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关鸿一听这声音,就意识到了究竟发生什么事情,面容神色骤然变化,猛地起身,趋步往前,果不其然,从窗户一侧,看到远远地奔来了骑兵。
数量之多,几乎要将荒原全部占据。
这些精锐的骑兵原先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等到这个时候靠近了,方才骤然爆发,开始了冲锋一般的前行。
包裹了马蹄铁的马蹄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灰尘。
声音如闷雷滚滚,掠过天际。
吕关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这样和噩梦中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幕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梦中的时候,他马上会面对着刺穿心脏的铁枪,可是现在,那些骑兵却只是将这一小片绿洲团团围住,便即勒马,不再前行。但是那种压抑到让人发疯的感觉没有丝毫的消散,反倒是因为最后这一停,变得越发浓郁。
然后吕关鸿看到自己好友的独子回头看向了一名披坚执锐的将军,指着这个方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神色。
那名武将看了看小小绿洲中的屋子,看到了外面的猛虎和赤色的瘦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抬起了手中长枪,手腕一震,长枪的枪锋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径直将满脸讨好的中年男子钉杀在地。
武将神色漠然。
鲜血从十字裂口的伤痕中涌出,染红了大地,带路而来的中年男子面容上满是不敢置信,挣扎两下,不再动弹。
那名武将拔出十字骑枪,驱马往前,停住,开声喝道:
“风梧,出来吧!”
“这一次,你们逃不掉了……”
“我等本就已经知道尔等的动向,此时虽只我等,但是大军已经在不远之处,斥候已去,顷刻之间,铁蹄踏处,就要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束手就擒,或者还有活命机会。”
“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
吕关鸿手掌下意识攥紧,此刻方才明白,为何如此偏僻之处,消息也传了过来,原来巴尔曼王抓捕他们两人之心,已经浓重至此,原来他们动向竟然一直都被看在眼里。
好友独子死亡,他心中没有愤怒或是畅快,唯独剩下悲凉。此刻竭力想要去看看来了多少人,却只能够看得到密密麻麻,没有边际的阴影。
战兵,全部都是精锐,如此战骑,几乎已经超过了前面所遇到的所有追杀。
吕关鸿的心中满是痛苦自责。
如果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提议。
但是一月追杀,他也已经不是原本的模样,按捺心神,转过头来,看到了王安风,看到他还是那样沉静,深深吸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下嘴巴,苦笑道:
“我这还真的是乌鸦嘴,说什么有的没的?”
“这下子,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王安风将最后的食物放入嘴中,咀嚼咽下,摇了摇头道:
“不,还有机会。”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后面还有一条小路,应该是原来的主人为了对付沙盗而开凿出来的,如果从那里走的话,还有机会绕过封锁。”
阿顿恼怒叫道:
“有小道有什么用?”
“外面那么多的骑兵,怎么都跑不掉的。”
“要完要完,当时就应该直接扭头就走的!”
王安风起身,整理了衣装,心中呢喃,看向了外面的封锁,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这一刻,比他想象地更早些。
反正这一幕总要来的。
他右手抬起,沉静地握在了腰间的兵刃上面,手中的兵器是一柄断折的钢枪,没有了枪刃,但是正可以用来当作短棍,无论刀法中的劈和抽,还是剑法中的部分招式,都可以应用。
徐传君正皱眉看着外面军势的时候,听到了淡漠的声音,道:“你们从后面走,某从正面。”
声音顿了顿,道:
“先生所说不错,但是,尚且还有另外一种解法。”
徐传君微微一怔。
但是不及开口细问,人已经走出。
外面很冷,最近最冷的一天。
是冬日所独有的肃杀气氛,而在更前面,是密密麻麻的敌人,不像是铁浮屠那样浑身重甲,但是手中所持铁枪在冬日的阳光之下,仍旧散着致命的冷光。
王安风微微活动了一下身躯,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对面的武将似乎根本没有想到,王安风竟然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就走出来,脸上怔了一下,旋即伴随战马嘶鸣之音,人马俱惊,连连后撤。
与传遍安息的恶名相同。
眼前之人的凶悍也同样近乎天下皆知。
以一人,敌国。
整片骑兵都陷入了沉默当中,他们是巴尔曼王麾下第一等的精锐,每一人都是入品的武者,曾经结阵困杀过中三品的武者,但是这个时候,只觉得心中隐隐慌乱,手心中渗出滑腻的汗渍,几乎有些握不紧枪。
虽然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背后突然传出了哗啦声音,吕关鸿有些踉跄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握着刀,面容多少还是有些慌乱,道:
“我,我也跟着……”
“总不能跟着那三个人就这样跑了对吧?”
