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宝珠道别已经快一个礼拜了。?w8ww.那时他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她先安慰起他来:“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但不必为我难过,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后悔,关于我所做的一切,不管是错的或是对的,即便伤害了别人,蹉跎了自己。说我任性也好,自私也罢,起码我是坦荡的,而心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谢谢你,小孩,还有令狐缭和长怜,是要永别了吧……那,好好生活。”她会步入轮回之道重新开始么,还是灰飞烟灭从此消失,又或是孤魂野鬼永世徘徊,他不知道,问起令狐缭,他也是淡淡地笑而不语。他了然,那样的女子,不管如何,终是无憾的,又还怕什么束缚和羁绊?
宝珠,就如你所说的,好好生活吧。
天卷的事情他也一直没有问令狐缭。每每想要开口,他都忍了下来,因为前所未有的不安。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亲口跟他说明一切的,他不曾想要伤害他,他又何故自扰?倒是重诡的话,让他知道了令狐缭的身份……能活上千年的,怎会是人类?这算不算他对于他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点的了解呢?
那天带着虚弱的令狐缭回到家后,长怜就把他堵在了门外,他虽焦虑难安可又能如何?每月十五都得承受那样的折磨,他不能想象得有多痛,因为令狐缭看起来是那么无助和脆弱……想起他以为令狐缭死了而大哭的事,谢不语脸上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现在长怜那只聒噪的臭猫总拿这件糗事来耻笑他,每次他都恨不得将它猥琐的脸踩扁在地上再狠狠碾上几脚。再加上回头瞥见令狐缭那只老狐狸笑得春风得意花枝乱颤的神情,他真想原地挖个洞直接把这两厮埋进去。
“看你一张奶油小脸满是被羞辱后羞愤的表情,啧啧,真是我见犹怜深得我心啊……”倪谙一手拖着下巴,陶醉地望着谢不语,妖艳的蓝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子上。谢不语叹气,淡定地抓起她的手将桌子擦干净后再放会原位,然后应着门口的铃铛声灿烂地笑着转身冲门口的客人道:“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一位……”女孩细弱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生的腼腆,她抬头迎上谢不语的目光,略显病态的苍白脸颊上闪过一丝惊讶,“是你……谢不语?”
谢不语也微微一愣,既而笑开:“没想到还会再见呢,叶云泥。”是上次在沐夏的墓前为她浇花的女孩子。今天她没有穿青花的旗袍,却依旧是素浅的装扮,同上次见面时一样,给人一种文静之感。
“真的好巧。”她笑得很开心,又略显羞涩,只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你在这里工作?”
“嗯,周末我会在,以前都没有见过你呢。”
“今天偶然间路过的时候觉得这家店很好看,就进来坐坐,是第一次……”说话之间她已经点好了单,冲着谢不语歪了歪脑袋,表情有几分俏皮,“想不到就遇见了你。”
“呀呀小谢,带了这么可爱的小女友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真不够意思的!”倪谙从后面丝毫不留情地给了谢不语一拳头,彻底无视他的抗议,转而满脸和蔼与怜爱地看着面红耳赤急忙辩解的叶云泥,“别害羞妹妹,我是这里的大姐头,喜欢什么就尽管点哦,今天我请客,费用会从小谢的工资里扣的。”在叶云泥露出错愕的表情之前,她媚笑着甩了甩手,风情万种地笑道:“……最后那一句是开玩笑的啦。”
把倪谙轰走之后,谢不语不好意思地在叶云泥对面坐了下来,抓抓头憨憨地说:“你别见怪,她就这样,一点都没有身为长辈树立模范的觉悟……但人很好。”
“不会,很有趣的老板娘呢。”她垂下眼睫,一下一下地搅动着玻璃杯里的透明液体,“对了,我去过看过沐夏了,本想再给她的花浇点水的……没想到所有的花都凋落了,连叶子和藤蔓都彻底枯萎了,不可能再开花了吧……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啊。那么年轻的生命,那样如花般的年纪,却突兀地走到了尽头,多残忍。如果沐夏还活着,就能像其他女生一样开怀大笑了吧……”她突然顿住,有些慌乱地低头,“对不起,我……我只是……”
“为沐夏难过么?”是善良而敏感的女孩子,对于一座陌生人的孤坟和枯萎的年轻生命,她说话时的语气,是难掩的落寞与遗憾。谢不语摇了摇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恍惚想起赤残的笑容来,他不禁喃喃道:“她很坚强,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坚强。怜悯一个人总是轻而易举,但这却让她变成了弱者。所以我更想祝福,我相信她不负此生。”
“不负己心。”叶云泥淡淡地笑着,“是我太过不安了,死亡让我终日慌恐,无暇考虑其它。生命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她的话让谢不语禁不住担忧地皱起眉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脸色就不大好,显出一股恹恹的病态来,话语中似乎也一直是对生命的无奈。
