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宝光盈目处,看着不远,可有句俗话叫做望山跑十里,看着近,实则远,况且这座巨峰实在世所罕见,何招娣跟韩湘走着走着,俱都生了疑心,虽然长安城外也有这样的深山大泽,可是如这样山势雄伟,奇峰耸立,峰上有峰的庞然大物,记忆中压根就不存在。
山高的不像话,往上看,似乎永远看不到顶,往远处看,也没有个尽头。这山到底有多高,有多大,竟完全看不出来。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长安城外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
越往山中去,就越是感觉怪异。
何招娣留心起这里的植物,她本来就是浮沉草野的人,对于山里的景象本能的熟悉,这里虽然也有她见惯了的山中物什,但普遍比寻常山野更加充满原始的感觉。林池里皆是环抱粗的古木,古藤缠绕,树冠如盖,白气冠其上,还有许多连她都不认得的树木。
“韩湘,你觉不觉得,这里不太对劲,你要不要去跟吕洞宾说,别再往山里去了,赶紧想办法离开,再拖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我也感觉到了,长安城里里外外,什么地方我没去过,怎么就不记得有这样的地方……”
何招娣跟韩湘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被罗四听到,他笑眯眯地道:“我曾听家乡的老人讲过,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经常走着走着就会进入一个神奇的世界,山中景物是平时根本没有见过的,偶尔还会遇到一些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樵夫,或者是上了年纪的书生,在雾气中吟诗作赋,非常的清雅。如果遇到了,可以跟他们交谈,或者赶紧请他们喝酒,他们一开心,很可能随手就送给你一场富贵,往山中一指,或者天灵地宝,或者成了精的金银,化作小妖,跳到你的身上,回到家中就是一袋子黄金白银,享用不尽。”
何招娣道:“真有这样的事?怎么我在何家村住了十九年,见天在山野里跑,一次都遇不到?”
罗四道:“鄙人也只是听闻,从未遇到。但是内心么,着实向往。”
有这么一个小故事做了铺垫,何招娣跟韩湘心中的疑窦减了三分,反而生出一些些期待来,连妖怪和龙女他们都遇见过,难说在这里不会再遇到什么。既然来都来了,要是能有些奇遇,那可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一路跟着吕洞宾,朝发出宝光的地方而去,这山路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一路盘旋,也不是路,越往上走越陡峭,只能容纳一人,抓着凸起的山岩跟草丛,需要借力才能通行。
吕洞宾登上一段,拽着一根细瘦的小树,回身将手递给何招娣,何招娣想也没想便道:“不用,不就是爬个山么,看我的。”说着蹭蹭蹭跟只山魈一样,十分敏捷的攀了过去,将吕洞宾甩在身后,站在高处得意的冲他笑,伸手道:“还是我拉你吧。”
吕洞宾对韩湘道:“看到没有,不是我损她,这哪里是个姑娘,分明就是一只扒地虎。”
韩湘无奈看着两人,不由得想到自己跟龙七,也曾是这样针锋相对的,顿时心下黯然,脸上淡淡笑意就变了味道,默默将手递给吕洞宾,被他拉上一把,最后的罗四无量,笑着摇摇手,表示自己一个人能行。
宝光发出的地方,云蒸霞蔚,已是高处,往上去,身边的雾气就大了起来,何招娣反超吕洞宾,一路领先,第一个抵达,她的身影立在雾中,一动不动。雾气里透着光,隐约看到一些轮廓,但尚不能确定是什么。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吕洞宾喊道。
何招娣没有回答,仰着头在看什么东西。
吕洞宾叫她两声也无反应,心道难道是又魔怔了?
这山路虽不直上直下,是蜿蜒朝上,可是攀登上来再朝下望,才发觉无疑是峭壁一般,几个人全都悬在半空,再加上雾气太重,身周一切都看不清楚,人就像是在云里钻。
罗四无量突然哎呀一声,原来是脚下踩空,整个身子悬悬欲坠。
“当心,这掉下去,可说不准会掉在什么地方。”吕洞宾半真半假的说笑。
罗四道:“长途跋涉日久,鄙人实在体力难支,不如诸位先行,在上面等我,鄙人随后赶上。”
“那怎么行,这里云雾迷蒙,看都看不清,留你一人攀登,也没个照应,要是出了事,我们连知道都不知道,不妥。”
吕洞宾不由分说,一把拽住罗四无量的手腕,罗四本能的抗拒,手腕翻转,指扣如钩,要去反扣吕洞宾腕子,竟似有些身手。
吕洞宾状似随口:“练过?”
罗四连忙道:“乡下把式,防个身罢了。”
吕洞宾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抓着罗四无量的手腕却不丢。“还是我拉着你吧,要是有事,咱俩一起,也能相互做个伴。”
罗四脸色变幻,眼眸深重,只是在云烟之中并不显眼,但却放弃了抵抗,乖乖被吕洞宾抓着,口中还道:“也好也好,只是辛苦你了。”
吕洞宾再不多言,将罗四无量一把拽起,让他走在自己前面,自己殿后。
与此同时的相国府灵馨阁里,怀里抱着一个大笔洗,头上,耳上,手指上都夹着画笔的善丹嘿嘿笑起来。
“吕洞宾啊吕洞宾,好戏就要开始了。”善丹啃着笔,对脚下的兔子,“沙沙,你说咱们给他们增添点什么才有意思?毒蛇猛兽?”兀自摇头,“不好不好,都太寻常,不是我的风格,显不出我的手段,究竟画什么好呢?”
