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了,姥爹还在世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一个名叫冯小米的人。姥爹、外公、妈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也许是那时候我太小,记忆不是那么清晰。他们可能偶尔说漏嘴提过一次两次,但是我都忘记了。
总之,他们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避免提到这个名字。
等到小米被姥爹禁锢起来,埋在后园的时候,我依然对小米感到陌生。我偶尔会窃窃地溜到后园里去看看小米被埋的地方。由于那上面堆了许多牛屎,我只好捏着鼻子匆匆离开。
按道理说,小米和姥爹经常见面,我应该能碰到一回两回。
但是我几乎从来没有碰到过。或许姥爹总趁我不在画眉村的时候跟小米见面。
倒是在姥爹的葬礼上,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前来悼念,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当然,那次我依然没有见到那个美丽的女子。
妈妈说。那个美丽女子来的时候,我已经睡觉去了。因为我在姥爹的尸体旁边翻跟斗,玩得太辛苦,所以那天早早地睡下了。
妈妈说,前来悼念的人会跪在草簿上对着姥爹的灵位磕三个头,然后坐到地坪里去。可是那天那位引人注目的美丽女子磕完头之后冲到了棺材前,抱住棺材哭得梨花带雨,吓得旁边吹吹打打的道士们忘记了吹号念经。
尚若然见了非常不高兴,再旁嘀咕道:“你又不是马家的人,怎么可以抱住棺材哭呢?你让我面子往哪里放?”
尚若然身边的外公和妈妈都没有帮她说话。
五六年之后,那个抱住姥爹棺材哭的美丽女子英年早逝。
很多人说她是五六年前冲撞了马老秀才的灵位。
但是妈妈说,那晚她看得真真切切。小米抱着姥爹的棺材大哭的时候,将耳朵紧紧贴在棺材上,似乎在听棺材里的人说话。在那一刻,她似乎跟棺材里的人达成了什么约定。在众人将她从棺材上拉开时。她破涕为笑。
姥爹去世的第二年,后园里埋着小米的地方长出了一株草。外婆在那个地方种了黄瓜秧苗,开始还以为那也是黄瓜秧苗其中的一株,所以没有管它。等到秧苗长大了一些,外婆这才发现那株草跟黄瓜秧苗不一样。
外婆知道这下面埋了小米的魄,不敢乱动这株草,便叫了外公去看。
外公一看。惊喜不已,对外婆说:“父亲的预言实现了。你不要乱动这株草,像看护其他的秧苗一样好好看护它,给它浇水。以后浇水的时候,你还要跟它说‘姥姥喝水’。态度要好一点。”
外婆迷惑道:“给它浇水不说,还要叫它做姥姥?”
外公笑道:“是啊。它是姥姥级别,你叫它做姥姥,它听着会高兴一点。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过了,抓住它之前要对它恶劣,抓住之后要对它好。我们尽量好地伺候它吧。以后它还有用呢。”
外婆便听了外公的话,每次在后园里浇水的时候都不会忘记它。
到了冬天,那草枯萎了。外婆担心不已。外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没有办法。
来年春天,那草居然又长出来了。外婆和外公欣喜不已。
歪道士听说了此事,也去后园里看。看了那株草之后。歪道士说道:“岳云,你知道这是什么草吗?”
外公摇头。
歪道士道:“这是月光草。”
外公道:“月光草?我父亲在世时说过,这里会长出点什么东西来的,但是没有说是月光草。”
歪道士道:“这月光草是由无止境的暗之力孕育而生。它能吸收月光,是一种拥有灵魂的草,也是一种拥有记忆的草。这种草一生只开一次花,开一次花之后会结三枚果子,结果之后立即会死去。三枚果子中白色的果子是圣药。听说可以起死回生;黑色的果子是奇毒,中毒者无药可医;还有一枚果子则宛如月光凝聚而成,是延续生命的种子。因此,月光草本身是由生命、魔力、灵魂构成的,死去时三者分别以果实的形态保留下来。因此月光草的记忆不会随着它的死亡而消失,它可以传承下来。在古代的花语中,月光草代表了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外公感慨道:“如此说来,这月光草简直就是小米的魄的化身啊。但是她长成了月光草又有什么作用呢?”
