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弄这种帽子干什么?这是明朝官帽,要是被人发觉,小心告你图谋不轨!”姥爹说道。
那时虽是清末王朝风雨飘摇的时代,但制造前朝官帽的事情一旦被人揭发,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也许是因为这里一直沿袭羌族风俗,并没有受到太多满族强制规定的影响,阿爸许不以为然地抢过姥爹手里的帽子,给自己戴上,然后指指点点道:“什么图谋不轨?就算满族皇帝倒台,我也不会关心半点。我这帽子是给你和我预备的。”
“给我们预备的?预备干什么?”姥爹不解。
“你看,这种帽子有铁丝定型,在头顶之上还有一截帽冠。倘若弱郎大王以手摸顶,帽冠能隔开手和脑袋的距离。它就摸不到你的顶,就不会让你也变成弱郎。这是假如我们失败后的自保办法。”阿爸许拉起姥爹的手,让姥爹的手压在帽冠上,模仿弱郎大王以手摸顶的样子。
这种还没有开始就想着失败的准备,姥爹不知道该称之为未雨绸缪的聪明,还是自伤士气的没信心。
阿爸许从姥爹的表情里看出端倪,笑着对姥爹说:“我不是没有信心……话不能这么说……是我们跟它的实力差距太大。我的师父生前曾经给我说过巫师和鬼灵的等级。由于各个地方各个法术流派不一,对巫师和鬼灵的等级称呼不一。我师父自己重新划分了一个等级标准,就像你考取功名也分秀才举人进士翰林之类的。”
“最弱的自然排除在等级之外,就像你们在没考取秀才之前没有任何功名一样,虽然这些人都读过书,但是不给与级别低等的叫做外甥,高一点的叫做舅舅,再高叫做姥姥,最高叫做祖宗。那弱郎大王就是祖宗级别的。而我刚刚够得上外甥级别。你说我们跟它实力差距大不大?你说我该不该先想自保?”阿爸许说道。
阿爸许这些话倒是实话实说。他虽然比其他寨子的阿爸许有能力,但他多是借助鬼灵的力量,所以自称外甥级别并不是有意贬低自己。
姥爹放下帽子的事情不谈,转而对这种级别区分十分感兴趣,忙问刚才捉的獐子算是什么级别。
阿爸许说这獐子也算得上外甥的级别。
后来,姥爹一直用这种级别来区分遇到的怪力乱神。
他曾偷偷告诉外公,埋在后园里的小米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是它的能力远不止于此,小米是达到姥姥级别,几乎就要够到祖宗级别的实力鬼灵。只是小孩子都是玩性太重,就像再聪明的学生在贪玩的年纪很难完全发挥实力一样,小米的潜能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
姥爹又问了许多种类的鬼灵各属于什么级别。
阿爸许一一回答,回答到不耐烦的时候,他拿出了一本线装书,叫姥爹自己看。那书是阿爸许的师父总结了百余种鬼灵等级的经验,跟后来姥爹研习的《百术驱》有很多内容重合的地方。
姥爹花了整整一夜时间将那本书草草浏览了一遍。
阿爸许要在天明之前收回他的书。他说那本书是不能白天翻阅的,不然会有不祥的事情发生。
姥爹虽然按照他的要求在天明之前合上了书,但不祥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弱郎大王找到萝卜寨来了!
在弱郎大王来萝卜寨的那天傍晚,姥爹已经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那天傍晚,姥爹和阿爸许刚吃完饭。姥爹突然心神不安,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可是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很多第六感敏锐的人会在大事来临之前有预感,就像马儿能嗅到危险气息止步不前,就像老牛在主人起了杀意之时会流泪。很多生灵包括人在内,都有这种超乎寻常的知觉,不依附于肉体器官的知觉。
阿爸许见姥爹坐立不安,问他怎么了。
姥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爸许习惯性地掏出他的羊角卦,就地占卜了一卦,问是不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卦象是两个弧面朝上,代表不吉的阴卦。
并不是阴卦就代表不好。
在羊角卦的占卜中,圣卦有给予,保护的意思;阴卦有领受,认可的意思;阳卦有自己作主,拒绝参与的意思。
除了阴卦阳卦圣卦,还有马头卦。
马头卦就是丢下的卦既不是卦面朝上,也不是卦面朝下,而是卦尖插在泥里,形似马头。马头卦是最不好的卦象,出现马头卦预示将出现不祥的事情,当然,马头卦出现的情况很少很少。
问好的事情如果出现阴卦,那就是好。问不好的事情如果出现阴卦,那就是不好。因为阴卦有领受,认可的意思。阿爸许问的是会不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出现阴卦则代表认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种占卜方法最容易,所以最常见。不过占卜的问题也最简单。复杂一些的问题便不能用这种占卜方法。
阿爸许对着两片弧面向上的羊角卦看了一会儿,然后安慰姥爹道:“不要担心,就算有什么事,我不在你身边吗?”