“没事,我没事的。”叶云泥苍白地笑了笑,以几近地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有一个姐姐,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每天每天,我们都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慢慢憔悴下去,束手无策,死亡无可阻挡。这么多年来,每一个清晨,我醒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确认自己是否还活在这世上。不语,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很绝望。”
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那一瞬间谢不语的脸上一片死灰,一股熟悉的令人战栗的绝望感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他怔怔地望着叶云泥,眼中却空洞如渊。脑海刹那划过她身着青花旗袍的样子,与某个人的影子隐约重叠在一起,殷红四溅。
很多血啊。
“不语?”叶云泥轻轻晃了晃失魂落魄的谢不语,半饷他才反应过来,勉强朝她笑了一下,道:“我……我快下班了,不介意的话等我一会,我送你回家。”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叶云泥眼角是略微羞赧的喜悦,却还是小心地询问了他。谢不语摇头,示意她稍等。他只是突然想要送送她,这样就能跟她多呆上一会儿,或许是她的青花器旗袍让他对她有了些许微妙的好感,虽然这种荒唐的想法连谢不语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又或许她显得太过苍白让他不觉有些担心,即便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自己的脸色看起来都好不到哪儿去。
谢不语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被一脸邪恶的倪谙一把勾住脖子往后拖去,她扳过谢不语的脸啧啧地笑着,并不时往坐在外面的叶云泥瞟上几眼。谢不语被她亮晶晶的眼神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无奈这老板娘的胳膊就跟河蟹的钳子一样顽强而恶劣,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有气无力地说:“大姐头,有什么吩咐赶紧的。另外,你一个老板娘兼长辈这副德行不管对员工还是客人影响都是很不好的。”
“小谢你最近是不是跟了什么流氓,怎么嘴变这么坏了,简直就是个腹黑的死孩子……”倪谙哀嚎着露出受伤的神色,见谢不语甩了她一记不耐烦的眼神抬腿就想开溜,她总算收敛了腔调正色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跟你说正事呢……”她顿了顿,沉下了声音,接下来的话就让谢不语“你能有什么正事”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你最好离那个女孩子远一点,小谢,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老板娘,你……你又在开什么玩笑呢?”谢不语干笑两声,却在对上面无表情的倪谙的眼睛时噤了声。太认真了,与平时不靠谱的她完全判若两人,这使他不由地心底有些毛了。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是说叶云泥已经死了么?那为什么他完全感觉不出来?谢不语咽了咽口水,半开玩笑地问道:“老板娘,你的真实身份是小说里的驱魔人之类的?开这家店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么?”
“……”倪谙瞬间石化。
“我想我最近大概是太累了,不然怎么觉得这个世界离三次元越来越遥远了。”谢不语摇头,愈肯定这段日子以来“这个星球已经不是地球人的了”的想法,“老板娘,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少年,并且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他轻松地掠过倪谙爬满黑线的脸,摆摆手后往外走去,“角色扮演的恐怖游戏下次再继续好了,今天就先再见了。”
“生了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睛,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倪谙的声音安静而清晰,温吞的调子让谢不语骤然顿住了步子回头看她。倪谙一手抱着胳膊,另一只手上已经夹了一根未点着的烟,细细长长的,如同她的手指一样。她似笑非笑,朝着外头叶云泥的方向慵懒地抬了抬下巴,道:“快去吧,让佳人等急了可不是绅士的风度。玩得愉快,小谢。”
谢不语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只留下一个背影。他略微生出些许烦躁来,什么时候身边的人开始尽说一些让人觉得意味不明的话,还是说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生活变得如此动荡不安?他失神地看着从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双藏着秘密的眼睛突然让他觉得自己的脸是如此陌生,他觉得有那么一个黑暗的漩涡,正将他拽向万劫不复之地。
又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