“何况引来追兵,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老者的声音有些低沉下去。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那么,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一起冲出去。”
“好!”
察觉到了对面两人的不同,对面的骑将神色微凛,右手抬起,背后的骑兵猛地开始散开,结成阵势,气机鼓荡,数百人合而为一,化作一头苍狼,在军阵上空,昂首咆哮。
骑兵的呼吸逐渐融合为一,心中不再有恐惧。
骑将暴喝道:
“杀!”
“杀!杀!杀!”
伴随着一声声怒喝,恐惧驱散,天地之间,一片肃杀,所有的骑兵整齐划一,催动了胯下的坐骑,端平骑枪,八成的军阵气机融合到了为首六品骑将之上,气势凌冽。
王安风深深呼吸一下,身形微伏。
骑兵阵营正面冲来。
“各为其主……”
“生死勿论!”
王安风紧绷的身形瞬间爆发,右脚踩在地面上,一人逆而冲去,便在即将接锋的时候,身躯一震,手中短棍猛地刺出,周身之力灌注其中,精气神凝合为一。
这是天剑兵解所用。
这是先生所授剑法。
这是青锋解剑意,这是天山一剑荡寒秋。
此为一剑,送兵解!
‘剑锋’猛地刺出,撞击在了枪锋之上。
微有一丝的死寂,旋即便是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鼓荡,已经暗中逃脱到了后山之上的三人听到巨响,猛地回头,便看到了狂暴的气浪如同浪潮一般鼓动而起。
一层气浪飞快掠过了大地和天空。
一人之力,对抗一军冲锋。
即便只是一息的时间,仍旧令那名青年呼吸急促,双目瞪大。
武道高手的力量,真正展露无遗。
王安风感受到胸腹中气机胀痛,双瞳神光暗运,身形变化,腾身而起,右手中短棍猛地斜折,擦着枪锋逆袭而上,重重击在了那名武将的腹部。
复又一声暴喝。
“与某,下去!”
后者神色骤然变化,武将咳血飞退,王安风身上未曾彻底痊愈的伤势崩裂,鲜血染湿衣物,不觉痛苦,反倒觉得酣畅淋漓,长啸出声,趁着军阵已破,未曾重组的机会,猛地冲入其中。
吕关鸿紧随其后,只觉得心脏疯狂跳动。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交手!
正面冲入战场当中,不断冲锋,向前,临到老来还要经历这种事情,他心中只觉得恐惧,恐惧之余,复又酣畅淋漓,不知不觉,身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伤口,而他也不知道击退了多少人。
周围一片昏暗,方言所见,到处都是敌人。
他只知道往前冲,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前面突然一亮,那种昏暗的感觉彻底消失不见,老者茫然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兵器。
昏迷,或者死去的对手。
更多的骑兵则是负伤,满脸恐惧,看着他们两人,战马慢慢往后退去,然后在王安风手中兵器鸣啸而起的时候,不知道哪一个惨叫一声,转头便跑。
剩下的骑兵士气如流水东泄,尽数逃离。
主将被破。
战损过大,毫无进展。
再如何精锐的骑士也不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机关人,面对这样的敌人,恐惧已经占据了心中其余所有的感情,本能操控了身体,四下奔逃。
吕关鸿的呼吸急促,手掌颤抖了下,染血的马刀跌坠在地,丁零当啷,然后直接坐倒在地,第一次经历过这种烈度的厮杀和战场,他已经有些脱力了。
他看到前面染血的大秦大夫扭过头来,神色平淡,道:
“害怕吗?”
老者大口喘息着,刚刚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现在强压着的恐惧浮现出来,甚至于有些脚软,不知道是笑,还是在骂道:
“害怕啊,小子!”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陪着你在这里疯吗?这可是军阵啊……正面冲过来,你是傻了吗?”
“老夫为何要陪着你这样疯啊!”
