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随着公鸡的一声鸣叫,楚库河南岸一个两百人的村庄里最大的一间土坯院子的男主人醒来了。
张大根如今已经是这个村落的村长兼附近三个村落的乡长了,按照瀚海国的规矩,就算是区区乡长,也是有一份俸禄可拿的。
不过张大根并没有就此止步,他家里五十亩田地依旧好好地侍弄着,他婆姨这几年给他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儿后他更加勤快了。
今年是张大根被建奴俘虏后来到林中的六个年头,自从上次自愿到哈尔滨协助当地人兴建水利后,回到红奇科伊便成了村子里的村长,当然了,村长是没有俸禄的,完全是一个荣誉头衔,不过平素带着围子里的人兴修水利、平整道路,催收赋税,手里头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权力的。
权力这东西,胆子小的不敢沾惹,胆子大的却会欲罢不能。
尝过甜头的张大根有些欲罢不能了,想当初在大明时,这样的角色多半是家里有士子的乡绅才能拥有的,到了这塞外苦寒之地,没想到老实巴交的泥腿子也能做上。
还不止,今年他还当上了是那三个村子组成的一乡之长。
这可不简单,若是在大明,那可得是家里面很有底子的殷实大户才能得到的,何况如今在这瀚海国,乡长与游徼、啬夫一起都进入到了官府的名册,按照老话说,那就是“俺也是吃皇粮的人啦”。
不过张大根虽然志得意满,终究还是舍不得那五十亩肥沃的土地。
如今在红奇科伊县,楚库河长约两百里、宽约十多里的狭长河谷里,河南地势较低一些,不过由于楚库河的长期泛滥,土地也肥沃一些,厚厚的腐质层甚至比黑龙江一带还好,加上灌溉方便,于是那里便成了该县的粮食主产区。
像张大根这样的家庭,五十亩土地有一半种了黑麦,还有一半种了大麦、小麦、土豆,黑麦的麦秆连挑嘴的驯鹿在冬日里都能吃,遑论猪牛羊等牲畜了。
于是,张大根家里还喂了一头猪,六只羊,一头骡子,十几只鸡,除了骡子、羊,这些可都是从大明弄过来的,本来户部也给农户弄来了一些俄罗斯火鸡鸡苗,不过张大根觉得火鸡太丑了,还是大明的鸡看着顺心一些,特别是能打鸣的大公鸡,如今张大根已经离不开它了。
秋天的楚库河流域已经很冷了,张大根悄悄起了床,眼看天色尚早,他便穿上自己的皮袍子信步来到楚库河边上。
在张大根他们刚过来的那段日子,他们最怕的有两件事。
一是春季楚库河的肆意泛滥,不过在六年过去之后,通过不断加固河堤,修建水渠,已经将该河基本控制住了,饶是如此,在有一年的特大洪水里村子里还是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第二便是寒冷了。
楚库河发源于南面的肯特山,地势较高,冬季长达半年,最冷的时候哈出来的气瞬间就会结冰,一开始多半来自大明京畿一带的农户着实不太适应,当年冻死的、冻掉鼻子、耳朵、胳膊腿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大多数人在厚厚的鹿皮大衣、煤球炉子的护持下还是熬过来了,此后,几乎所有的人家家里都砌了土炕,充足的的粮食、年猪、羊,楚库河的鱼,肯特山的山珍野味,让他们安安稳稳度过一个冬季完全没有问题。
说到肯特山,这里要说的是,此时的肯特山几乎是一个宝库,木材、药材、山珍应有尽有,不过狼群、黑熊、西伯利亚豹子也是不乏踪影,但到现在为止,楚库河的汉民与这些猛兽大多相安无事。
肯特山出产一种身形硕大的盘羊,成年盘羊大多在一百多斤以上,楚库河流域的汉民若是胆子大的,运气好的话在大雪来临之前打上一只,用食盐腌了,整个冬日就不缺肉吃了。
张大根自己不会打猎,不过仗着乡长的身份,在乡里游徼、一个退伍汉民的帮助下上山打到了一只,一头两百斤的盘羊、一头一百多斤的肉猪、几十斤白鱼,几十斤晒干的蘑菇、木耳,二十斤烧酒——整个冬日,张大根的日子会过的异常舒服。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张大根坐在河边的堤岸上,此时的楚库河离封冻至少还有一个多月,早晨的河面蒙着一层雾气,张大根掏出一个时下在瀚海国很流行的铜烟袋,装好烟丝后,取出火镰火石火绒点燃了,在雾气朦胧的楚库河南岸吧嗒吧嗒抽起来。
说到这烟丝,就要说说这楚库河北岸了。
北岸原本是克烈部的牧场,克烈部迁到因果达河流域后这牧场便空了下来,由于北岸地势较高,牧草、灌木丰盛,千百年来都是作为牧场存在的。
不过在克烈部迁走后此处并没有让别的部落进来,等到大量的朝鲜汉民进入瀚海国后,尼堪向此地迁来了两千户。
此时,由于济州岛贸易的大兴,尼堪已经从西班牙人那里弄来了一些玉米种子,迁到楚库河北岸的这两千户便是瀚海国首批种植玉米的农户。
当然了,偌大的土地,也不可能全部种植玉米,烟叶、土豆、黑麦也种了一些,剩下的土地继续用来放牧,与南岸的农户相比,北岸的农户在官府的资助下,每户养的牛羊马匹数量可比南岸的农户多得多。
