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心连忙跟了进去。
才一进帐,裴子扬等人便都皱起了眉头。
疫区的情况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不容乐观。只见灾民们一个个衣衫褴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病怏怏的没有一丝生气。有些就像死人一样,半截身子已经入了黄土,显然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了。
绯心尚未来得及细看,一方布巾忽然捂上了她的口鼻。她呜呜地呻-吟着,被裴子扬拖出了帐篷。
“你做什么?”绯心嗔怪道。
“小心被传染。”
裴子扬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再理她,而是肃声问那医女,“每日新被传染的病人有多少?”
少女叹气道:“有上百人。还有许多灾民,是还没有确诊就被关进来的……”
裴子扬还欲细问,忽听不远处响起二皇子的口哨声,这是他们撤退的信号。
他只得匆忙道了一句“多谢”,拉着绯心就跑。可绯心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了裴子扬的手。
“我要留下来!”
裴子扬转过身来望向她,目眦欲裂。
只这一瞬的功夫,境况已全然不同。他若回去救她,就有可能破坏全部的计划。
“子扬,快走!”二公主拉他一把,压低声音劝道:“三拳难敌七手脚,我们若不走,就会被一起关在里面,到时候就全完了!”
裴子扬犹不放心,正要挣开她返回疫区,却见官兵全线戒备,将绯心所在之处团团围住。
他一咬牙,想到绯心这么做定有她自己的目的,只好狠下心转过了身。
三人都有些功夫在身,没有绯心拖后腿,轻而易举地脱离此地。
二公主见他面色不豫,开口劝道:“你放心,绯心向来聪明,不会有事的。再过几天,安二就会拿着药材过来接应,到时候一定能把绯心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裴子扬吐出一口浊气,长眉紧皱,沉声道:“最好如此。”
隔离区里,绯心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打起精神,看向朝她包围过来的官兵,牙齿微微打颤地说:“各位大哥,我没有疫病,是来做医女的……”
绯心话音未落,刚才帮过他们的医女突然被官兵推搡过来,一阵拳打脚踢。
在绯心的认知里,就没有恃强凌弱的道理。她正要冲过去阻拦,却突然被人从旁拉住了手臂。
她侧首看去,那也是一个医女打扮的姑娘,生得清秀可人。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却有着超乎年龄的镇定。
“你不能管。”她道:“安汐的身份早就被人怀疑,你帮不了她。”
绯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帮过她们的医女被人带走,不知去向。
但现在的确不是同情别人的时候,她同样面临危机。
奄奄一息的少女被拖走后,官兵们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绯心身上。
好在有刚才拉住绯心的这个女子出面解围。她护在绯心身前,肃容道:“疫区人手不足,我让上头再派几个人过来,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一个。你们带走了一个安汐还不够,还想把她也带走?”
为首的官兵盯着她们半晌,就在绯心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却见官兵看着她们道:“既然秋姑娘发话,那就让她留下来吧。”
诶?竟然就这么让她留下了?
方才电光石火间,绯心挣脱了裴子扬的手,其实是想被送往某个更加隐秘之处,这样才更有机会接近幕后之人,完成恪皇贵妃托与她的重任。
可是却没想到,她身上明明带着重重疑点,却还是被留下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能留在疫区也好。留在这里不仅可以照顾灾民,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只是……绯心突然觉得自从来到江浙之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团团疑云。
她看向身旁刚刚救过自己一命的姑娘,柔声开口,“多谢姑娘助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秋,名景晴。你呢?”
绯心答道:“秋姑娘就叫我绯心吧。”
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绯心,我不是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这帮当官的知道钦差要来,整日里疑神疑鬼的,已经抓了好几个医女了。疫区人手不足,还要你多辛苦些。”
绯心听到“钦差”二字,神情不变,好像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一样,“秋姑娘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绯心说得轻松,真正干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这照顾人的活计有多么不容易。
疫区药材不足,她们医女能做的除了熬一点明显无用的药汁,也就只是打水烧水,帮病人擦擦身子。但光是这样,就已将绯心忙活得晕头转向。
秋氏笑话她说:“你看起来倒和安汐一样,像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不像会伺候人的。”
提起安汐,绯心有几分好奇地问:“你是说那天被抓走的姑娘?”
见秋氏点头,绯心有些不安地说:“既然说我和她很像,为何没人抓我呢?”
秋氏摇摇头,“你和她不一样。你来这里之后是踏踏实实做活的,可安汐……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做,却还是非要呆在这里,好像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绯心敏感地抓住了什么,神色微动。
安汐姓安……
听说京城首富安家有一位庶出的小姐,一直养在庄子里,该不会就是她吧?
