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皆为死寂。
即便是王安风,亦是察觉到了后颈一凉,心中登时满是戒备,这柄长剑在出现之前,他未曾察觉到丝毫的征兆,而其速若疾风,若是朝着他的要害而来,自付也难以躲避,身躯不由得绷紧,原本灌输的内力,也有了几分保留。
来者是谁,是敌,是友?
而卫奇虽然面无表情,眉头却微微皱起,察觉对方内力略有回退,自身并未抢攻,而是默契地将内力收回体内,心中戒备较之于王安风更甚。
那边身形僵硬的富商,虽然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可自身武功,丝毫不弱,否则也不可能替门派打理城中交易,竟然被一剑击破了手中兵器,并割裂衣衫,想来方才若要取其性命,亦不过反手之间。
只是来者忌惮于此地为大秦郡城,不愿将事情做得过火,方才手下留情,否则哪里还有命在?
两人既已都收回内力,那被当作比拼内力介质的狼牙棒失了力道,登时便跌落在地,于一声轻响当中碎裂,再不能够维持原本模样,化为了大块碎铁。
狼牙棒那一侧早已经变得圆融,仿佛在炉火中烧过,而在王安风这一侧,则是逐渐化为细碎的碎片,如同被人暴力敲砸过了一般,不成原本模样。
只是一剑,方才剑拔弩张的局势,登时被破。
那尚且还完好的两名力士心中悔意大盛,受不得这种压抑的气氛,左右对视一眼,直接转身便跑,方才跑了不过数步,便被一道黑影横砸在了腰腹之间,惨呼出声,三人登时便如同滚地葫芦一般,又滚回了原本位置。
在场众人定睛去看,只见那黑影却正是一个身着劲装的负剑男子,此时已经昏迷过去,看其衣着打扮,正是与卫奇等人一路,后者神色微变,此时方才明白。
自己的安排,应当是左右两侧,一侧三人,两名力士在前,一名武者在后,可方才有一侧却少了一人,只有两名力士,刚刚还心有疑惑,此时看到这人方才知道,显然是半途中给人劫了去,面色不由得微寒。
虽然不知对方实力之深浅,却又绝不肯在气势上低头,当下右手抽出了背上重锤,砸在地上,浑身气劲勃发,热潮如浪,冷哼出声,道:
“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鬼鬼祟祟,不妨划下道来,比划比划。”
声音方才落下,自那远处,突然又一道残影掠过,王安风脚尖一点,身如柳絮,飘在一旁,将这堂皇正大的剑影避开,而那卫奇却不肯退避,眸中精光亮起,低喝一声,双手握住了重锤锤柄,朝着前面狠狠一砸。
如砸铁毡,锤与剑撞击在一起,气劲勃发之际,卫奇闷哼一声,朝后退了半步,双手虎口处如同被利剑切割,虽未曾见血,却刺痛难忍,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微微颤动,此时若王安风补上一剑,其一身锤法,必然发挥不出七成实力,只能狼狈遁逃。
而那残影被这一锤,登时显出了原本模样,竟然是一柄连鞘长剑,极为朴素,唯独剑柄处有一刻玉珠,光泽柔和,此时倒插于地,长剑之上,流光阵阵,显见不凡。
卫奇见到这剑,神色微变,道:
“同尘剑,微明宗……”
便在其道出这剑姓名时候,突然有清脆的铃声响起,自那巷口处,踏出了一只灰色毛驴,仿佛在王安风两人交手之时便已经在哪里,悠哉悠哉地迈步过来。
上面半躺着一白衣青年,玉冠束发,竟是倒骑着这驴子,左膝屈起,右手握着一卷道经,未曾见到其面目,便已经有道门羽士,飘逸自在的气质扑面而来,令王安风神色微有郑重。
只因为此时敌我不明,右手抬起,已经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
在两人未曾看到的方向,那道士懒懒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不情愿地咕哝了两句,却又强提精神,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未见其如何发力,便已经腾身而起。
衣袂翻飞,宛如仙人之临凡,不逊白鹤之舞空,闲散自在,双目懒睁,低声长吟,道:
“千山……暮成雪,万径人踪灭……”
一字落下,便是一步踏空,绝句吟罢,身形已经出现在了那长剑旁边,一手道经,一手握剑,发髻略有散乱,却未有失态,唯有洒脱不羁的恣意,扑面而来,一人一剑,一卷道经,便已将周围视线引至自身,看着前面卫奇,轻笑道:
“这位火炼门的兄台,当街杀人,好大的本事。”
卫奇神色冷漠,此时已知事不可为,将重锤负在背上,道:
“未如道兄渔翁得利来得自在。”
慕山雪笑了下,未曾去管这话中之刺,慢悠悠地道:
“方才我已看到了巡捕正往这边儿过来。”
“不知道贵门大长老,吃不吃得下宇文则将军十招破军决?”