声音顿了顿,老者却又突然笑起来,呢喃道:
“不过,这样也不赖,疯子吗?我差不多知道你们两个人的话了,死水,死水,原来安息的江湖中,就是缺少这样子不害怕那些贵胄强权的疯子么?”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算是赢了吧。”
“既然这样,赶快走吧。”
吕关鸿支撑着身躯打算起来,前面突然伸过一只手来,老者愣了愣,然后看了前面那冷着脸的大夫一眼,忍不住露出笑意来,抓住那只手,手掌沉稳有力,将他直接拉地站起身来。
吕关鸿站直身体,哂笑道:
“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做出这事来。”
王安风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吕关鸿愣了愣,看着前面理所当然的大秦人,突然间有种鼻子发酸的感觉——相知相交六十年的师兄打算要他的性命,而一开始彼此利用的这个‘陌生人’却和自己同生共死,着实可笑可叹。
老者偏过头去,故作掩饰,哈哈大笑道:
“你小子也会这么矫情的吗?”
“不过,你已经这样说了,那么咱们便是朋友了……没有想到,老夫已经快要入土的年纪里,竟然会认识你这样的一个年轻疯子当朋友。”
“迟早要被你小子害死!”
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是个惜命的人。
可是这个时候提及一直避讳的死亡,心胸中却仿佛有汹汹燃烧的火焰,仿佛喝了一整天的烈酒,豪迈涌动,居然没有半点的害怕,反倒微醺欲醉。
王安风笑了,然后强调道:
“你不会死。”
吕关鸿便要反驳他,巴尔曼王的大军随时都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两人身上的血迹根本无法清除,已经没有几天的日子可活了。
两人的坐骑现在已经来到了他们两个身边,就在这个时候,王安风的右手突然抬起,在老者的身上连点,吕关鸿毫无防备,直接被点了穴道,僵在原地。
老者一怔,道:
“你要做什么?!风梧?”
吕关鸿眼中的风梧是个冷酷无情,只爱诊金的家伙,但是这个时候,他看到前者居然笑了一下,然后道:
“我先前说过,安息的江湖,就像是一潭死水。”
“可我见了你却觉得,这死水般的江湖中,倒也有它的可爱可救之处。”
温和的语气让吕关鸿的心里突然间狠狠地一颤,不知怎么得,有些堵得发慌,想到了青年刚刚说的话。
他说,你不会死。
王安风微笑了下,神色坦然。?
赤色瘦马安静站在他的旁边,老者被他放在了猛虎宽阔的背上,直到这个时候,仍旧挣扎道:
“你要做什么?!”
王安风上马,安静地讲了一句话,胯下赤马长嘶,仿佛一团火光,朝着远处而去,老者挣扎,猛虎呼啸,带着他朝着远离这里的方向奔去。
吕关鸿本就是负伤脱力的状态,心神激荡之下,竟然昏迷了过去,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方才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冬日悠远安静的天空。
茫然之间,旁边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年轻人,神色古怪道:“没有想到,你们竟然真的能够从那样的阵势里头冲杀出来,厉害,厉害。”
“不过,那个什么家伙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他是一个人跑了吗?”
吕关鸿的思绪回转,霎时神色大变,猛地挣扎起来,一下推开了眼前的青年,没有人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够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来,阿顿一时没有什么准备,给推了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然后略有恼怒喝骂了两句,看到那老者奔出,跃上了猛虎,急急催促,猛虎长啸,纵然是不愿意,也不会违逆主人的意愿,跃起朝着一侧冲去。
阿顿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骂道:
“什么个老家伙!”
“刚刚要不是那头大猫追上来,我们怎们会在这个时候还停下来照顾他醒过来?还替他解了穴道,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家伙……”
“阿顿!”
徐传君喝斥一声,看向了老者离开方向,双眉紧紧皱起,突然道:“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青年目瞪口呆,道:
“为什么?”
“先生你知道他是要做什么吗?”
徐传君深深吸了口气,想到那个中原人最后出门前所说的‘另外一种解法’,心中忍不住激荡起来一层层涟漪,道:
“我不知道,但是或者,可能,有些许的猜测。”
“若是如此,若是……我们跟上去!”
…………………………
巴尔曼王调动了超过五万的军队,其中精锐善战之士超过八千,金元思行走在暂时建造出的营寨当中,无时无刻不为这样雄壮的军势而感觉到心中颤抖。
还有比这更为强大的吗?
