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承受着那一股压迫力,面色微白,喉头一股甜腥气浮现,咬牙支撑,叉手行礼,道:
“刑部无心见过柱国。”
“吾等正将捉拿帝国甲等重犯两人,还请柱国勿要阻拦。”
虚空三尺之上立着一人,模样豪武,已经年纪不小,气魄却尤胜于年轻人,双眼怒睁,闻言突哈哈大笑道:
“好一个刑部无心,好一个刑部办案,若我阻你,是不是要给我扣上一个包庇重犯,私通敌国的大帽子?!”
无心沉声道:“下官不敢。”
“好一个不敢!”
柱国依然怒极,抬手一指下方,身穿梁州城武库装备的刑部武卒,斥道:“那你且告知老夫,你身为区区从六品刑部捕头,谁给你的权利,废去梁州城从四品长官之位置?!”
“又是谁人给你的资格,将此事压制,不予上报?”
“谁给你的胆量,敢于以一己之力,摄州城一级官衙事务于一身?!”
“你欲反耶?!”
无心沉默,道:“奉命办案,顾不得其他。”
“无心此举,全然只为捉拿案犯。”
立足虚空的魁梧老者怒道:“捉拿案犯,是你刑部之事情,老夫不管,但是你以区区一介从六品巡捕之位,竟然敢夺取一城之权,压下不报,老夫便要唯此事拿你!”
“若今日不管你,今日是你无心,明日便会有另外一人如此行事,谁人能止?!”
“百官各行其事,互不干涉,以防权柄操之于一人之手,乃我大秦立国之根本乃法,你枉顾朝堂法规,所造成的恶果,岂是两名案犯的脑袋所能弥补的么?!”
“前朝锦貂郎压制百官,仗权肆虐,欺上瞒下之事尚未过去多久,你便要重开了这个头?今日我便拿了你,以正典律!!”
他此时候一腔怒火,已经打定了主意,纵然无心果真是为了捉拿什么刑部案犯,他也要将这大胆妄为之人压下。
大秦疆域之大,前所未有,唯独百官互不干涉,各依其法,方才能维持天下明,若是刑部人人如此,动辄便调用各地权柄,那不出十年,整个大秦都会变得一团乱,各地官员战栗不止而刑部专权。
如此恶果,哪怕只是苗头,在他眼中重要程度也比什么甲等案犯更为重要,后者所祸乱者不过一郡一县,前者当真遗祸无穷,牵连百世。
除此之外,还有一原因,却亦同样重要。
无心闻言神色微变,知道这必是有人吹了耳边风,正欲上前辩驳,那位老者已经随手一挥,冷然道:“还认我这个仙平郡柱国的,今日权且收手。”
刑部众武卒面色变了变,左右对视,先是沉默不言,然后不知从那一处的武卒开始,慢慢后撤,收齐兵器,登时便仿佛拉开某种机关,武卒们原本已经开始合围的包围圈开始后撤。
他们心中或有些微不甘,或有许多不忿,但是开口的毕竟是一郡之柱国,积威已久,而且这十多年来,这位曾在沙场之上浴血奋战的柱国,委实曾经解决过许多仙平郡的难题,颇得民众属下尊敬之心。
无心虽然作风凌厉,得众人所敬,但是毕竟时日不长,和柱国的影响力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原本天罗地网之势几乎一瞬即破。
自内而破。
无心面容依旧冰冷沉静,右手手掌无意识攥紧,已有两名武卒上前,垂首不敢看他,左手那位低声道:
“大人,命令如此,我等,我等也没有办法……”
无心一言不发,张开右手,任由两人将自己的长剑以及机关弩卸去,旁边铁麟也是一般无二的模样。
两名名捕,虽权柄颇大,但是毕竟只是从六品官员,听刑部直属,而柱国却不受三省六部管辖,直接对秦皇负责。
原本萦绕着的肃杀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一片落寞低沉的死寂当中,王安风突然装似漫不经心,往前走出一步,此时众人皆往后退,唯独他一人往前,便如同逆潮而上,极为显眼。
上空老者浓眉皱起,显是心中已经多有不满,他的好友本就在中秋酒会上殒命,而今刑部又出现了这种大篓子,心情已有暴怒趋势,全然靠着意志压制而已,冷然道:
“下方何人?”
“为何不遵从命令?”
王安风神色平淡,抬眸看着柱国,宗师,仿佛平视,道:
“你是你的官,我走我的路。”
“堂堂大秦,容不得一个百姓走路的么?”