歪道士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你父亲早已考虑好了,我们只要好好照顾她,就别想太多了吧。”
姥爹去世五六年之后,冯俊嘉夫妇催促小米嫁人,找了许多媒人给小米介绍合适的人来家里见面。
小米也不反对,只要父母安排了,她就去见。但是无一例外的是,她见了之后就不满意。冯俊嘉夫妇问哪里不满意,她就说出几个非常牵强的理由来。冯俊嘉夫妇怎么讲怎么说,小米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有一天,小米突然来到画眉村,找到外公,说是要去外公的后园里看一看。
外公便领着她进了后园。
小米走到那株月光草旁边。
这月光草在这五六年里春发冬枯,却一直还在。
让外公意外的是,当小米走进后园里的时候,那株月光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出了三朵花来。那三朵花一朵黄,一朵粉,一朵白。
小米指着那三朵花,问外公道:“岳云,你知道这三朵花的寓意吗?”
外公想起歪道士说的话,回答道:“我不知道。但是有人说,月光草代表了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小米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地说道:“这是在回忆之上开出的花。这三朵花中一朵寓意过去,一朵寓意现在,一朵寓意将来。”
外公好奇道:“哪朵寓意过去?哪朵寓意现在?哪朵寓意将来?”
小米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呢。不过这有那么重要吗?你父亲在世时跟我说,过去即是现在,现在即是将来,三者难以区分,互相依存。不过,它们都靠回忆的养分活着,它跟我是一样的。”
“回忆的养分?”
“一个最重要的人离开之后,另外一个人只能靠回忆的养分活着,靠着它想着过去,过着现在,望着将来。不然的话,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小米幽幽地说道。
外公知道小米的意思,不再说话。
小米道:“再过七天,它就会长出三个果实来。七天之后我会再来一趟。到时候我会摘走一个。第八天的时候,你要记得带剩下两个果实去找我,给我喂下。”
外公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第七天,外公发现那月光草果然结了三个果子,一个浑白如棉花,一个漆黑如木炭,一个透明如月光。小米如约来了外公的后园,摘走了黑色的那个果子。
第八天,外公摘了剩下两个果子去了冯俊嘉家。
还没有到冯俊嘉家,外公就听到了呼天抢地的哭声。
走到冯俊嘉家里,外公看到小米已经躺在堂屋里的门板上了。只有亡故的人才会放到门板上去。
外公顿时明白了。小米已经将那奇毒的果子吃下。
冯俊嘉见外公来了,哭得更加伤心。他必定是想到了马老秀才原来经常来这里的情景。
小米的弟弟已经长大,也站在门板旁边掉眼泪。
小米的母亲更是哭成了泪人,瘫坐在小米旁边,像一瘫稀泥。小米的弟弟怎么扶她都扶不起来。
小米的爷爷奶奶几年前已经过世,所以不在这里。
外公见此场景,忍不住身冷心寒,心想要是小米的魂魄能看见,必定不忍离去。外公不禁在屋里看了一圈,寻摸小米的魂魄现在所在的位置。可是外公什么也没有看到。
外公走到小米的身边,将手里的两颗果子塞入小米的口中,然后问小米的弟弟:“家里有没有温水?你帮我弄一杯来。”
小米的弟弟见外公往他姐姐嘴里塞东西,已经猜出个大概,急忙抹掉眼泪去弄温水。
冯俊嘉走了过来,问道:“你这是给她吃什么?”
外公道:“你别管这么多,我也不一定能将她救活过来。”
外公的名声虽然不及姥爹,但是一则他确实传承了姥爹一些本领,又做过许多为人称赞的好事,二则因为他是姥爹的儿子,多少借了一些姥爹的光环,所以知道姥爹的人多多少少知道外公,也相信他。
冯俊嘉见外公这么说,也不问这是干什么了,站在一旁焦躁不安地看着小米。
小米的弟弟将一杯温水端来。外公接过温水,将小米的嘴稍稍扒开,如同喂药一般将温水从小米的嘴里缓缓倒入≥助宏血。
一杯水全部倒完,外公将杯子交还小米的弟弟,然后坐在门板旁边。
冯俊嘉夫妇生出一线希望来,询问外公道:“小米能救活过来吗?”
外公看着小米的脸。虽然父亲身前留下种种暗示,小米也说过那番话,但是他心里没有底。
冯俊嘉夫妇见外公不说话,便安静下来,陪着外公一起坐在小米旁边,等候小米醒过来。
可是他们等到天黑了,门板上的小米没有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