没有了,哪里还有?!身为一方诸侯,挥斥雄兵,一怒则天下震动,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振臂一呼,则无论江湖中哪个大派的高手豪杰,都蜂拥而来,效命于麾下。
他已经看到了原先只在故事当中看到的豪侠。
有为君一诺,奔走千里,一日数战的剑客,有不惧艰险,豪勇过人的力士,现在这些勇武之人,都汇聚在了王上的麾下。
整个天下的所有派别,都已经派出了门派中的好手前来助阵,对于他这种由师长带着出来见见世面的少年人而言,这已经是梦寐以求的江湖盛事。
若非是因为担忧被责罚,早已经控制不住奔上前去。便是和那几位豪侠说说话,也是好的。
不过,那些江湖中的大人物们,大概也是不会理睬自己的罢?毕竟是江湖中地位最高的侠客们。
金元思心中念头转动,可是还是很想去看看。
尤其是看到了小时候无比孺慕的极为大侠客,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去打个招呼了。便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少年下意识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师父,神色不由得一变,嗫嚅道:
“师父……”
那是个看上去很有几分威严的男子,看了看对面的方向,皱眉道:
“你想要去做什么?”
金元思低下头来,不敢违逆自己师父的命令,低声道:
“弟子想要去,去看看那几位大侠。”
男子眉头皱起,低声喝道:
“荒唐!”
“你是什么样的身份,那几位是什么身份?你怎么敢去打扰那几位大人,若是惹得他们心中不愉,反倒迁怒于我们的门派,该怎么办?”
言罢看到弟子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声音略微和缓,道:
“也不是为师故意责怪你,可是江湖中的事情太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许多事情,你还不知道,等到你明白了才能够在江湖行走。”
“为师也是为了你好。”
少年点了点头,然后重重挥舞了下手掌,满眼明亮期冀,道:“弟子定然不负师父所望,习成武艺,下山之后,惩强除恶,行侠仗义!”
男子微笑,道:
“很好。”
双目深处,一片麻木。
便在此时,中军帅帐当中,传来了一片战鼓声音,金元思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那座高大奢侈的帅帐,和自己的师父,以及很多出身于寻常门派的江湖人往两侧退去。
剩下出身于大派别的高手和侠客们则是往帅帐中行去。
其中一位大侠客怀中揽着一位美人,金元思看到那位身穿劲装的女侠脸上似乎有些畏惧和不甘愿,下意识皱起眉头,少年心性,当下就打算开口,却被自己师父一下按在头上,直接把头压下去。
可是那位侠客乃是一位远近闻名的高手,本身修为几乎要入六品,隐隐察觉到气机流转,停下脚步,皱眉看着师徒二人,突然道:
“你二人是哪个派别的?”
金元思的师父上前一步,恭敬道:“在下是沙海盟弟子高文轩,此为劣徒,第一次下山,见到了大侠风威,是以看得入迷了。”
“还要恳请大侠勿怪。”
那名刀客哈哈大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金元思心中有怒气,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女子隐隐的挣扎,便在此刻,一道刀影连鞘砸下,将旁边的高文轩狠狠地砸倒在地,金元思心脏狠狠的一抽,高文轩却拦住他,仍旧恭恭敬敬,不发一言。
“管好你徒弟的眼睛!”
那名刀客冷哼一声,揽着女子入内。
金元思隐隐听到了威胁之语,道:“若是不服,你的家族便要……”
双拳下意识攥紧,少年血勇,便要起身,却被师父死死拉住,扭头看去,看到了素来威严的师父脸上一道淤痕,满身狼狈,却坚定朝他摇了摇头。
金元思觉得自己一身的力气就那样,一点一点被抽离身子,怀揣希望习武数年,第一次下山,依旧还满身血勇桀骜的少年,接触到了冷冰冰的现实。
他似乎有些懂了,什么是江湖。
营帐之中,巴尔曼王高踞其上,神色豪迈,左手一侧,立着那为他出谋划策的安息谋臣,而在下面两侧,则是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各大门派的高手,掌门。
那些同样出身于大派的年轻弟子,和寻常门派的武者一样,没有资格入内,其中万兽谷大长老就坐在为首之处,至于那名年轻而娇媚的紫衣女子,现在正在王上的怀中,任由那大手在自己身上游动。
巴尔曼王扫了一眼下面的人数,见到下令之人已经全部到来,颇为满意,主动开口道:
“诸位英雄愿意不远千里,前来襄助本王,本王心中,着实感激。”
“以此酒谢诸位。”
众人起身行礼,一同饮酒。
巴尔曼王复又道:“今次那乱贼的动向已经被本王的铁骑发现,接下来,就要看诸位的本事了,今日全军在此,又有诸位高手,鼎力相援,定要将那贼子拿住,斩首示众!”
