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康熙乘一小舟,轻减人员去往黄河以南阅看提防,胤禛随行等几个年长阿哥随行,八贝勒、十三贝勒、十四贝勒留下。
这时候皇太后对林黛玉一如既往地慈善,众人仍是,粉饰太平的功夫是一等一的,让林黛玉大开眼界。至于林黛玉的梨花,因为是普通家猫的缘故,颇受了一番凌霜的讥笑,林黛玉和梨花哪个都没理她一眼。
一直到三月初,康熙才回来,但胤禛没回,估计不知被派差到哪里了。
龙船继续南下,一路到了太湖流域,行至扬州时,龙船停了些。暇余,皇太后问林黛玉可要进扬州城一览,林黛玉虽在扬州住了几年,但这里并非她祖籍,只想起栖灵寺的老和尚,便说要去拜访。
不想皇太后闻说:“听说栖灵寺是个大寺,香火旺盛,不妨一同去。”
皇太后凤鸾驾临栖灵寺,寺里本该将闲杂人等清除干净,但因圣上不扰民,皇太后自然也要随和些,因此路上连个围帐也无,叫扬州百姓大开了一番眼界。
栖灵寺早接到消息,寺里和尚们一齐涌出来迎接。皇太后拜了菩萨,便去禅院听主持讲佛。
林黛玉一路也没看见慧远师傅,有心问一句,想到慧远师傅是不爱世俗的僧人,便带着冬景和小喜子循着记忆里的路找他,走到一处时被小沙弥拦住:“施主想去哪里,贫僧可以带路,只是别再往前头走了。”
林黛玉指着前头道:“前几年我有幸听一位老师傅指点迷津,如今再踏旧地,意欲拜访一下他。”
小沙弥想了想,小说:“阿弥陀佛,贫僧知道了,可是那位老师傅早在两年前便圆寂了,恐怕施主愿望落空。”
林黛玉怔了怔,想起初见时胤禛曾说了句“师父发觉自己阳寿将尽”,虽然慧远早说过生死由命的话,却也一时难以释怀,勉强笑道:“请问小师傅,慧远禅师的墓在哪里?”
小沙弥说就在他的住处,林黛玉便说要拜祭一下,借用寺里的香烛,小沙弥得了香火钱,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林黛玉行至那处山坡,却见旧景仍在,只是多了一个坟墓,草屋塌了半边,杂草丛生,坟墓却好好的,坟前还有供奉,显然有人时常打理。
林黛玉给慧远禅师上了香、烧了纸钱,欲走时,却忽听破草屋内有簌簌之声。
小喜子惊疑不定,吓得跳起来,冬景道:“青天白日的,你怕什么,我去看看。”
林黛玉道:“冬景你惩什么能?小喜子去。”
小喜子垮脸,只好抖抖索索地挪过去看,却见原来是一蓬头垢面头发全白的老头,胆子就大了,揪着老头唬他:“老头儿,你在这干什么?莫不成是来骗吃骗喝的?”不怪他说,慧远墓前供奉着果子还没坏就每盘少了几个,原以为是寺里小沙弥偷吃的,原来作怪的在这里。
老头瘦骨嶙峋的,轻易被小喜子拖了出来,吓得直磕头求饶。
林黛玉道:“小喜子,你没缘没故吓人家做什么,不过是个可怜的老人家,送他几两银子吧。”
小喜子随身带的银角子给了老头几个,老头浑浑噩噩的道谢。
冬景道:“姑娘,咱们耽搁好一会,恐皇太后找,早点回去才是。”八福晋最为可恨,随时都能挑出林黛玉的毛病刺一刺。
林黛玉点点头,老头儿忽然挣脱挣开小喜子,连银子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到林黛玉身边,大声问:“皇太后在这里?”
冬景骇一跳,只身挡在林黛玉身前,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老头儿两眼含泪:“求菩萨带老奴去见皇太后,求菩萨给老奴主子伸冤。”
林黛玉见那发白皱深的老头涕泪直流,问:“你有冤屈就去报官,找皇太后有什么用,我也管不了这个。”
老头儿绝望道:“老奴四处报官,可是没人敢理老奴冤情啊,求菩萨帮帮老奴吧。”他从金陵被发卖到扬州,因念旧主拼命从新主家逃出来,却因年老没有上京告御状的能力,只能在此处绝望等死,已苦熬两年。
林黛玉见他说的可怜,道:“你既有冤,可有状纸?”
