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情急了些,没弄疼你罢。”皇帝想起来,觉着自己刚才简直是冒失,脑门子一热也不管人家姑娘愿不愿意,现在回想起来,悔恨的无以复加。
他说着停下脚步,回身来看她手腕,腕子藏在袖下,他轻轻拨开。之宜的骨架子小,皇帝一只手握起来富富有余。他把脸凑近了仔细看,月光下,细白的肉皮儿透着点粉。
“我看不清,肯定红了,对不住。”他挺懊悔,二十郎当岁的人了,还跟个混小子似的不知道轻重。
之宜到时没觉着什么,皇帝跟她道歉,她到觉着不好意思了,“您别在意,奴才结实着呢,不要紧的。”
“要不,你跟我回澹宁居,我让人给你拿药膏罢。”他挺着急,怕刚才用力太过,她又不好意思跟他说。
“谢万岁爷厚爱,奴才真没事,要是让人碰两下骨头就能折,估摸着奴才也活不到今天啦。”她跟皇帝开玩笑,这么着安慰他好让他放心。
皇帝瞧见她这样,多少心安些,手往下挪挪,把之宜的手放在自个儿掌心里,接着往前走。
他恨不得这假山里的路能再蜿蜒些,或者多生些路出来才好,可不一会儿就走完了。李德顺在不远处候着听差。皇帝出来瞧见了,松开之宜的手扬声叫他。
“你送之宜回凝春堂,别离着太近,快到了地界儿远远看着她平安进去了就成。再找些治跌打损伤的,舒筋活血的药膏给她,送去的时候别让人瞧见,知道了么?”皇帝现在看见李德顺就不痛快,说话声口儿都冷飕飕的,带了骨子寒风。
“嗻,奴才遵旨。”李德顺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反正他是听出来万岁爷他老人家是不高兴了。
之宜瞧着这一主一仆,觉着有点儿意思,原来万岁爷还是个会任性的主儿。嘴角堆上笑,一脸子喜气,“奴才谢万岁爷体恤,您回去早点歇着,奴才这就告退了。”
皇帝目送她,之宜的规矩学的好,走路一板一眼,带着端方,跟她的性子有点南辕北辙。他就爱她这做什么像什么的样儿。越看越喜欢,人影子慢慢看不见了,他才作罢,往澹宁居去了,他估摸着,今儿晚上怕是睡不着了罢。
李德顺陪着之宜往凝春堂去,两个人挫着身子,这回倒是大总管往后挫了。
“安达,您别这样,咱们还很以前一样,您这么的,我也跟着拘束。”
“丫头,你这回可是生发啦,主子爷为了你可是够自降身份的,在你面前你我相称,这是多大的恩宠,咱万岁爷瞧着面冷些,其实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好人,你可得把握好喽,错过了要想再找万岁爷这么好的人,那可就难喽。”
之宜想想,打她认识皇帝起,似乎他还真的没跟她用过“朕”这个字眼儿,她心里头挺感动,“安达我懂。”
“主子刚才吩咐了让给你送药膏是怎么回事,伤着哪儿啦?”
“其实没什么事儿,主子爷拉我进假山的时候有些着急,用劲儿大了些,把我手腕子抓红了。我说没事儿,主子爷硬是要给我送药膏,您也不用拿一堆来,好歹拿一瓶交了差,也就完事儿了。”
“成,你说这么的,咱们就这么办。”李德顺点点头,料想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心里头更加看重之宜,看来他主子这回是动了真格的,情网深陷了。
说话就快到凝春堂了,李德顺想着他主子的吩咐,脚底下停住了,“就送你到这儿吧,待会儿我让我徒弟给你送药膏来。你回吧,等瞧着你进去了,我好回去跟万岁爷复命。”
“有劳安达啦。”之宜还是老规矩,临走前给李德顺敦个福。
瞧着之宜进了凝春堂,他转身回澹宁居。
他先前就觉着他主子对之宜这丫头与众不同,貌似打从一见着那丫头开始,就对她不一样,总是格外厚待些。可到底是打什么时候起的,又为何单单喜欢她,李德顺却理不出个头绪。
万岁爷不是轻易就会动情的人,从前的皇后,如今的淑妃,皇帝从来没有表现的像对之宜那样牵肠挂肚,谨慎小心着,把皇帝的身份都连带着一块儿抛到一边,好像更多的是把她们当成责任,当成差事,连生大阿哥都好像是为了完成延续香火的公务似的。
脑子里一边琢磨,脚底下也不敢放慢了步子,万岁爷正对他不满呢,要是再出点岔子,他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可到底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呢,似乎是打从假山出来那会儿开始的,他越发理不出头绪,赶明儿得了机会,得仔细问问之宜那丫头。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看着之宜进了凝春堂了,药膏也让人给送去了,请主子放心。”