“诺!”
“自当如此!”
“大王神威,我等倾力相助,不过似乎应有之道理!”
那名谋士转身行礼,微笑道:
“王上令旗所指之处,豪侠不畏死,想来大军到处,那乱臣贼子已经惊慌终日,满心后悔害怕了罢?属下只是恳求王上,切勿要心怀宽厚仁慈之心,此人不可留,须得要斩首传天下才行。”
众人闻言心中忍不住暗骂,读过书就是有好处,连拍马屁都能够拍地如此地从容自然,当下也不肯落后,各表忠心,那名紫衣女子依偎在巴尔曼王怀中,柔声道:
“王上神威……”
眸光潋滟,心中实则喜悦,原本打算以万兽谷作为跳板,此刻有了巴尔曼王这样一位诸侯王,实在是意外之喜。
美人在怀,大权在手,巴尔曼王心中豪气顿生,哈哈大笑,道:“今次,本王承诸君之……”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音,然后便有一将猛地冲入营长当中,身披铠甲,已经浑身浴血,半跪在地,似乎没有看到巴尔曼王陡然阴沉下来的面容,叩首行礼,道:
“禀报王上!”
“风,风梧已经到了……”
巴尔曼王的眉头松开,起身大步走到那将士的身前,将其搀扶起来,环顾周围众人一眼,哈哈大笑道:
“本王还道要仰赖诸位之力,未曾想,已经得手,来人,上酒。”
“派人将那乱贼拿上来!”
将士抬起头来,这个时候,巴尔曼王才发现自己的这名手下面色苍白,满脸惊恐,心中微微一顿,整个营帐中都听到了一道声音,干涩地像是吞了大把的沙砾,道:
“王上……他,他主动杀来了。”
整个营帐瞬间一片死寂。
便在此刻,轰然爆响,陡然乍起!
仿佛沉闷的战鼓声音,瞬间掠过浩浩长空,吕太安神色微变,第一声还没有彻底散去,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仿佛来自于遥远蛮荒的战鼓声音。
每一道声音,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伴随着一声长啸。
“巴尔曼,秦人风梧在此!”
巴尔曼王面泛怒色,将手中将士狠狠的贯在地上,右手拔刀,虎目横扫周围属下,怒道:“好好好!”
“好胆色!好勇武!”
“诸位,为本王将其擒拿!”
“诺!”
………………
王安风站在了军营的前面,赤马被他放开,接下来的道路,后者已经不足以参与进去了,他看着前面黑压压的军营,连绵十数里的营帐,感觉到呼吸异常地平缓。
终于来到了这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作为风梧的那张面容上面,浮显出了一丝不应该存在的灼热的情绪,他是身经百战的武者,自然知道,以五品之躯,正面冲撞大军,只有九死一生的结果。
前面的军队正在以飞快的方式整合起来,还有以轻功腾跃而起的江湖高手,手中都持拿着兵器看着他,敌意浓重,仿佛浪潮一般。
是这个时候了啊。
师父。
心脏有力跳动,王安风不慌不忙俯身下去,从一名重伤的骑兵手中,取下了后者的旗帜,这只是一支寻常的令旗,通体皆为墨青色,除去了那猩红的旗帜,不过是一根沉重青竹。
咔擦一声,令旗折断,青竹斜持拿在手。
这安息国的天下,不过只是一潭死水。
有王室,有贵胄,有世家,有门派,虽有法度律令,仿佛无用,没有人讲道理的,没有人听,百姓命如草芥,随意践踏在地上。
王安风缓步往前,左手深入怀中,取出了一张很粗糙的面具,轻轻覆盖在了脸上,口中轻声呢喃:
“贵胄,世家。”
“窃国大寇,含灵巨盗。”
“师父,今日,弟子便和安息国,讲一讲道理……”
狴犴面具之下,双眸明亮,毫无半点的迟疑,想来原本柔和的面容之上,此刻已经是混合着火焰燃烧一般的神采,右手一震,折断下来的一部分枪刃带着猩红色的战旗,猛地向前抛掷刺出。
旋即猛地冲出,脚步每每落在地上,便会朝着前面突进出十丈有余的距离,胸膛之下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
并非酣战的兴奋,也绝非是恐惧,此刻洋溢在他心中的,只有纵九死而无憾的,仿佛豪情一般涌动着的情绪。
经历了五年的时间,几乎已经蒙尘的妄想在他的心中重新升起,归根到底,归根到底,为什么会有侠客?为什么年少时会有升起那样张狂的幻想?
