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庄有三重门。
一重门是一重山,一重山后一重天。
慕山雪和小道士是司寇听枫从偏门带着走进去的,自然没有办法直接绕到前门去看第一重门,转了一小会儿,直接到了二重门处,朱红色的大门柱上雕着一副门联,是先皇所写。
“文经武略讨四方而定天下。”
“道广德威服八面以安世人。”
上首横批便是天下第一庄。
定天下,安世人这种话寻常的人自然不好去写,可既然是皇帝写出来的,那么自然就没有什么关系,直接悬在了这里。
先皇城府心机极深,在这些人心把握上手段很老辣,可是写出来的字却颇为大气磅礴,让这一副本没有那么好的门联也显得气势不凡。
司寇听枫没有停步,继续引着慕山雪两人往前走。
再往里面数百步,便是天下第一庄中赫赫有名的‘落剑台’,有摘星一指落尽万剑的江湖神话。
可是从外面看过去只是很寻常的一个亭台地方,甚至于比起寻常世家大族院落中的布置也略有不如,远没有在传说中那么摄人心魄。
在山岩上用人力凿出了一口山泉,自前方流过,需要踏过连环八座廊桥,比起天罡七星还要多压了一头,才能够到了第三重门,这一道门再往里面,便是平日里这天下第一庄庄主决断江湖大事时的地方。
这里的门联据说是这位老庄主年轻时候,还在行走江湖的时候写下来的,左侧为,‘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山中人乃摘星客’,气魄颇大,把道门尊崇的几大星君行宫写得跟手中把玩的转珠子一样。
本来只是孤悬一侧,另外一边没有写,以这一残联对天下,越显得孤傲,十八年前,一名两鬓发白的文士醉酒,当天夜里爬着上去,挥毫写了下联,然后跌跌拐拐扬长而去。
‘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堂下客是探花郎。’
这下联用词文雅,意境却颇为旖旎,让人忍不住就要想入非非,将上联那孤傲自赏的浑厚气势给搅和了个干干净净,第二日那位老庄主发现了留下的下联,不以为怒,反倒说了一句好一个探花郎,令能工巧匠将这下联也雕刻上去,和上联并作一起。
这种气度慕山雪自认为不如。
旁的不说,要是有人敢在他微明宗的老家门口,写上这一类打艳词擦边球的玩意儿,那总是绷着张脸的执法师叔能够拎着戒尺把那书生打得三条腿变两条腿,叫他这辈子都做不得探花郎。
司寇听枫还要往前继续走,慕山雪好歹是知道些轻重,没有再牵着自己那头老灰驴往里面走,抬手拍了拍驴背,俯身在那老驴子耳边低语了两句,然后便不再去管,任由那驴子在这里站着,自己则是几步往前,跟上了小师弟。
司寇听枫按住脚步,一直等到他跟上来才继续往前带路。
慕山雪将自己小师弟拉在身后一步,自己走在了前面,看着旁边的容貌颇为大气的年轻女子,道:
“司寇姑娘倒是好气度。”
司寇听枫摇了摇头,道:
“看人扮演游戏自然不需要什么气度。”
“若是说微明宗负剑行走是个性情惫懒的人,我信,可若说是个无礼蛮横的人,我却是不信的。”
她说的是方才慕山雪在路上所为。
小道士冲和脸上有些羞红。
慕山雪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道:“确实如此。”
“可姑娘气度一等,眼光也很是不差。”
司寇听枫没有把他们引入大殿之中,进去了第三重门中,只是走到一处亭台当中,邀他们坐下,道:“庄主近日访友未归,两位道长不讨巧,应是见不着了,还请在此地稍微休息一二。”
这一处地方在整个山庄的第三重门,地势颇高,往下面去看能够俯瞰整座天下第一庄,以及山下的风景,放眼所见,如有龙盘虎踞,果然气度不凡,令人心胸不由开阔。
司寇丹枫似有他事,先行走出。
小道士拉了拉慕山雪的衣摆,因为觉得师兄丢人,脸上还有些羞红,一双眼睛带着了三分怒气看着慕山雪,低声道:
“师兄!”
“你刚刚太失礼了……”
慕山雪下意识偏移开自己的视线,口中低声咕哝道:“我也没有说错啊,这里的草本来就没有山下的好吃……”
“老灰也都这样觉得。”
“吃草它在行啊,你不信我你也得要信它啊。”
感觉到从小师弟那边传来的视线没有半点变化。
慕山雪叹息一声,终于是败下阵来,他抬手揉在小道士的头顶,想了想,道:“你刚刚看到那位司寇姑娘的兵器了吗?”
小道士冲和稍微愣了一下。
司寇丹枫一身素净,没有背剑,右手手腕处似乎有类似于墨家机关的东西,小道士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
“是司寇姐姐手腕上的机关?”
慕山雪沉默了下,道:
“姐姐……这么快就叫上了?”