皇帝正在批折子,听见回话也没抬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嗻。”他躬身退出去,今儿没再找由头开发他,晚上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房间里就剩下皇帝一个人,他办完公务已过了亥时。夜深人静,只有季鸟儿没完没了的叫,他也不觉着聒噪,反倒觉着徒增了些趣致。
伸手从案边取来卷轴,摊开铺在案几上,反复端详,越瞧越觉着之宜写的字儿真是漂亮,跟她一样那么招人待见。看了一会儿,小心收起来,还放回原来的位置,抬头喊人进来伺候梳洗。
宫人把幔子放下来,吹了蜡烛,屋子里一片漆黑。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之宜的样子,有端庄的,有娇憨的,有逗趣的,总之各种各样的她都这么可人。
他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个弧度,连眼角都笑弯了,皇帝觉着自个儿病了,比之前病的更严重了,自古相思最熬人么,他觉着自己还是个单相思,不过沉浸其中倒也自得其乐,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也没什么印象了。
之宜回到凝春堂跟太后请安,道自己回来了,太后放下心,让苏嬷嬷伺候着就寝,她卸了差事回都自己下房,梳洗了拆头发,换了衣裳躺上床睡觉,脑子里都是皇帝晚上跟她说的话。
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她们都比不上你。
你对我有没有好感?不是皇帝,你就把我当个男人。
那要是我让你肖想呢?从现在开始,你好好儿的开始想,我不催你,咱们俩慢慢的处,成不成?
一个男人能对女人说这些话,满蒙八旗再加上汉军八旗的爷们儿,可着劲儿扒拉,也找不出几个主子爷这样的,人家还是个皇帝。跟了万岁爷,除了不能出宫,没什么自由,必须要忍受三妻四妾以外,也没什么了。可这几条对之宜来说,都是顶顶要紧的。
主子说了,让她好好儿想,他们俩可以慢慢的处,也许他能改变自己呢?没准儿她被感化了,不忍心把皇帝自个儿扔在这没有人情味的宫廷,一咬牙,一狠心,就愿意留在宫里陪他走完后半生呢?
越想心里越乱,她觉着自己没有原来的坚决了,主子不愧是皇帝,擅长攻心,还会巧舌如簧,他能抓住自己的软肋,把她心里的冰融化,把她筑起的墙推倒,她进宫前明明说过的,要守好自个儿的心,可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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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宜早上当值,卯时二刻刚过,她拾掇好出门,正好赶上太后叫起儿。太后喜欢之宜给她梳头,麻花儿编的漂亮,头发盘的整齐,时不时整出些新潮样式,珠花穗子搭配的也让她老人家欢喜。偶尔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还讲些笑话段子给她听,一屋子人跟着一块儿乐乐,这一整天心情都透着喜气儿。
“昨儿晚上玩的好么?”太后从铜镜子里头瞧她,之宜晚上没睡好,眼睛下头有些青影。
“回太后,托您的福,昨儿奴才玩儿的挺好,后湖里都是姑娘们放的莲花灯,一盏一盏在水面上漾着,比那天上的星斗还耀眼些,可好看了。”
她不敢说放灯之后的事儿,更不敢提万岁爷,要是让太后不高兴,她知道自个儿是个什么下场。
太后脑海里想像了下,觉着应该是很美的场面,“嗯,哀家也觉着那画面不俗,昨儿看你们玩儿的好,我看了心里头也跟着欢喜,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您开恩,给了奴才们恩典,姑娘都欢喜的什么似的,要是再扰了您休息,那可就是奴才们的罪过啦。”
说话间,头发梳好了,之宜拿了镜子在侧面、后面比划着,好让太后端详的明白。
“挺不错,你梳头,哀家向来满意。”
之宜撂下镜子敦了个福,“您瞧着欢喜,奴才心就足意儿,比得了封赏心里头还乐呵呐!”
太后听着心里头受用,“你向来嘴甜,最会说蜜话儿,仗着自个儿长得俊俏讨喜,逮着空子就来几句给我老太太甜甜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天王老爷作证,奴才句句都是实话。要是有假,就罚奴才给您作那脚踏子,给您踩着舒坦。要不就作那芸豆卷,等您歇了午觉给您填肚子。”
“哎呦天爷,你要是进了哀家的肚子,还不得比孙悟空还闹腾。”
一屋子丫头都跟着乐了,之宜撅着嘴,“太后您嫌弃才了,奴才这心哟……”
这可把太后乐坏了,直骂她猴儿息子,丫头们扶着,到前头用早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