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定州内,前些天连着下了好些大雪。
天气渐寒,路上积雪不等融化,便被踩踏成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倒是越显得天地高阔,偶有飞鸟自空中过去,平添两三分寂寥。
远去他乡的商队渐渐归来,庄稼没法子种,城里也有了不少打短工的汉子。
官道上便少了许多行人。
可这大秦的路上,却无论如何,少不得江湖人。
天地严寒,于寻常百姓而言,甚至不愿出屋子半步,可对于修习武功,打磨身体的武者们,不过只是寻常事。
西定州城西去百里之处。
官道之上,一匹赤色瘦马迈着步子,在雪地上跑着,这马看上去瘦骨嶙峋,似乎一阵风吹来都能给它吹倒,可步子迈得倒是极为稳当,寒风吹拂,鬃毛微动,倒也有两分风骨。
马背上坐着个青年,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模样。
身着黑色劲装,倒不似寻常武者只带着一柄兵器,在其背后,背着个短棍状的东西,外面拿了蓝色棉布缠绕了好几圈,不知里面是个甚么模样,而在这东西一旁,还背着把极沉重的重刀。
通体墨色,重而无鞘,刃口雪白一片,看得人心里发紧。
青年一双剑眉紧紧皱起,似在沉思。
腰间有个墨纹锦囊。
“梦姑娘已经离了这西定州城,似乎陷入麻烦当中,但是暂时无忧。”
“此事当与此时扶风郡三派之一,不老阁相关,谈家势力只在州城之中,那处县城离得有些远,只能打探出可能在的几处地方,具体何处,还须得少侠自己去找。”
“另外,少侠你此行未曾掩饰模样,若是自此出去,那些追索着梦姑娘的人,或能猜得到你去的方向和梦姑娘有所关联,而若是梦姑娘察觉到你,也必然会有所反应,露出破绽,如此反倒不美。”
“不如改容易行,暗中行动。”
易容之后的王安风抬眸看向前路。
只因为已经知道了梦月雪大概落脚之处,王安风此时并未以轻功奔袭,以免遭人注意,骑乘瘦马,只装作了随处可见的江湖游侠儿。
他的易容之术,在这两年间学自三师父鸿落羽,虽然未能得尽真传,可寻常武者也休想要看出丝毫的异样,就连身上味道,也通过搭配药物进行了伪装,木剑连鞘裹起来,负在背后。
背后那刀,乃是战死的二十七连帮帮主熊应所用。
二十七连帮,赫赫有名的兵器是一根长棍,被公孙靖拿去,这把刀虽然是熊应所用,却声名不显于江湖,除去沉重锋利之外,别无半点特异之处,没有丝毫灵韵,直如一块硬邦邦的破石头。
可熊应战死之时豪迈风姿,却令王安风无法将其随意扔下,虽然因为立场不同,刀剑相向,可其亦是人杰,反正要改容易形,干脆将这重刀负在背后,以做这段时间的兵刃所用。
心念转动,神色则无半点变化,王安风驱马而行,在这官道上复又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看到道路旁边一处驿站,右手轻拉马缰,那瘦马似乎通灵,停下脚步来,站在驿站旁边。
王安风呵出一口白气。
此地距离梦月雪所在之城,已经不远。
正因为不远,所以才需要小心行为,这里是最后一处驿站,人多口杂,若有什么异样,当能够看出些东西。
心念至此,少年翻身下马。
此刻早已经有看到他的伙计自堂内迎了出来,王安风将马缰交给小二,大步行入这驿站大堂当中。
大秦驿站分作两种,一者为官,一者为私,这一处显然是城中富户员外开在路旁,接待来往游商侠客,赚些银钱所用。
厅堂当中,可见不少食客,或是穿着厚实衣服,满面富态,作行走商户打扮,三两一堆,低声交谈,或者只是身穿单衣劲装,桌上有酒,大声谈笑,喧哗之音,冲耳而来。
王安风视线自那些武者身上扫过,落在了那或是放在桌上,或者靠在一边的刀剑兵刃,神色未变,只在心中低语。
果然有问题。
方才这条路上,并无多少行人,可此处驿站,竟然已经座无虚席,其中更是多为背刀负剑的江湖中人,回返商队倒是少数。
正当此时,又有一小二快步过来,眉目和善讨喜,一边招呼着王安风往一处桌子上走去,一边连连赔笑,道:
“这位爷,真的不好意思,咱们今儿个人多,实在是没有空桌了。”
“那边儿还有空位子,不如就凑合一下,拼个桌儿?”
王安风刚要开口,可又想到此时自己伪装成了其他身份,因而克制住自己的动作,顿了顿,只是淡声道:
“无妨。”
那小二松了口气,视线自王安风背后那柄极为沉重的墨刀之上掠过,急急收回目光,引着王安风往前走,行至靠着后窗的地方,恰好有一张桌子上只坐了两个人,靠着墙的那边儿,坐着个肥大汉子。
旁边靠放着根浑铁长棍,碗口来粗,舞动起来,怕是人马难得近身。
在其旁边,则是坐着个俊秀少年。
身上衣服颇为奢华,兼具风度和暖和,显然没有多少武功。
王安风打量着这两人的时候,那汉子也在看着王安风,一手拎着根鸡骨头,当成牙签剔牙,满脸懒散,眸子落在王安风脸上,倒也不甚在意,但是当其看到王安风身后那柄墨色重刀时候,瞳孔微缩,原本散慢的神色略有凝重。
下意识坐得稍微正经了些,垂在下面的右手五指微微动了下,朝着旁边兵器靠近了些。
而在同时,那小二也在陪着笑和那俊秀少年商量拼桌的事情,姿态放得极低,而那少年也没有端着架子,颇为温和,一直看着小二,等后者说完,方才笑道:
“这种事情,自然应该。”
“出门在外,大家都不方便,自然应该相互体谅一二,何况我们也已经吃好了,正要准备去楼上休息。”
小二微有惊异,随即便是重重松了口气,忙不迭让开位子,站在一旁。
那俊秀少年站起身来,冲着王安风笑着点了点头,踏步离开,那肥大汉子嘴里咀嚼不停,噗地一下,吐出嘴里的鸡骨,那脆骨如同弩矢一样轻易穿透了厚实的木桌,没入脚下青石之内。
站起身来,右手一抓,将那浑铁长棍握起来。
周围的桌椅似乎在同一时间晃动了下,那兵器原本靠着的墙面上已经被压出了细密的裂缝,可见其沉重,而在这汉子手中却似乎如同个麻杆子一样,轻轻松松,踏步朝走出,行过王安风身前,跟在了那俊秀少年身后,上了二楼。
这楼梯已经有些年久失修,常人走动之时,都会发出吱呀轻响,那大汉本就笨重,又扛着个浑铁长棍,踏上台阶之时,竟然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显然身具不俗轻功。
王安风看着这两人上了楼。
这大汉所作所为,显然是一种武力的彰显,武者行走于江湖之中,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并非恶意,纯粹为了避免麻烦。
只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此高手,不能不让王安风心生忧虑,不知其是否与梦月雪陷入的麻烦有关。
而在此时,那小二已极勤快拿着白布给王安风擦了擦凳子,招呼后者落座,倒好了一杯热茶,招呼道:
“这位爷,打算吃些什么?”
王安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菜谱,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排列了三十来道菜的菜名,似乎每一个菜名都散发着巨大的吸引力,引得少年视线垂落其上,根本转移不开。
王安风克制住自己瞥向其他位置的原始冲动,敛目观心,声音平淡,道:
“嗯……”
“随便来两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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