她这样想,主要是因为这次与裴子扬一道南下的除了二公主和二皇子外,还有安氏的两个少爷,二人都是裴子扬的左膀右臂。
这么说来,安汐很有可能是安家安插在疫区的眼线,为了帮助裴子扬而呆在这里。
可,绯心又觉得这样说不通。
如果安汐当真是安家的姑娘,为何她不用化名行事?为什么见到裴子扬一行人时,他们没有用什么暗号确定彼此的身份,反倒像素昧平生一样?
秋氏见她陷入沉思,还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也被抓走,含笑安慰道:“你放心,我在这里做了很久,那些兵大哥多多少少给我几分面子,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绯心点了点头,可就在她们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将要收工的时候,帐外突然来了一队士兵。
绯心心头一跳,警惕地望向门口。
官兵倒没注意到她神色有异,只是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叮嘱道:“明日一早,京城来的安二少会亲自运来安家资助灾区的药材。你们都给我小心着些,不许乱说话,听到没有!”
绯心与秋氏等人纷纷答应下来。
在她们这帮医女里头,秋氏的胆子最大。她问:“不知这位安二少是何人物?”
绯心以为那些官兵会骂她多嘴,谁知为首的兵油子看了秋氏一眼,竟没有发火,“还有哪个安家?京城三大家族之一,富可敌国的那位。”
这位大哥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要不是那日就是他带头对安汐动手,绯心恐怕真的会误以为他们是好人。
翌日一早,绯心还未睁眼,就听到外头传来秋氏与人争执的声音。她连忙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就见一个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拉着秋氏的手腕不放。那老男人形容猥琐,明显是对清秀的秋氏起了色心,正在调戏于她。
绯心心想反正自己现在“长得丑”,正要上前帮忙,却见一个华服公子三拳两脚,将那幕僚打得满地找牙。
“安二少!”老男人捂着脸道:“您喜欢这个妞就直说嘛,小的哪敢和您抢啊!”
安信冷淡地轻哼一声,没搭理他。
绯心十分意外地看着安信解下自己的披风,系在秋氏身上。
据她所知,安二是个精明至极的商人,天性凉薄,擅长算计。除了于他有利的事情,绯心还真没见他出手帮过谁。
况且安二向来不近女色,这么大的人了,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一个秋氏,竟能让他打破惯例?
除了一见钟情之外,绯心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解释了。
她突然就想调侃一下安二。
见秋氏无碍,绯心拍手赞道:“安二少好一出英雄救美。”
安信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对身旁的官兵吩咐道:“这个也带回去。”
官兵头子为难道:“安少爷,这个……姿色差了一些吧?”
安信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神情一肃,连忙一挥手。后头立即有人过来,推搡着绯心走出大山,上了一辆马车。
秋氏也被人带走,但两人所乘的马车不同。临别前两人对视一眼,颇有几分互相安慰的意思。
绯心打起车帘,不出所料,宽敞的马车内空无一人。她坐了进去,没过多久,便见安信跟了进来,恭敬地向她下拜。
她温婉一笑,虚扶起他,“特殊时期,安二少不必多礼。”
绯心和安二也算是旧相识了。还在京城的时候,安信便在为裴子扬做事。
安信依言起身,同她解释道:“昨日和临安知府谈生意时,安信故意说起府中婢女颜色平平,听说疫区有几个模样不错的医女。那贪官为了骗取我手中的药材,就说让我带几个回去。所以还要委屈您,假扮几日安信的侍女。”
绯心“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才多带了几个姑娘回去?”
见安信点头,绯心一脸不信,“你不是看上人家秋姑娘了?”
安信好像没听见一样,淡淡地道:“殿下不放心您,让我接您离开这里。”
绯心逗他不成,自觉无趣,只好噤声。马车一路前行,两人沉默许久。绯心见他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由问道:“你一直坐在我这儿,不怕旁人误会吗?”
安信俊脸微红,垂眸道:“恕安信冒犯,殿下交待于我,务必看护好您。”
绯心见他满口都是裴子扬,心里的小兔子七上八下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子扬那边怎么样了?”
“大皇子以钦差的名义住在官衙,但他为了吸引那些狗官的注意力,什么都不能做。”
“那聆风呢?”
先前穆聆风扮作米贩,自称为了家乡百姓愿意便宜卖米,只求楚不樊暂时给他个安稳地方住。楚不樊贪污贪出了亏空,粮库正愁没米呢,这才叫穆聆风混进官府。
可穆聆风这身份站不住脚,绯心一直很担心他。穆聆风无父无母,既然叫她一声嫂子,绯心便有责任关照他。
“穆聆风已经找到了贪官的账本。但他出入受限,必须尽快将证物转交出去。”安信看她一眼,肃色道:“等到了官府,还要您想办法与他接应。”
“我?”绯心惊讶道:“你之前不也去了官衙吗,他怎么不把证据转交给你?”
安二默了默,低声道:“他不放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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