,然后一路标记,直到了一座城池处:“此处名为十方城,当年也是十分大的一座城池,只因背靠雪山,百姓冬受雪崩之苦,夏受水灾之难,赵括将军向朝中请求拨调了大批银两,才将百姓全都迁移分散入了白山与巨鹿两地。”
“也就是说,此处如今是座空城,若是败兵走巨鹿不成,便极有可能退居此处,等待救援是吗?”白炎望着图上十方二字,心头怦怦猛跳了起来。
“武飞云绝对不会派兵救援,若是想从巨鹿借道恐怕也是不能,所以侯爷的确极有可能会在此处!”
“白炎恳请将军拨掉兵马,让我能前去十方救我爹爹!”白炎急切的将手一拱,对着赵穆请求道:“白山战报一旦上达东都,皇上必定会派兵前来增援,可是,我怕白山城依然幸存的将士们等不了,还有白山的百姓,战乱起,爹爹定首先疏散百姓,那么多的百姓如今可能正在颠沛流离,赵将军——”
赵穆闻言将白炎双肩一扣,紧了一紧,沉声道:“小侯爷稍安勿躁,我知道你救父心切,可正如咱们方才所见,巨鹿在九原与十方之间,若是大军要过巨鹿,只怕会掀起波澜。”
听了那话,白炎身子一松,收了急躁之色,却又抬头看向了一直未曾做声的苍浪。苍浪本一直站在一旁,并未插言赵穆与白炎二人对话,此刻见白炎盯向自己,才轻轻一晃鹅毛羽扇,到了桌旁,将扇尖一指地图上所绘纹状线条处,白炎不明所以,凑头细细去看,然后抬眸望向了他。
“莫非十方背后有水路?”
“莱芜江上起盘龙,由南至北途径十二个郡县,下至十方前段,从暗河汇入怒江,只因其河道有六道狭窄处,暗礁丛生,若非经验十分丰富的老舵手,是无人敢由水面往返的,也因此,少有人会想到那里。”
“武飞云掌控巨鹿,咱们若是走了陆路,纵他放行,也难免他会与赫博多两面夹击,令我们腹背受敌,如此,倒不如不直接与他交锋。”
“然而,却要到何处能弄到容纳那么多人的船只呢……”
那话一出,众人皆陷入了沉默。白炎看了站在帐门处的南宫热河一眼,然后面带笑意对着赵穆与苍浪扬声道:“原州水军!”
“左何镗?!他可是相国府的人!”
赵穆与苍浪同时惊呼出声,然后摇了摇头,道:“原州远在千里之外,纵然这战势一时之间完不了,但要从那么远的地方弄水军的楼船,只怕是难如登天!”
白炎与南宫热河相视一笑,走到桌旁一指地图,道:“然,他的三万水军,此刻却在蒙城!”
“公子,醒醒。”弦伊轻轻晃了晃无瑕的身子,半晌,才见他倦怠的睁开了双眼,先是抬头去看了看马车外的天色,然后道:“大家都起了吗?”
“起了呢,都准备好了,程颢熬了粥,公子一会子喝点暖暖胃。”
“粥?”无瑕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弦伊,弦伊见状伸手帮他套了裘服,系了披风,然后笑道:“倒是他细心,咱们带的都是干粮,可是公子要喝药,干食寡胃,他便在出来之时向店家要了一个陶瓷小罐,带了一小包米,连糖都备下了,早起用枝叶上的雪化了水,熬了粥,现在正热着呢。”
无瑕这才明白过来,想到于程颢平日里也是个大咧咧的男子,却因弦伊总是要照顾自己,他也跟着上了心,倒也难为了他了。
见无瑕踏下马车,那一行人皆回身围了过来,看他脸色依然煞白,担心他肩头那伤,都有些忍不住的锁起了眉头。
“公子可还撑得住?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
无瑕知道大家皆关心他的伤,怕路上颠簸他的身子受不住,而事实上,一路的车轮滚滚的确让他肩头的伤咯得生疼,然不知为何,在他决心不顾一切的去找白炎之后,他感到自己一时半刻都等不下去了!想见他,想看着他一切安好,想告诉他,无论前方的路有多难走,自己都不悔承认了与他的情感!所以,自己停不下来!
“不必休息了,将东西都收拾好,咱们便可上路了。”
接过弦伊递来的浸过温水的罗帕细细擦洗了脸,然后将那温热的粥捧在了掌中,无瑕抬头去看了静谧的树林,默默的站立着。
身旁之人皆在收拾东西,谁都没有去扰了他,因为在此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在思念着何人!也知道做这个决定,于他来说,有多么艰难!
“这么做太冒险了,莫说左何镗手中有重兵,便是想要混进水军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要从他手中弄出至少三条船来,时间还这般紧迫!小侯爷,此事……万万行不通!”营帐内传来了赵穆坚决的反对声。
方才白炎说完之后竟说他要带人去蒙城,从左何镗手中弄楼船时,赵穆与苍浪二人当即认为此人不是疯了便是太过自负,不知天高地厚!而当白炎一再坚持之后,赵穆终是忍不住动了怒,不肯再退让半分。
“小侯爷不用再说了,朝中定不日便有圣旨下来,我会派出精锐斥候前往白山处打探信息,还会调兵将整个防线向南推进,你放心,我们不会将白山的将士与百姓置之不理,只要我赵穆还活着,便绝不会让赫博多的蛮子再入了这九原城内!”
白炎站在原地,颇有些无奈的看了看赵穆,早就听说赵穆此人脾气倔强暴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他如今这架势是不准备跟自己再谈下去了,虽然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怕自己以卵击石,寡不敌众,然,凡事若不试一试,又怎知可不可行呢!
