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语走后,慧远禅师走入先前的草屋里。只见这屋子唤作“家徒四壁也不为过”:木板床上是草席子,旁边一个木箱,劣木桌子上粗瓷碗杯,几册佛经、几个布做的蒲团,唯有墙上挂的一副字,上头只有一个‘静’字,写的文雅虬劲,笔法疾驰有序,难得的好书法,落款是园明居士。
屋里站在窗边一个青年,正是先前救了林黛玉和崔莺儿的罗姓青年,他手里拿着一串金丝楠的念珠,道,“似乎是巡盐御史林家姑娘的丫鬟。”看着面熟,刚才他见过。
慧远禅师奇道,“四爷还认识这个丫头?”
“嗯。”将刚才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慧远禅师微笑道,“怪道四爷热汗淋漓,我本以为你心境未定,却原来是玉鱼离了身。一见人家姑娘便失玉鱼,难道铁面四爷竟动心了不成?”
这位罗姓青年正是当朝圣上第四子,名唤胤禛,同慧远禅师是禅宗里的好友,恰逢来扬州,便来栖灵寺寻慧远禅师一聚,不想误打误撞结识了林黛玉。
胤禛最不耐热,一到暑天最是难熬过,那玉鱼是故孝懿仁皇后特找来给他的,是世上难得的宝物,他此时该不离身的,这次是不得已才押给了别人了。
胤禛无奈道,“老和尚老为老不尊!不过是身上没有其他物件,才暂抵了去,日后还要拿回来的。再说,人家姑娘只才三四岁年纪,你胡说什么。”
慧远禅师双手合十,宣声佛号,“和尚心中有佛,施主何必拘泥色身种种。”顿了顿,又顽皮笑起来,“四爷把玉鱼给了三四岁小姑娘?”
胤禛道,“一来是扬州盐课林海为人不错,本也要去他府上一趟;二来,二来那位姑娘生的灵气逼人,目光通透,叫人见而生喜,相反那姓崔的兄妹庸碌相,因此才给了她。”
慧远笑着点点头,“可见缘分天注定。”
胤禛还想说些什么,慧远却不听了,径自寻了个蒲团去闭目打坐。
第二日,林黛玉专门去了庙里还愿,由丫鬟婆子们拥着去了大雄宝殿。
林黛玉净了手,春景请来三支香,一一点燃,林黛玉接过香拜了佛,亲自插在佛前的香炉里,一只敬佛,一只敬法,一支敬僧。
然后跪在蒲团上,双手空心合十,闭上眼睛,心道,信女林黛玉代母还愿,多谢佛祖让弟弟病好,可家母亲又病了,求佛祖保佑母亲的病早日痊愈,然后睁开眼拜了三拜。
除了大雄宝殿的佛祖,林黛玉又去各佛、菩萨殿里拜过,因有“万佛一炉”的说法,所以林黛玉并未再上香,在每个菩萨前均合掌拜了三拜,供了和尚香油钱。
栖灵寺是大寺,来往的善男信女很多,拜佛的、求签的、求平安符的比比皆是。林黛玉想了一想,好不容易来一次庙里,也该给父母弟弟求个平安符才对,便也朝人多的那处过去。
林黛玉求了四个平安符,家里一人一个,待转身离开时袖子险些碰翻了解签和尚桌上的签筒,幸好碰掉一只签子。春景忙捡起来,要放回签筒里,却被和尚拦住了。
“大师傅这是作何?”
和尚道,“施主唯独碰掉这一只签,可见这签子同施主有缘,不若贫僧帮施主解一下如何?”
林黛玉盛情难却,笑道,“劳烦师父。”
那和尚沉吟一会,把解的签文写在纸页上,对折起来递给她,微微一笑,很有些神秘味道。
林黛玉接过那纸,带着春景春语等往回走,心里神思不属地想着母亲的病情。
杏林医馆的李大夫号称神医,若他名不虚传,应能治好母亲的病吧?可前一世母亲还是去了不是吗?
早晨来的时候天气还晴朗的很,待林黛玉回过神时,天上乌云便聚满了,忽又挂起大风来。林黛玉手里纸片捏的不重,冷不丁被一阵风刮脱了手,朝前头飞去。
春景正要去追,便见迎面一人右手出两指夹住纸页,林黛玉定睛一看,可巧是昨日那位罗先生。
林黛玉年方四岁,因此并不避开,道个万福,“先生别来无恙。”
胤禛捡纸时不经意看了眼,微微挑眉递给林黛玉,“姑娘的东西掉了。”
林黛玉接过纸一看,上头一首小诗,写的是: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怪道和尚表情微妙,竟然写了这样不尊重的话!若只她看了还可,偏偏罗先生也看到了,多难为情!
林黛玉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显然尴尬的厉害。
胤禛除了几个妹妹们很少跟姑娘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又不能拔腿就走,难得竟有些难以抉择的意思。
天不等人,方才一阵邪风将雨滴儿刮了下来,顷刻间由小变大,眼瞅着要湿了衣裳,行人们忙纷纷躲避。
春景不由暗恼自己想的不周到,没给姑娘带伞,道,“姑娘,您先去那边屋檐子底下躲躲?”
林黛玉点点头,四周看了看,带着丫鬟婆子们寻了个偏僻无人的檐角走去。崔家别院离栖灵寺近,加上山里不能跑马车,他们便没有劳师动众,全靠走来的,现在也只好等雨停再走。
胤禛的表情微不可见抽了一下,也往林黛玉这边走来。
这处房子与其说是别院,不若叫做民居,只是普通的一进院,里头三间屋带着院子。林黛玉和丫鬟婆子们在这檐下还可,再多一个男人,可就不好了。
胤禛过去,掏出一把钥匙,道,“此处正是在下陋居,不若姑娘进来避避雨吧。”
林黛玉:“……”
这里是胤禛暂住的居所,他只带来了一个心腹,现在出去办事一时回不来,所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是暂住,没有备伞。
林黛玉身边的三等丫头婆子在偏房,她带着春景做在堂屋里,胤禛作陪,因之前的尴尬,两人一时无语。
林黛玉出神地望着门外,盼望雨快些停了。可惜老天爷偏要和她作对似的,不仅雨势没有变小,反而打起轰隆隆的雷,雨点一串一串往下砸,分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一下雨,天气便凉了些,林黛玉身子骨弱,只觉寒气直往骨子里钻,强忍了会,还是打了个寒战。
春景眼尖看见,立刻着急了,她家姑娘天生的体弱,若这次受了凉,必定又是一场大病。都怪她失职,觉得天气好就没带衣裳,谁能想到要变天呢?
“罗公子,”春景朝胤禛福了福身,“奴婢冒昧向您求一件衣裳,我家姑娘她身子不好,若受了凉,恐怕要生病的。”现在天气热,丫鬟们穿的也都是薄衫子,若解一件给姑娘,那就太失礼了,不得已只能借人家的。幸好她家姑娘年纪小,家里又是旗人,没汉人家礼节纷繁琐碎,不会因此坏了名声。
胤禛看了看林黛玉,深觉小丫鬟所言绝非夸大言辞,便起身去卧室里,拿了一件他自己的衣服出来给了小丫鬟。
春景忙给林黛玉裹上了。
林黛玉忙福身道谢。
胤禛衣服大,把林黛玉整个都裹住也足够了,且这衣裳是偏稳重的藏蓝布衣,跟林黛玉一身的绮罗极为不搭,但这时也顾不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