卫奇闻言冷笑一声,不再言语,转而看向右手握剑的王安风,看到了后者手中,那拔出剑鞘的三寸剑身,目现沉迷之色,突然开口道:
“你那木剑,可愿意卖我?”
“若是愿意,尽可以出价,我卫奇绝无二话,今日叨扰,亦可以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王安风对这青年并未有半点好感,只是道:
“此剑为师长所赠。”
卫奇了然颔首,道:
“原来如此。”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此剑,当入我火炼门扶风名器榜上,江湖风雨大,还望少侠小心。”
声音落下,转身便走,步伐依旧沉稳如虎,不弱于人,纵然是王安风,迟疑一二,还是没有把握将其留下,只能任由其离开。
而在此时,慕山雪左手握着道经,负在身后,右手搭在了剑格之上,轻轻一挑,哐啷声中,那剑长啸出鞘,自空中旋转一圈,落入了这道士手中,抬剑直指卫奇,道:
“且慢。”
卫奇侧身回望,神色冷然,道:
“不知道道长还有何指教?”
慕山雪摇头,哂笑出声,道:
“指教谈不上。”
“不过,贫道自先前你那手下处得知,你是要在此地围攻藏书守,恰好我与藏书守有两分交情,算是故交,必不能让你这般将人带走,何况藏书守本身乃是学宫中人,你贸然出手,不怕引来大祸吗?”
话语当中,痛陈利害,仿佛和那藏书守极为熟悉,卫奇哼了一声,抬手指着慕山雪点了点,复又偏移到了王安风身上,冷笑道:
“有趣有趣。”
“这世上,还有见面相逢不相识的故交,江湖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言罢冷笑两声,不再去管那边略有僵硬的慕山雪,亦不去管那神色古怪的王安风,自顾自地离开,慕山雪咳嗽两声,回身看向那先前曾经给过自己两个肉饼的蓝衣少年,纵然脸皮一向厚实,此刻也只觉得尴尬。
先前他虽然曾经去找过店家打听,可那店家所说,不过是长得讨喜,若是有闺女,肯定想要嫁过去,一看便是人中龙凤云云,完全不能借以判断真实面目。
而此次过来,因为先前曾经见过王安风,故而下意识便将其归类为无意间卷入此事中的无辜人士,一时间未作他想。
其实也是他先前未曾离开门派行走江湖,虽然认出了卫奇的武功路数,知道其出身于火炼门中,却不知道后者的内力造诣究竟如何,若非如此,自然明白能和卫奇内力相抗不落下风的,绝非寻常之人,也不会闹下这么大个误会。
此时尴尬异常,转手将佩剑收回剑鞘,摸了摸鼻子,视线偏向一旁,干笑道:
“还要多谢小兄弟上次给的那两个肉饼。”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这位道长,是否是找在下有什么事情?”
一言中的,慕山雪张了张嘴,索性不再期满,点头道: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下山,确有事情想要详询藏书守。”
王安风道:
“在下姓王,名为安风,道长切莫再以藏书守称呼,嗯……此地不宜长谈,距离我学宫也不算远,不如前往一叙?”
慕山雪闻言面露喜色,道:
“固所愿也。”
言罢打了个呼哨,那驴子慢悠悠走过来,慕山雪一拍驴背,舒舒服服躺了上去,方才注意想起来了此时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干笑两声,道:
“王小兄弟要不要上来?”
王安风见其虽然相邀,却满脸肉疼之色,失笑摇头,转而看向了卫奇等人离开的方向,笑意微敛,面上神色略有沉凝。
方才那青年与自己对拼内力之后,还能够和慕山雪硬攻了一招而不露下风,可见其武功之高。而如此武功,对自己下手之时,竟然也完全不顾高手颜面,暗中偷袭,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与先前自己面对的敌人,截然不同,心念至此,不由于心中暗叹。
“果然高手。”
“此人武功,定然还要在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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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处,卫奇大步而行,那富商唯唯诺诺跟在旁边,突然便有一只手掌落在自己肩膀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正以为卫奇要惩戒自己方才未能第一时间出手,那手掌却未曾发力,只是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心中正有疑惑,便听到了卫奇低声道:
“走……”
走?去哪里?
富商正有疑惑,却看到了卫奇面色煞白,嘴角流出鲜血,眸子越发阴沉,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一字一顿道:
“去,回,春,堂。”
声音说出,又牵扯了胸腹中乱窜的内力,忍不住咳出鲜血来,气息萎靡,脸色煞白,不复原本凛然霸道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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