而由于烟叶、玉米的存在,北岸农户的条件实际上还比南岸的好一些。
不过南岸的农户也不羡慕,南岸的土地比北岸肥沃得多,能种植口感上佳的小麦、大麦,而北岸只能种植对土地要求最低的黑麦,北岸的农户想要吃上白面馍馍,只能用手里的烟叶、玉米同南岸的人交换。
淡淡的雾气里,随着张大根嘴巴吧嗒吧嗒着,不断闪现出微弱的火花。
“还是小麦管用”
看着对岸也已经渐渐苏醒过来的庄子,张大根嘴里不禁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一句,不过他随即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下。
“张大根啊张大根,你如今大小也是官府的一个小吏,怎地心胸还像以往寻常农夫一样,恁地逼仄?都是受苦受难的汉家兄弟,在这边荒北境立足多不容易啊,若是没有大汗撑着,我们这些汉人随时都有被骑马的部落吞掉”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想着还怀着第三胎的婆姨,他赶紧在河边的石头上磕了磕铜烟袋,小心拾掇好了用一个布袋子包起来,兴许是坐久了,站起来时不禁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一头栽到楚库河里。
心有余悸地拍拍屁股向自家的院落走去。
回到家里后,婆姨尚未起身,张大根赶紧到厨房里忙乎起来。
不多时,一碗野菜鸡蛋汤、一张刷着自制大酱的大饼便端上了自家婆姨、两个娃娃面前。
张大根自己三下五除二消灭了手里的大饼和菜汤,略略和婆姨说了几句话便又出去了。
今天一早,工部的人会同县里的小吏到他这个村子里来,同时给他们带来的还有一些水泥,从今日起,张大根所在村落的这一段河岸也要用那神物“水泥”进行加固了,这次加固后估计至少能管十多年。
如此大事,张大根岂能不上心?
他已经约好了游徼、啬夫,安排了一百青壮,准备全程听从工部来人的调遣,争取在大雪来临之前将他们这一段堤坝修好。
等张大根走出家门时,整个堡子已经沸腾起来了,他一路走着一路同其他人打招呼,时至今日,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健康、幸福的色彩,与六年前那灰扑扑的、暗淡的、憔悴的脸色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
红奇科伊县城。
县城方圆约莫六里,矗立在楚库河地势较高的北岸。
由于楚库河河谷已经有了五千户汉民,若是在大明的话,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县域了,故此,在城中也设置了学堂一座,由于首批过来的京畿汉民大半没有子女,学堂主要招收的新近过来的那两千户辽东汉民的适龄子女。
楚库河优异的土地条件,又是瀚海国疆域西部少有以汉人为主的大县,尼堪对此地非常重视,按照此地“深处内地”的现状,县城是不会设置常备军的,而是由当地的农户轮流值守才是。
不过自从乌兰乌德省的巡抚罗锦过来视察过后,便决定在入学的那五百学生中将年满十五岁的一百个男娃武装了起来。
这一百人人手一杆带着刺刀的火铳,平日里除了上学,还轮流在城墙上、街面上巡逻,为了带好这一百人,罗锦还让自己的幼子,年仅十六岁的罗继志也迁到此处读书,同时又担任那一百人的头领。
除了这一百娃娃兵所在的学校,孙家的商铺,仅次于乌兰乌德省城的常备仓,县衙,便是县城几处重要的所在了。
与读书相比,罗继志更在意目前这个“准常备军”的身份。
这日,他带着没有上课的三十人在大街上巡逻,按照惯例,城墙上、常备仓、街面都是他们的巡逻范围,隔三差五还要将一半的队伍拉出去巡视整个红奇科伊县。
今日便是他们出去巡视的日子。
这三十人都是会骑马的,在罗继志的带领下骑着战马奔出西门后便向张大根所在的村子赶去。
此时,沿着楚库河北岸修建的向东通往因果达河河谷直到赤塔,向西沿着楚库河一直到色棱格河流域直到恰克图、乌兰乌德的大道已经修葺完毕了,大车已经能方便地往来上述各地。
这三十个半大小子清一色的双排扣呢绒大衣,带有护耳的呢绒帽子,锃亮的铜扣皮带,鹿皮马靴,腰间挂着单手横刀,背上背着隧发火铳,一个个昂首挺胸骑在马上,从大道上飞驰而过,让路上过往的行人都羡慕地驻足观看。
这些装备,全部是由红奇科伊县供给的,像这样的装备,乌兰乌德批给红奇科伊县的有五百套。
一行人正在大道上踌躇满志地狂奔,不多时前面也飞来一骑。
罗继志见了心头大喜,那人是设在哲科伊河河口驿站的驿卒,如此急匆匆向县城方向疾驰多半是有大事。
“二郎,哲科伊出现了盗匪!”
“啊?”,罗继志脸上的喜色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