“我当年为了让你叫我一声师兄前前后后忙活了快要小半年的时间,为了给你掏蜂蜜被蛰了一头一脸,在床上躺了半月时间,你也才在那天叫了我一声。”
小道士气得咬牙,看着眼前的慕山雪,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
慕山雪干笑两声,正色道:
“对,就是那个东西。”
“不过,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墨家机关,那是江湖中一门极为罕见的奇门兵器,名为天机鞭,寸寸变化,可长可短,能刚能柔,极尽阴阳变化之理。”
“短者为匕,中者为剑,柔则为鞭,刚则为枪。”
“每一种都有对应的招法,真正施展开来,如同有数人合力围攻一人,极为诡异难防,剑招可变化为鞭法,枪术之下也可以迅速近身,奇正相合,循环无端,是奇门武功中难得一见的上乘功夫。”
小道士听得瞪大了眼睛,呢喃道:
“这么厉害?”
慕山雪叹息道:
“厉害的不是这兵器的变化,是用这兵器的人,天下第一庄能够超然于江湖和朝堂,除去了那位武功高深莫测的陆地神仙,另外还有四名立足于宗师之境的副庄主。”
“其中一位,精通长短剑术,拳脚枪法,都说分心他顾难以成大器,可是这一位却将各种武功都练到了极为精深的程度,每一门武功都都可以与人生死厮杀。”
“每每临战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用那一套武学为好,可也不能每次与人交手都带上五六把兵器,所以为了能够尽情施展一身所学,就请墨家高人专门打制了这一套独门的兵器。”
“虽然是上等利器,可是因为其变化多端,寻常武者根本就用不好,还不如只用自己的兵器佩剑,如此看来,这位怕是宗师传人。”
慕山雪叹息一声。
小道士认真想了想,然后看向慕山雪,道:
“可是,这和师兄你方才无礼,有什么关系呢?”
慕山雪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师弟,小道士冲和抬眸看他,有些好奇不解,师兄师弟两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慕山雪收回目光,呢喃道:
“不对啊……”
“以你的眼光心思,不应该能够看得出来啊……”
小道士愣了一下,面容涨红,双手抓起慕山雪的手臂就是狠狠的一口。
等到好不容易安抚下炸了毛的小师弟,慕山雪的手掌上已经多出了两颗虎牙印,疼得龇牙咧嘴,显然小道士下口没有半点留情。
小道士双臂抱起,背对着慕山雪生闷气。
司寇听枫带了两名山庄弟子,送上了些点心香茶,摆了一桌子,女子看着对自己手背吹气的慕山雪,眸中有异色,道:
“道长这是……?”
慕山雪右手背负身后,笑道:
“被一只锦绣团簇黑白小花猫儿咬的。”
司寇听枫看了一眼背对着生闷气,双手捧着点心大嚼的小道士,眸中隐有些笑意,颔首道:
“那这只猫儿怕是给道长气坏了。”
“一口咬破了六品武者的真气,不知有没有给震碎了尖牙。”
小道士嘴里塞满了点心,腮帮子都鼓起来,闻言只顾闷声大口大嚼。
来的时候不大愿意来,可是来了以后,慕山雪反而不着急着走,那柄连鞘长剑横放在桌上,吃过了茶点,看尽了这一山风光,才悠悠然起身请辞。
牵着灰驴子,从一重门那里下山。
小道士还是生着闷气,却紧紧跟在了慕山雪的身后。
一重门下,司寇听枫安静看着两个道士远去。
身后那被天下武人视为禁地的一重门内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位白发老者,走了一步,就已经出现在了司寇身后,身子比较矮,踮起了脚尖儿往下面瞅,看着了那两个道士,了然颔首。
收回视线看着旁边司寇听枫,道:
“你今日竟然回出关了,真的是罕见。”
司寇听枫神色平缓,道:
“先生不也同样如此?”
白发老者笑道:
“我和你可不一样。”
司寇听枫点了点头,平静道:
“今日心血来潮,算了一卦,那小道士身负有一缕天机,是以出来看看。”
“四师父曾经以百日算了一次大卦,借以群星交汇,窥得了一缕天机,说道下一个世代比起前三百年的江湖更是精彩。”
“原先横压天下百年的那五位中,其中有三位来了这个世代不一定还能如当年那样放眼天下无可匹敌。”
“如此大世,而大秦国力日隆,天下第一庄位于两者之间,盛极必衰,能够结下一缕缘法自然是好的。”
白发老者砸了咂嘴,抬手摸了摸白须,摸出了几斤几两的高人气度,笑道:
“这又有甚?反正以你的天赋,若是转出世而为入世,入红尘历练,必然一日千里,虽然不敢称为宗师,可是过上个几年时间,一身武功肯定能入了上三品。”
“到时候,你那几个师父里除去了庄主外,也不一定就能够胜过你去。就算是天下如何大变,往后在江湖中搅动风雨的几人当中肯定有你。”
“刚刚那小女冠大约能算是半个,有天机一缕,本是前途无量,可惜似乎不喜欢习武,一身心思全在那懒道士身上,便只算半个了。”
声音顿了顿,那白发老者复又笑道:
“不过那道士也不是省油的灯。”
“微明宗本就是前三百年因理念不合从道门决裂而出。”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现在不过是‘抟之不得,微妙玄通’的微字便能有这种武功造诣,若是有一日变为‘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的第二重境,不知又是个什么景致。”
司寇听枫平静无言。
白发老人负手看着下面的辽阔风景,悠然笑道:
“如此大世,感觉我也愿意多活些日子。”
“好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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