阿爸许的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门外街道上“哒哒哒”类似奋马疾蹄的声音。他们一同朝门外看去,只见僵硬如稻草人一般的弱郎大王在黄色泥墙的背景下蹦跳而来。
由于身上的衣服多年未换,衣服已经破烂得如一块抹布。它的脸如同经历了风吹雨洗的花岗石,上面长出了薄薄一层类似绿苔的东西。即使它与姥爹上次见到的时候差别很大,但是姥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它的脸上多了一道醒目的伤疤,那道伤疤从它的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伤疤皮下的肉翻出,如同从它眼角爬出的一条肉虫。
那道伤疤让姥爹认定,弱郎大王是痣起弱郎,绝不会是肤起肉起,也不是血起骨起。但当看到弱郎大王那双手的指甲时,姥爹犹豫了一下。那双手的指甲有三寸来长,显然是后来生长的。骨起弱郎的骨骼和指甲会继续生长,但是眼前的弱郎大王指甲在猛地生长,骨骼却不见增长。
“我的祖宗!”阿爸许收起羊角卦,急忙返身去了鬼牌那里,掀开遮挡的布,抓了一把香灰抹在脸上。这样可以避免弱郎大王看到他的真面目。然后,他迅速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两顶明代乌纱帽,一顶自己戴上,一顶递给姥爹。
姥爹戴好帽子,看了一眼阿爸许家的门槛。
他家的门槛太低了。可是现在加高已经来不及。
“快跑!”姥爹见识过它轻易撂倒三十多个弱郎的场面,知道毫无防备的两个人不是它的对手,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时阿爸许却比较有定力。
“先不要跑。虽然这些天准备还没有做足,但是它既然来了,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阿爸许的眼神里难得地闪过一道坚毅的光辉。
姥爹见他不肯撤退,便也只好跟他并肩作战,虽然不能帮上什么忙,陪在旁边做一下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竹溜子!”阿爸许低喝一声。
一道黑色的影子便迅速从外面梭了进来,爬到了阿爸许的手掌心。是姥爹第一次见阿爸许时看到的那只老鼠。
一只老鼠能做什么?姥爹心中打鼓一样慌乱。
阿爸许抬臂一甩,将老鼠甩到了房顶上。房顶有个小口,通向屋顶。
萝卜寨的屋顶跟南方多雨地区的屋顶不一样。南方的屋顶多为倾斜的,有密密麻麻如鱼鳞的瓦,是为排雨方便。萝卜寨的屋顶几乎都是平顶,出晒玉米或者柴木只用,有点南方晒谷场的意思。
老鼠上了屋顶之后吱吱吱地叫,老鼠爪子在上面抓得嗤嗤嗤地响。
当弱郎大王快蹦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无数圆溜溜的豆子从屋檐上滑落下来,如大雨倾泻。豆子蹦蹦跳跳,在门前撒了一大片。豆子有大豆、蚕豆、豌豆、绿豆、菜豆、小豆,种类混杂,难以分辨。豆子有黑色的,黄色的,青色的,红色的,不一而足,色彩斑斓。可能一种豆子数量太少,阿爸许才各种豆子凑到了一起,早早的藏在了房顶上。而房顶肯定有一个活塞类的开关或者漏洞类的遮挡,只要老鼠从那里钻进或者钻出,就能让豆子漏出来。
姥爹看到倾泻而下的豆子敲打在地面和石头上,咯咯噔噔,淅淅飒飒,如同一支毫无章法却悦耳动听的曲子。
姥爹明白阿爸许这么做的意思。弱郎什么都不怕,但怕高门槛,那是因为怕绊倒跌倒无法爬起来。这些豆子晒得干干脆脆,踩上去肯定滑溜滑溜,站立不稳。弱郎如果踩在上面,必定也难以保持平衡。这跟高门槛的作用殊途同归。弱郎忌惮于高门槛,应当也忌惮于这些豆子。
姥爹料定门外还有几个看不见的阿爸许的朋友在帮忙。因为豆子虽然撒得到处都是,但显然没有蹦出去多远,全部集中在弱郎大王和门槛之间的道路上。一个一个的豆子停下之后,还在不停地旋转,并没有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这也应该是他的朋友作祟的缘故。
倘若是普通人帮忙,不可能腾出千万只手来将每个豆子旋转。可是对鬼灵来说,这是作祟的小把戏而已,自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