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意中人的第一次对话总是让人记忆深刻,等到多年以后,头发花白,牙齿老落时,彼此依偎着,能够清楚地回忆起那个时候说得每一个字,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啊。
我设想了无数句玄衣男子可能和我说得第一句话,比如,“请问,姑娘芳名?”,或是“姑娘,在下有荣幸知道你的芳名么?”,中间的逗号停顿是十分必要的,表示说话的人十分有涵养,同时可以营造一种唯美而微妙的气氛。然而,事实上,玄衣男子和我说得第一句话,完全无章法可言,他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微蹙起眉,声音低沉,略带一份惊讶。他说话的语气很是自然,像是与我相识许久,此时只是各自吃完饭散步时意外遇上。玄色衣袖翻飞,披散的乌发扬起,他看着我,眼神澄澈。
我习惯性摸摸头发。遇见玄衣男子两次,两次我都跟踪他,第一次跟丢了,让我失落许久,这一次,当我停在一片开阔的山前平地时,我又一次失去了他的踪影。心中伤心难忍,我蹲在地上,抱住双臂,正打算悲伤一会,就听见身后传来男子特有的磁性声音,“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看着他,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他迟疑地说,“我听见他们说,你在闭关修炼。”
我羞愧地用双手捂住脸,千里关我禁闭,为表示对我魔界公主身份的尊敬,特意对外宣称我在闭关修炼。因为我每天都蹲在魔君府的屋顶上,让魔界众人很是奇怪,最后一致认为我研究出了新的闭关修炼方法。玄衣男子如此说,特别是迟疑了一瞬间,定是为了顾全我的颜面才没有揭破我被关禁闭的事实。
我放下双手,踟蹰半晌,辩解道,“你听错了。”
“哦?”他默然,“可能是听错了。”
我大力点头。玄衣男子走向我,面容俊朗,乌发柔顺,浓黑的眼睛流转着盈盈的光彩。他的这种风采,让我很想将袖子里的粗木棍拿出来,将他打晕,装进麻袋里,然后扛着回魔界,将他藏起来,兀自珍贵。不能怪我想法邪恶,只能说他魅力太大。
他向我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根根纤长,骨节分明。我愣愣地将眼神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的手指上,真是漂亮的手,让我很想摸一摸。这样想着,我就自然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指尖。入手细腻,温度微凉地恰到好处。
他的表情明显发愣,神色一瞬间恍惚。他抽回手,问道,“你不站起来吗?”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蹲着,原来他是想将我拉起来,不是让我摸他的手啊。我羞愧又失望地咬咬唇,等到这种情绪散去,我又依稀觉得我和玄衣男子的第一次对话很是不好,话语不好,情景也很不好,我的姿势更是不好,于是,我更加地羞愧和失望。
好像是老天听见了我的埋怨,玄衣男子终于问我,“请问,公主芳名?”
“不要叫我公主,叫我小七就好。”我绽开唇,笑呵呵地回答,“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确定了心中猜想的事情尘埃落定,半是放松,半是失落。他淡淡地回答我,“君沂。”
我想我的笑一定像是一滴水遇见了冬天的寒流,瞬间凝结成冰。我又蹲在地上,只觉浑身冰凉。果然,他并没有对我一见钟情,只是将我错认成了他的心上人。
千里的乌鸦嘴又一次一语成谶。君沂,天帝,这个世间如雷贯耳的名号。千里从小就和我讲过他许多的事情。他的英明,他的勇猛,他的冷峻,还有,他的□□。
十多万年来,君沂只喜欢过一个女子,据说那个女子,打架英勇,处事果决,一身红衣,映衬眉间一点朱砂,颜色艳丽地夺人魂魄。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个女子的容颜,遮住朱砂,和我一般无二。
君沂唤她“柠儿”,两人之间感情融洽,恩恩爱爱惹人艳羡。只是,柠儿消失在了六万年前的大战中,有人说她死了,因为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的踪迹。然而,君沂是一个长情的人,这么多万年过去,天后的位置依然空缺。
云中君和老鸣金树将我错认为柠儿之后,我特意缠着千里打听了一下她的事迹,对她很是佩服。我也曾突发奇想地问过千里,假如柠儿真的死了,我会不会是她的转世重生?
犹记得,当时千里冷笑不已,他笑完后,用手摸一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她消失的时候,你都一万岁了,哪来的转世重生?”
“这么说,你见过她?”
“战场上远远地望见过一次,她就站在君沂的身边。”
我很是怀疑地看着千里,“难道你没有看出我和她长得很像?”