知道争执下去必然无果,倒生生伤了和气,白炎就此压住了话语,站了片刻,与赵穆苍浪二人告辞,带着南宫热河出了帐去。
“小侯爷!”南宫热河见那人走得急,以他对此人的了解,知道他必定不会如此就善罢甘休,果然刚到了他的身边,便听他道:“咱们先去巡防营,找秦篪,玲珑跟白泽应该已经回来了,去看看结果如何。”
“小侯爷,你莫非真的要去蒙城盗船?”
白炎没有停下,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道:“盗?他左何镗拿的是朝廷的俸禄,行的是皇上给予他的权利,我一个堂堂卫将军,二品之职,还需要去盗船么?”
听他狡辩,南宫热河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低声嘟囔道:“想当初不知是谁百般推脱,这般年龄便身居二品还诸多不愿,此刻倒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倒知道摆架子了,你可别忘了当日在蒙城,左何镗是明目张胆的让人追杀咱们的,这若真去了,不是盗船,是什么?”
白炎被他一番抢白闹得哑了口,忍不住一个手肘撞在了他的胸口上,恨恨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他敢让人追杀本小侯,我便要他原州水军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南宫热河吃痛的捂住了胸口,见那人眼中闪着熠熠之色,不禁暗道不好。
看样子是拦不住了,可这办法除了冒险之外,倒也不无可取之处,若是果真弄到了楼船,从水路绕开巨鹿到了十方,进可阻拦赫博多军队,退可由水路离开,不至于被那两方人马前后夹击,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是现在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弄到那船?原州水军发展至今已经十余载,水上作战训练有素,就算盗了船,又怎能逃得过后面船只的追捕。
当真是越想越可怕,南宫热河抬头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告知那人,才发觉自己愣神之间,那人早已远远而去,只剩下一抹淡影。
脚步停留在了原地,南宫热河回头去望白山的方向,然后轻声道:“爹爹,河儿定会来寻你,你一定要活着等着我!”
“四十人皆已经毙命,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水玲珑与白泽早已带人回到了巡防营中,听得秦篪说小侯爷与赵穆将军和苍浪先生在商议对策,两人令手下皆散去休息,自己则在秦篪帐中等着那人归来,现在见了他,便将战况一一回报。说到张俭之之死时,白泽其实是有犹豫过的,可是,正如他所想,若那人不是公子,岂不是让小侯爷白高兴了一场,如今形势危急,容不得他分心,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见白炎听完之后陷入沉思,那三人皆疑惑不解,正此时,南宫热河慢吞吞入了帐内,看那人眉目之间的神色,禁不住扶额叹道:“我的爷,你还在耍那心思吗?赵穆将军都说了不会调兵助你,咱们只百余人,能成什么事?”
白炎闻言眉头一挑,嘿嘿笑道:“有些事情并非人越多越好办,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只是这楼船结构复杂,咱们这些人中也没人接触过,操作恐是难事。”
“楼船?!”那三人闻言皆惊得一跳,然后脸上神色各异。
秦篪上前一步拱手而道:“楼船是水军作战所用,咱们九原并无这个,小侯爷何来突然提及。”
白泽看南宫热河一副头疼之貌,便知这主不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正要说话,便听水玲珑在旁道:“小侯爷莫非是想从左何镗手中夺船么?咱们不是要去白山援助吗?难道有水路可走?”
白炎点了点头,返身看着众人,道:“白山与巨鹿之间有一城池名十方,我们分析爹爹极有可能退居此处,十方之后有莱芜江暗流汇入怒江,若能弄到楼船,便可由九原绕行巨鹿到达十方之后,可进可退,于我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方法,只是……”
话毕,他轻轻摇了摇头,也自知要再入蒙城何其不易,更别说在三万水军之中盗取那船。却不料秦篪听完之后微微一顿,有些犹豫,然片刻之后终还是道:“秦篪的姑父便在原州水军之中,名叫简玉德,是十舰之长,在水军之中威信极高,只是为人死板……”又顿了一顿,显然秦篪在想如何来形容其姑父之性格:“乃愚忠之性!”
“哦?”这一下便连南宫热河也露出了惊喜之色,白炎更是疾步上前将他一拉,道:“倒是出乎意料,如此当可以一试,若是能弄到楼船,无论是白山将士或者九原将士都可免了不必要的伤亡,你可敢与我们一同入蒙城一试?”
秦篪看着眼前那人,许久,轻轻呼了口气,露出了笑意来:“你是成乐的小侯爷,本可远离战场,保全自己,如今却愿以身犯险,为我九原一搏,我秦篪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小侯爷既然看得起我,我便与你们同行,去蒙城!”
“好!玲珑——”回身唤了水玲珑,白炎却又突然道:“不行,咱们这么多人离开必定引起赵穆将军的注意,玲珑,你留下!”
“小侯爷——”水玲珑颇为不服的上前一步,却被白炎伸手止住了:“京中必定有消息而来,莫大哥不会让九原再被孤立,他必定会想办法争取带兵的机会,咱们得有人留下静待音讯,答应我,留在这里,将九原之事原原本本上奏朝廷!”
“我……”还待反驳,却被眼前那人恳切的眼神打败,水玲珑气馁的呼了口气,然后垂下眼眸点了点头,挑帘出了门去。
白炎这才回身看了那三人一眼,道:“去准备,带上一半御林军,天一黑便出营。”
“是!”
那三人应着分头而去,白炎于原地站了半晌,才一挑帘子走了出去。
天空稀稀疏疏的又开始飘起了雪花,白炎仰着头,看着那飞飞扬扬的轻絮,感受着那一片一片融化在眼底眉间的凉意,唇角一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好纯净的雪花!
淡雅得若那人的笑容一般,透入了自己的心里。
无瑕,白炎又要走了,此时此刻的你,又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