那兔子就知道啃东西,正抱着一只凳子腿啃得欢。
“蠢材,就知道啃啃啃,一点用处都没有,真是白养你了。”善丹骂了一句,只见自己那只小宠,抗议的朝他蹬腿,蹬了两下,不小心将颜料盒子蹬翻,五颜六色的泼洒出去,颜料撒的一窝蜂。
善丹盯着地上颜料,没有发火,满脸喜色,态度一百八大转变:“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宝贝啊,就是有灵性!”
小宠蹬完颜料又朝凳子腿啃去,身子胖乎乎,圆滚滚,一团雪白,甚是可爱。
“有了。”善丹喜笑颜开,手中画笔随即朝山海卷中一挥。
云如兽奔,涌涌而起,径直朝着吕洞宾等人过来,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这云彩是一团缤纷,可嗡嗡有声,再近一些,吕洞宾大惊失色,那一大团彩云,分明是一大群古怪的蜂鸟,说它们是蜂鸟,因为它们看上去有鸟一样大小,长得像鸟,可更像蜂,却比常见的蜂要大许多,形如鸳鸯,身披艳丽的色彩,头顶中央翠绿,枕部赤铜色,后颈部却又是暗紫色,眉有纹,身上色彩泛着金属光泽,煞是缤纷好看,只可惜长着蜇人的毒刺。
不仅吕洞宾,罗四无量也变了脸色,暗自咬牙切齿。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一大群彩色巨型蜂嗡嗡而来,韩湘大惊失色。
吕洞宾沉着道:“传说中,上古时代有一种怪鸟,形状像蜜蜂,大小如鸳鸯,蠹鸟兽则死,蠹木则枯。”
“这么毒?”韩湘咋舌,“我小时候倒是常捅马蜂窝,马蜂怕烟怕火。”
吕洞宾对韩湘道:“你打小调皮捣蛋,吃的教训不少,这时候却用上了。”
韩湘双眼一亮:“你是说?”
蜇人的毒蜂,蜂拥而来,形势迫在眉睫,吕洞宾还能笑的出来:“不错!马蜂窝么,谁还没捅过几个?”
韩湘大笑,原来吕洞宾也干过同样的事情。
只见吕洞宾不慌不忙,将外袍扯下,将酒壶里剩下的烈酒尽数倒在外袍上,“火折子!”
怪蜂一窝蜂的过来,片刻近在眼前,再慢一步便来不及。韩湘刚好带着火折子,掏出来晃着,朝吕洞宾丢过去。二人彼此之间颇有默契,吕洞宾听声辨位,也不回头,韩湘丢的也准,他压根也不用接,只用外袍一迎,浸了烈酒的外袍霎时间被点着。
鸳鸯巨蜂的前头军以至眉眼,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它们那异常恐怖的螫针,连同腹部与之相连的毒腺。这怪蜂因为体型大,螫针足有一指长,如同一枚枚铁针。吕洞宾双手拉着点燃的外袍,像挥舞一面火旗,哗啦啦的一下,最前面一片陨落。
无论是什么蜂,它们的弱点都一样,就是它们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沾火即毁。
吕洞宾挥动一周,但巨蜂数量太多,若一直这样,袍子总有烧完的时候,他绕完一周,直接将火袍丢入蜂群。缤纷如同鸳鸯的巨蜂,触火即刻燃烧,它们那透明的翅膀,沾上一点火星就无法飞行,又密匝匝都在一起,一个着了火,立刻传一片,一个个坠落如星。
吕洞宾心知只怕是善丹作怪,估计还没完。“大家快上去,那边地势比这里宽阔,这里无处藏身。”
再往上一些,就是何招娣站的地方了,那里峰上有峰,却是两座重叠山峰交接的地方,有一大片宽阔地,两边有树丛,有巨岩,还有淙淙水流。
虽不知接下去还有什么古怪,那里也依旧峥嵘险峻,只是犬牙交错之间,有许多能够躲避的地方,三个人不用都挤在一处,随时还有掉下去的危险。
只是何招娣又犯病了,像被施了定身术,对他们所面临的凶险毫无所察,无知无觉。
三人加速往上攀爬,就连罗四无量,不用吕洞宾拉,也爬的飞快,一边攀爬一边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灵馨阁中,善丹开心的手舞足蹈:“哎呀,这个吕洞宾,倒是颇有急智,不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呢?这才不过是餐前的小菜,大菜还没上呢!”
善丹托腮想了想,一支画笔朝旁边一大碟子的白垩粉中一沾,朝着画卷挥洒。
而山海卷中世界,形如鸳鸯的巨蜂,星星点点隐没而去,一大团白色的东西逼近,初看像浓云,白的如一大片棉花地,可那棉花堆里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
吕洞宾察觉有异,定睛细看,那一团半藏的东西,竟然是一只长着九个脑袋的怪鸟!
九头怪鸟的身体,就是那一大团白蒙蒙的云雾,九个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下面还有两只巨爪。每一个脑袋顶上都有一簇白色羽冠,双瞳赤红,九个尖长的鸟喙,直直朝着吕洞宾过去,几只脑袋分别上下左右轮番啄下,吕洞宾危急之中,在峭壁之间腾挪辗转,使出浑身解数,鸟喙啄下的地方,火星迸射,山体上就是一个大坑。
“吕洞宾!”韩湘也看到了这一幕,可那九头怪鸟就只攻击吕洞宾一个人,他反倒安全。“我下去帮你——”
三只鸟头从左中右三面同时攻击,吕洞宾无所依仗,凌空翻起,恰好旁边一棵横生老树,他身子挂在树上,整个人悬空,堪堪避过,急忙对韩湘道:“你上去,这里我来对付!”
三只鸟头啄了个空,而另外四只脑袋迅速补位,它们鸟喙很长,并且尖锐,轻松将老树啄断,吕洞宾又一个翻身,却是从高处坠落。
“吕洞宾——”韩湘惊声呼叫,想要冲下去救人。
罗四隐隐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