千里不屑,“那时你就肉嘟嘟一个小胖孩,我除非脑子不正常,才会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和你联系起来。”
“这说明你目光短浅,不知道用长远发展的眼光来看我。”说完我就跑,生怕千里追上来将我揍一顿。
有人对我说过,这个世上最不能和死人争,不管你多优秀,比她多好,都争不过她。因为她已经死了,死亡便是她最大的依仗。而我面临的状况,比死亡更加糟糕,若是柠儿真死了,我争不过她,若是没死,她某一天出现在君沂的面前,君沂必定会重回她的身边,我更争不过她。
我深深怨恨我的父君,为什么不将我早一点生出来,不仅千里需要唤我一声“姐姐”,我也可以和柠儿正面相争,对君沂的感情也会多一分胜算。
我握手成拳,一下一下捶着我的头。第一次对一个人动了真情,却是这般结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另爱他人。我沮丧极了,按照常理,我应该明智地斩断我对君沂的情丝,趁着还未深爱的时候。可是,我从来就不知“明智”二字该如何写。何况感情这回事,从来就没有明智之说。这是我的第一次心动,不能如此轻易放弃。
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我说,“我知道你是将我错认成别人了,可是,我不想骗你,我不是她,我今年七万岁了。”
“我知道。”君沂声音很轻,若是不仔细倾听,话语就模糊了。
“我和她很像么?”这个问题很傻,但我觉得我必须问。
君沂望着我,沉沉的目光看不出一丝的情绪,“你不是她。”
我猜不透君沂对我的态度如何,但这句“你不是她”让我安了心,说明我不会成为柠儿的替身。可是,这么相像的一张脸,应该还是很容易地让他产生错觉。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我化成一只狐狸,雪白的皮毛,火红的眼睛,八条尾巴在身后飘摇浮动。这是羽衣的原身,我见过几次,感觉非常漂亮。
“你……”君沂皱眉,“这是做什么?”
我摇摇尾巴,厚脸皮地说,“我想让你知道,小七是这样的。”
我又摇摇尾巴,发现作为狐狸,和君沂培养感情更加困难,因为方向不对,会向着主人与宠物的关系发展。念及此,我立刻恢复成自己的模样,理一理自己的青丝,感觉甚好。
“我可以跟着你么?或者,你驾云的时候速度慢一些,好让我跟得上你?”我和君沂商量。我不能再回魔君府,有去无回,见到君沂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我要跟着君沂,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身边,长此以往,我在他的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占有一个位置的。
关于这个决定,我仔细思量过了。父辈的恩怨,千里并没有给我灌输仇恨心理,也没有提过报仇的事情。他认为,那只是在其位谋其事,无关个人恩怨,立场不同而已。对于君沂,他虽然不屑,却也承认天上地下的男子,除了他千里以外,最杰出的就是君沂了。
千里关我禁闭,不是因为我喜欢上的人是天帝,而是嫉妒君沂竟然有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也许,是他看君沂不爽,想借我报私仇而已。千里,真是太可恨了。
君沂听我如此提议,好像没有理解,他问我,“这两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大了。”我从他的反问里看出希望,忙不迭地解释,“前者我离你近些,后者我离你远些,区别不大么?”
“好像是挺大。”君沂点头,话题一转,“可是让你跟着我,我有什么好处?”
我吃惊地望着他,如今的世风果真日下,天帝怎会说出这般没风度的话?不过,若是平白无故地让翟墨跟着我,没有好处我肯定也不愿意。是啊,对君沂来说,我现在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爱慕他的平白无故的人。他这样说也算是情有可原。
我没有时间沮丧,赶紧从身上往外掏东西,想找一样东西证明君沂带着我是有好处的。。
庆幸不学无术的翟墨有一项携带各种琐碎东西的绝学,庆幸我缠着翟墨偷学来了这项绝学。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堆衣服,赌赢来的钱,伤药药瓶,几株珍贵药草,还带了一盘云待月做得红烧狮子头,最后,我拿出了打晕翟墨的那根粗木棍。
这些,原本都是为了私奔做打算的,事情的发展虽说和我的打算有所偏离,但一旦能跟在君沂身边,我一样可以当做是和他私奔。
君沂淡定地看着我掏出一大堆的东西。我暗赞,果然是天帝,这般不同凡响。他指着那个粗木棍,问我,“那个,是做什么用的?”
“哦,这个啊,打蚊子啊。”我兴致颇高地拿起它,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很好用的。”
君沂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将粗木棍收回袖子,他一定是没有见过像我这么粗鲁的女孩子。
“你看我带了这么多东西,若是你不小心受伤了,我还可以给你包扎……”我顿住,君沂是天帝,还有谁可能伤得到他?我挠挠头,继续找理由,“若是你饿了,我可以把红烧狮子头给你吃……”又顿住,仙和魔是不需要吃饭的,根本不可能会饿,我和千里搞了一个云香楼,还把云待月拐回魔界,完全是贪图口腹之欲,跟填肚子没有关系。
“嗯,……”我努力地找理由。
“可以。”君沂打断我,没头没尾地说道。
“什么可以?”我反应过来他是说我可以跟在他的身边,不由高兴起来,“是不是你想到了带着我有什么好处啊?”
君沂抿着唇,表情稍显懊恼。我生怕他反悔,忙说道,“我不问了,你只要让我跟在你的身边就行了。”
他不说话,抬脚就走。我愣在原地,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我跟上去。
他走了几步,见我没有动,便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会意,立刻跑过去,落后他半个身,正好可以一边走路,一边欣赏他侧脸俊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