老头连连说有,用颤巍巍的手从怀里取出一个脏兮兮的油布包,打开看,正是一张陈旧状纸。林黛玉打开看,原来这是金陵富绅冯家的老奴,状告薛蟠倚财仗势打死冯冤,夺走丫鬟英怜。
林黛玉早在前世就从贾家人口中知道这一件事,明白状纸里写到句句属实,心里怜悯他,便道:“你若是信我,就先把这纸给我吧,我认识一个人,他或许可以替你伸冤。你放心,他可看不上薛家那点银子势力。”
老头犹豫再三,想到若错过此次,报仇再也无望,便应了。林黛玉让他仍在此处等着,多则一月,少则几天便有人来接他。
回去路上,冬景问:“姑娘,这是……”她也凑着看了几眼状纸,冯家老奴要告的分明是居住在贾家的薛家人,跟林家不沾亲,却带些故。
林黛玉淡道:“这样的事情,我若没瞧见固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既遇上了,恐怕也要伸张一下正义。”
兴许连老天都在帮冯家,第二日胤禛就到了扬州,林黛玉顺便将冯家的状纸给了他,装作漫不经心问:“四爷要管吗?”
胤禛闲闲地逗弄窝在林黛玉膝上的梨花,道:“放心,既然姑娘托给我了,必办妥当的。”说完一笑。
梨花被逗恼了,冷不防一口咬上胤禛的手指头,可惜猫儿太小,空有一副凶相,却没有相衬的尖牙,胤禛根本不痛不痒,气的梨花炸毛。
林黛玉将猫放在地上,忍笑道:“你欺负它做什么。”
胤禛唇角含笑望林黛玉一眼,说不出的意味,让林黛玉也差点炸毛。
林黛玉在皇太后处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岁女童,听说是拦康熙御驾上访的小姑娘,康熙查清她家冤屈后便暂时放在皇太后身边。小姑娘名叫褚越,前金陵应天府知府褚书先之女,褚书先早已被革职了。
从胤禛话里,林黛玉知道这女孩家里的事情似乎跟太子有关,只是不知金陵被甄家把持到了什么地步,让告御状的只能跑到扬州来。
皇太后正为褚越的事情为难,林黛玉一来,凌霜立刻道:“林妹妹也才九岁,跟褚姑娘刚好同岁,不如把两个小姑娘安置在一处,皇太后你说好不好?”皇太后明显不想养褚越,要推给堂上哪个人的,凌霜出言,其余一片附和。
褚越孑然一身,看这样子养大了也没用处,但她父亲含冤而死,康熙不会放任孤女流落,只会交给哪个养。
林黛玉心说又来找茬,八福晋真是无时无刻不盯着她。
林黛玉道:“我年幼,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分神去理旁的事?不如八福晋能干。”
皇太后思量片刻,道:“这样也好,我年纪大了,空照顾有不周处,凌霜处事周到,就照顾着褚越吧。”
凌霜张口欲反驳,可惜已经晚了。
林黛玉笑道:“恭喜八福晋,得了个好妹妹。”
褚越垂着头站在一旁,枯黄的头发和过大的衣服跟这屋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林黛玉道:“褚姑娘的衣服不合体吧?我们俩年纪差不多,不如先穿我的?”