侠这个字,一定要有武功吗?一定要是豪迈不羁的么?一定是要如何如何吗?
归根到底,侠不过一言而已。
路见不平而起!
无论有没有武功,无论是处于什么样的世界当中,当能够为了弱小者挺身而出的,便是侠了。
前方正是不平之处,理应拔刀!
越过他,然后,和这个天下,好好地讲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轰然气浪炸开,那铁面青竹之人,已经与最先的一部分军队以最为直接的方式接触,仿佛一道流光一般,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突入了军队当中。
手中青竹收回在腰侧,身形微伏。
下一刻,恐怖的气浪掀起,包围着他的军队仿佛稻草一样被掀起,掀飞,手中的青竹伴随着身躯旋转一周,兵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下一刻,他已经再度向前。
真正在众人保护之中的巴尔曼王不慌不忙看着陷入了包围当中的疯子,神色轻蔑,是的,那不过只是自投罗网的疯子,根本没有资格称之为是他的对手。
这样的冲击,即便是再如何强的武者,都会力竭而死。
他扭过头,对着旁边的谋士淡淡说了一句话,伴随着令旗的挥舞,更多的军队被调动,涌了上去,兵器密密麻麻在眼前挥舞着,剑刃刀刃反射着冬日苍白的光,让王安风想到了年少时候少林寺上面的星光。
手中算不上兵器的兵器上面覆盖着神兵的气机,仿佛也同样明白主人的心绪,发出了清越的鸣啸声音,江湖武者已经出现,手腕一震,一剑送兵解。
绝艳流光璀璨,自下而上,冲天而起。
他的身躯上出现了一道道的伤口,但是这样的伤口,对于前行的身影而言,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痛感,反倒觉得很畅快,酣畅淋漓!
所谓少年时候的梦想,不过真的只是不懂得天下事情的稚嫩孩子的话而已,足足五年的时间过去,伴随着长大的过程,和世界去接触,既然是梦的话,就一定会苏醒过来。
同样会这样想过。
在身上还带着神武府,王安风这些名字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仿佛锁链一般拘束着自己的无形的枷锁,有些事情,没有人告诉他,他自己也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去做的资格——
若非目睹了更加激烈的压迫,他可能还在这样想。
这样迟早会被彻底束缚,成为锁链的一环,何其失态,他本就只是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本就没有什么遥远的志向,说来说去,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所谓好管不平事。
只要眼前所见,有不平之事,便即拔刀!
只要坚持这样简单的事情,那样遥不可及的梦,也总有一日会被触及,并非是依靠自己一个人,而是仿佛灯塔一样,不管不顾,往前奔行的话,会不会也有人,会受够了黑暗压抑的世界,抬头看上一眼,然后看到他。
原来,在遥远的彼方,在曾经的过去,也同样会有这样傻子一样的人做着这么傻的事情。
那样,安息的死水,乃至于天下死水,也必然会活。
‘侠客’不死。
因为仗义而出的人,永远存在。
从古至今,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现在,到了他的手上,也会在未来,或者遥远,或者很近的未来,有其余的人发出怒吼,挺身而出罢?
故事会怎样流传呢?
用来保护身体的气机已经被一次一次的攻击打磨地脆弱,伴随着一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怒喝,一柄骑枪穿破了他的气机防御,在身上撕扯出了一条狰狞的伤口。
剧痛浮现在身,王安脚步微微一顿,而紧接着就有如同星辰砸落一样密密麻麻的刀剑光辉,王安风手中的青竹抬起,猛地横扫,周围数人被击飞,而他的身上也同样多出了几道伤口。
虽然很想看看是安息的哪位大侠在攻击自己,但是此刻他已经冲杀到了军阵之中,隐隐已经能够看得到遥远的军帐,在这里,气机被压制到了相当低迷的程度,难以腾跃。
心脏疯狂的跳动着,在这个时候,自己心脏的声音,占据了全部,周围的怒喝声音,兵器破空的声音,全部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耳畔听到的,只有年少时候的稚嫩声音。
“我相信这道理,若是唯有武力才能够维持正理,令杀人者偿命,令为恶者不存,那我就变成最强,天下最强!!若巨盗,门派,世家,含灵巨贼,窃世大盗任意横行,那我便杀巨盗,伐门派,断世家,将含灵巨贼,窃世大盗一并诛绝!”