他这话说的极不客气,绵里藏针,上空老者心中压抑的沉闷和怒气登时间如同被扔进去一大簇火苗,一下点燃爆炸,刚猛浩大的气魄重重压下,整个街道都在瞬间微微下沉。
这庞大到足够轻易将一座小城压倒的气魄瞬间收束,直接落在了下首青年身上,原本随风微动的衣摆一下重重垂落,仿佛沉铁。
当年这老者尚且只是四十岁时候,曾经凭借这一招,以一人之力,阻拦数千骑兵,难得存进,鏖战一日夜时间,方才脱身,靠近着无不人马俱碎而亡,天下称之为‘铁壁’。
而今年迈,气力不足,灵韵则越加醇厚,重现这一招式,未能丝毫不减,更能将压力全部落在了王安风肩膀上,除去刚刚开始,使得整个山越坊下沉一寸之外,并未波及他人,这等控制能力,远比当年他创出赫赫声名时候,更为令人恐惧。
老者的呼吸略有急促,却是怒气已然压制不住,却还记得下面的乃是大秦子民,没有将威势全部爆发出来,正自心中叹息自嘲,打算收手的时候,王安风再度慢慢往前走出一步。
老者神色微变。
王安风走出这一步之后,紧接着又走出了第二步,压力越来越大,他却似乎越走越顺,衣衫之下的皮肤,已经化作了淡金之色。
佛说力士移山经,圆慈用这招式,力能抗山而走,王安风虽远远比不上这位疑似已经证得武道大宗师,禅宗菩萨果的师父,施展出这一门佛门秘术来,气力之上,也不逊任何高手。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那位柱国身周气势浩荡,滚滚落下,纵是旁人,也能够感受到那种近乎于令人呼吸停滞的压迫感,可偏生那个正当其冲的青年表现得浑不在意,神色浅淡,踱步而走。
王安风速度因为运起秘术而快不起来,在其余人眼中,则是年轻气盛,仗着武艺高超,偏生故意给那位柱国难堪,一时间这条街道越发寂静,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视线都落在了王安风身上,心中止不住感叹。
又是觉得这青年着实胆子够大,不要命了一般,又是钦佩其武功高超,胆识过人,偶有知道他和无心铁麟二人关系的,则是隐隐已经猜到了他要做些什么,眸中泛起异色。
那柱国都为之微怔,直至过去数个弹指,方才反应过来。
委实是当年厮杀之后,位高权重,哪怕皇室勋贵,见到他面无不是恭恭敬敬,执晚辈之礼,自那之后活了二十余年,从未曾见到过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当下原本压制的怒意升腾,嘿然冷笑,道一声好本事。
先前克制住的气势瞬间便如同决堤之水一般,汹涌而下,自其身周,强大的力量带着气势对冲,形成了大团大团肉眼可见的纯白色气浪,旋即那力量较之先前何止庞大了一倍。
青石铺就的地面以下就浮现裂纹,空气中落叶尘土开始下压,方才过去了不过数个弹指时间,墙壁便被一道道裂纹攀爬而上,从其中嗤嗤滑落下粉尘。
以这老者此时威势实力,若是开战,只消站在了城池中央,放开气势,过不得几炷香时间,整座城池便要登时破碎,化作土灰,何谓宗师,只这一点之中,便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安风此时正才抬起脚来,竭力稳住,方才没有让自己右足重重踩踏地面,少林金钟罩,连带着运转的佛说力士移山经,已然到了此刻极限。
若是此时掀开他衣服,可以看到肌肤尽数灿然如金,照之耀目,不能直视,如果现在他支撑不住,卸去这两门武功,即便是以他的气血雄浑,也要当场内脏破裂,一下重伤。
正当他心中暗自叫苦,觉得这力道越来越大,非得要要调用背后神兵气机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不见,旋即反应过来。
并非是这压迫消失,而是另有一道庞大气机闯入,将其灵韵撞得七零八落,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瞬间减去七八成,两相对比之下,这才感觉似乎没有了压迫一样。
因为刚刚抵抗带来的惯性,王安风甚至还往前趋出数步,方才稳住,幸得他此时已拐入一处暗巷当中,否则定要出个小丑,旋即起身,缓和气息,转头看去,神色略微沉凝下来——
是谁?!
竟能凭借气机将一位宗师柱国的得意招式破去,纵然后者此时也没有用出真本事,但是如何能断定来人已经真正用了手段?!
这等武功气机,委实已不可思议至极。
众多刑部武卒自然难以察觉到这种气机山变化,却在此事,自山越坊街道的另一头,武卒重重遮掩背后,突得慢悠悠传出一道苍老声音,道:
“好臭好臭,谁在放屁,当真是又臭有响,俗话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这又臭又响,不知是哪一个臭家伙放出这么别致一个臭屁来,别致别致,厉害厉害。”
半空柱国身周,方才那白色气浪仍旧未曾散去,且随其气机涌动,不断出现,众人脑海当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个极为不雅和不敬的念头来,旋即又连忙垂头,将这念头压下。
柱国面容不变,却只冷哼一声,道:
“何方宵小?!藏头露尾,还不给我滚出来?!”
街道那头突得又有一个银铃般嗓音笑道:
“老爷子,人家喊你是宵小呢,好生威风……”
那苍老声音笑道:
“毕竟是柱国,国之柱石啊,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弓啊,犬啊的,看不起也是应当的。”
无心主动朝着一侧退了一步,众多武卒方才后知后觉,连连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让那面容沉下来的柱国和那一老一少对面儿碰上了。
只见黝黑黝黑的街道深处,慢慢走出了一位颇有三分豪侠磊落气魄的老者来,举止似有粗蛮无礼,更多却是潇洒豪迈,旁边一个年轻少女,长发以金红环束成马尾,眉眼大气,正笑吟吟问道:
“柱国,是很大的官儿么?!”
老者抬手灌一口酒,一双眸子抬起,冷电飞霜也似,看着上空中面色同样沉凝下来的柱国,笑了笑,道:
“大不大不知道。”
“打不打,倒是值得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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