皇太后笑着点头,褚越向林黛玉福礼说谢,林黛玉才看清了她的脸。本以为她会怕,却没从那张清秀小圆脸上看出分毫,不愧是敢拦御驾的人。
回去后,林黛玉让冬景找了几件她的衣服给褚越送去,从小衣到斗篷全都齐备,自有一番心意在里头。
胤禛忙了一月,事情办的很得康熙心意,于是赏他一日假,胤禛想都没想就去找林黛玉,说要带她出去玩。
林黛玉这时候跟胤禛已十分熟络,没作多想就答应了。
对于扬州城,林黛玉的熟悉度还不如京城,便一任由着胤禛带路。
走至锦衣阁时,胤禛道:“想不到这里也有一家锦衣阁,你要不要添几件新衣?他家的衣服的确不错。”
她弟弟的铺子,当然不错,林黛玉得意,道:“不用了,我衣服多的很,送给褚姑娘几件也够穿。”
胤禛道:“罢,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扬州城内人群熙攘,车马如过江之卿,是座繁华富足的大城,因为盐商的缘故,只比京城差一点罢了。京城跟扬州,一个占了势字,一个占了钱字,加上有句话说“自古江南多才子”,还有一句“江南出美女”,所以维扬简直占足了天时地利。
林黛玉和胤禛走在维扬街头,听到一家酒楼里请了弹词的女先儿快如珠玉迸溅般的扬州弦词,便相视一笑,进去找了个座位听。
酒楼里正中央摆一桌,后头坐一男一女两人,吹拉弹唱,唱的是二十一史弹词中的临江仙一首。这首词慷慨激昂,中又含无数心酸悲凉,后曾被刻在卷首,因此世人遍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时,想想起来的不是杨升庵,而是三国。
在市井街头偶遇好词,自然要听上一听的。
两人双双侧耳细听,偶尔对视时,均从对方眼睛看见些许感慨。只不过胤禛想的是“是非成败转头空”这一句,林黛玉则对“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念念不忘。
听完,女先儿琵琶一转,弹起一首节奏明丽的小曲,用一把吴侬软语的好嗓子细细唱来,却未驱散方才临江仙给人带来的阴霾。
两人出了酒楼,林黛玉笑道:“这个时节来扬州,不去游瘦西湖,来这里做什么?”
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之美,妙不可言。两人于桃花缤纷、柳絮婀娜中漫步至瘦西湖上时,湖边早围了许多人和官兵,湖上一精致画舫,丝竹阵阵。
原来是康熙在游湖。
两人乘一小舟至画舫中跟康熙汇合,康熙道:“老四一溜烟跑了,喊都喊不回来,原来是找小姑娘去了。”说罢大笑。
胤禛不语,明明是皇父亲口放的假,这时候又笑话他。
林黛玉反而跟众人一般笑的前仰后合,除了皇上,谁能这般调侃冷四爷?不趁这时候笑够了怎么好意思。
瘦西湖是维扬“点睛”之笔,所以财大气粗的扬州盐商们竟相沿河两岸争地构园,致使此处园林极盛,更有前朝“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美句。
维扬盐商们闻得圣上在此,争相拜见请皇上入园子游玩,送上无数奇珍异宝,但康熙却都没见,奇珍异宝络绎不绝收了一船。
林黛玉在扬州呆了几年,知道扬州盐商的豪富,曾有个人欲送她爹爹一栋瘦西湖边的园子,但爹爹没收。但今日这一箱又一箱的珍宝不要钱似的送来,也是开了大眼界了。
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东西,而是没见过敢明路里贿赂当今皇上的。
康熙笑眯眯端着一杯酒,用下巴指指那堆箱子,道:“玉儿在扬州几年,可曾见过这些?”
林黛玉面不改色:“奴婢见没见过,皇上还不知道吗?”她爹真敢收这种东西,恐怕也不能在扬州一呆许多年。
康熙道:“谁喜欢什么,告诉朕,这种好事过了今天可就没了。”
林黛玉道:“多谢皇上赏,玉儿却之不恭了。”选了一对玉镯戴在手上。
本以为林黛玉会拒绝的康熙又笑起来,朗声道:“谁还有哪样喜欢?朕就送给他。”画舫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
看康熙的脸色不像是开玩笑,但……怎么忽然那么大方?大方的让人不敢相信。
胤禛仍端着一张板板的脸,率先选了一卷泛黄的纸札,剩下的几个阿哥也多少拿了一件。
康熙再次问:“梁九功,你不要?巴尔拉、纳喇家小子不要?”
原来康熙让船上所有人都能得一样东西。
前头有人拿了,后头便不再迟疑,纷纷都挑拣了一样东西,连划船的也有份。然后,康熙向盐商推举送东西来的人笑道:“朕是来巡视河堤的,怎好收取平民百姓东西?这群不知事的小子们各取一件就够了,朕知你们心意,剩下的原路带回去吧。”
那商户哪敢不应,纵使心里疼的淌血也不敢露,带着剩下的东西回去了。送给贝勒郡王们就算了,可那群划船的粗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