“若天下不认这道理……”
五年前的少林,五年后的沙场。
记忆中稚嫩的声线化作现实,从他的口中怒喝而出。
“那我就和这天下,讲一讲道理!”
伴随着最后的长啸,王安风猛地上前,正在整个时候,周围数名将领猛地策马冲击而上,手中的长枪猛地穿刺,王安风侧身,右手手臂生生夹住了冲来的骑枪,但是自己前行的速度也不可遏制一顿。
身后又再度冲杀出一员猛将,王安风左臂抬起,将其拦住,气浪暴起,伴随着一声声呼喝,周围的士兵仿佛潮水一般涌动上来,江湖高手,亦是同样仗剑上前。
巴尔曼王听到了周围几乎同时出现的喘息声。
素来暴戾专横的王者并没有因为这样不敬的声音而感觉到愤怒,因为他同样感觉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周围的所有人,江湖大派的掌门,猛将,贵胄,在看到那一道身影冲杀而来的时候,都感觉仿佛有一只手掌死死攥紧了心脏。
直到现在那个人被彻底淹没,方才松了口气。
有人面色苍白,勉强笑道:
“如此,应当功成了……”
没有人回答他。
………………
一侧高地上面,吕关鸿几乎踉跄跌坠下来,看着那一道身影仿佛黑夜中最后的烛火一般义无反顾地往前去冲,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被彻底淹没。
他一路疾奔,仗着异兽猛虎的嗅觉,才刚刚过来,所见到的部分很短暂,从那道身影开始陷入战局开始,到被人海给淹没,不过只是过去了短短十数息的时间而已。
就像是他和这个混小子认识的时间一样。
区区三十天,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不过只是一瞥而已,却已经仿佛在他的心里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痕。
“我不是问过么?”
那个冷着脸,心里面似乎冷酷无情的家伙临走时候笑了,笑容象是从天空中吹拂而下的暖风,道:
“你觉得,我们的故事,会怎么传出去?”
“会不会有人为此而愿意当一个傻瓜?”
“故事的终点,我会继续走下去。”
“结局的后面,是你的故事了,老头……”
“活下去,见证这一切。”
吕关鸿感觉到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湿润。
第一次知道,泪水有时候,是可以在与屈辱和后悔无缘的情况下夺眶而出的。此刻,在冰冷的大地之上,满头白发的老者跪倒在地,任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颊。
青年阿顿呆呆站立着,看着那战场疯狂绞杀的一幕,喘息不过来。
徐传君正身深深一礼。
四下里除去吕关鸿的哭号,一片死寂,就在这个时候,徐传君看到地上干枯的草枝微微拂动着,微微一怔。
在他的视野之前微微亮起了一道火光。
巴尔曼王的身躯骤然僵硬。
天地间,所有人的耳畔都听到了一道悠长的吐息声音,仿佛每一年春天的时候,从遥远海湾吹拂而来的风,冰霜崩裂,化成了雪水,冻结了一整个冬天的土地会暴露在阳光下。
那个时候,草原上会有新生的嫩芽,嫩黄色的细小的花,这样的花单论一个根本看不到,汇聚起来就会变成一片巨大辽阔的花海,那个时候,风贴过大地,成千上万的花摇曳。
但是现在,这风来源于人海所彻底包围淹没的地方。
赤色的流火以违逆了所有人认知的方式,自下而上,慢慢朝着天空升起,像是细碎的赤金,能够看到每一丝每一缕流光的痕迹。
徐传君瞪大了眼睛。
悠长的呼吸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啸。
“麒麟!!!”
吼!!!
赤色的火光,热浪在瞬间横扫过了整片大地,仿佛瞬间来到了盛夏。高温将兵器直接烤灼融化,而在同时,源自于远古蛮荒时代的恐怖嘶吼声音伴随着火焰降临。
训练有素的战马软倒在地,赤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了一头恐怖的异兽,昂首咆哮。
这里是宽阔的平原,没有任何的阻拦,上面就是天空,和冰冷而厚重的云层,是王安风足足等待了一月之久的机会。
这一个月里,最冷的一天。
伴随着周身气机不计代价涌入了神兵之中,麒麟降世,地面的温度以令人震撼的速度疯狂升高。
然后在一道道惊慌失措的视线当中,气流开始了最原始的涌动,地面高温的气浪仿佛潮水一般,猛然向着上空升起,如同潮浪涌动,然后天空中冰冷的空气和麒麟的高温碰撞。
伴随着一声闷雷,肉眼可见的风暴出现在天地之间,原本的火焰被吸纳其中,隐隐可见天际奔雷。
贯穿天地!
周围的人毫无防备,被直接席卷其中,军阵能够封锁气机,即便中三品也不能随心所欲腾飞,但是现在,却只是天地里最原始的规则,记载在道家典籍中的风暴变化。
徐传君猛地起身,声音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
“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狂风肆虐。
周围所有人没有办法进攻,而中间的那道身影借助这样的助力,瞬间被抛飞出了数十丈,数百丈,重重砸落在了地面上,翻滚一周,已经狼狈不堪,却以难以想象的坚韧再度爬起。
手中持拿着已经焦黑的青竹,如同拼尽了最后的野兽,以自己的肩膀将所有挡在了自己前面的人撞开。
双眼之中,满是杀机,死死锁定了那位高大的王者。
一百丈!
五十丈!
十丈!
巴尔曼王连连后退,满脸慌乱惊恐。
此刻王安风浑身狼狈不堪,然则一人破军来此,气魄之盛,无可当者,所前尽数披靡,猛然跃起,然后在一道道惊恐视线当中,带着巴尔曼王,撞入王帐当中。
巴尔曼王已经退无可退,手持兵刃,须发怒张,道:
“孤乃王上!!!”
王安风手中青竹只是一刺,空气之中,气机流转,瞬间将武功不过寻常的巴尔曼王制住,浑身狼狈不堪的青年脸上带着狴犴面具,手持青竹剑,道:
“王上?!不过只是一介常人而已。”
“你,你们都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徐传君对你还有教化之意,某对于你,唯有一字。”
“杀!”
手中青竹猛地前刺。
一道残影,径直从巴尔曼王的眉心穿过。
就在这个时候,王安风没有看到的背后,没有了气机支撑,本来应该就此消散的风暴突然凝滞,然后徐徐扩散,然后在一道道不敢置信的注视之中炸开。
超过五万军队,以及整座安息的江湖,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没有人说得出话。
火焰,狂风,以神兵气机为支撑核心,化作一道身影,不再像是先前所见那样虚幻,因为有庞大无匹的气机从天地间涌动出来,像是百川入海那样,呼啸着灌入了虚幻的身躯之中。
顶上有七髻,辫发垂于左肩,左眼细闭,下齿啮上唇,现忿怒相,背负猛火,右手持利剑,左手持战刃,作断烦恼之姿。
心有大智为明,驾驭森罗万象者为王。
慈心无可撼动,是为不动!
不动明王。
杀生护生,斩业斩人,刀锋之下,尽数慈悲!
虚幻之中,巴尔曼王身躯之中,猛然呼啸而起,一国诸侯王气汇聚成型,是为虬龙,昂首呼啸。
不动明王作忿怒相,手中仗剑一挥。
天地死寂。
………………
《安息长史·十三卷》
‘大秦大源五年初,安息王第三十二年,有暴民作乱,罪军千五百人尽覆,铁浮屠阻城,未果,幸得上庇佑,伤而未死。’
‘王怒,尽发安息之兵以击之’
‘时天下群雄汇聚,各王出军襄助,乃为盛事,以宣扬王威,奈何天不假我,行军之时,王上暴毙,薨。’
《安息长史·第十三卷》
‘王上之薨,非疾。’
《游侠列传·安息卷》
风梧游历西域,入安息。
王无道,
诛之!
ps:更新结束!
非疾两字,实际上是真正史书上出现的东西,算是隐含比较深的春秋笔法了哈……
一万两千一百字,明天要整合东西,敲定细纲,恐怕请假了……
ps:今日更新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