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沙射影?”
一位武夫重复了一遍。
另外一位捉刀官也仰着头,摸着自己的胡须思索道:“我说怎么有点是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是指桑骂槐啊。”
秦有德可不愿意在听这些人这么猜下去了,他需要赶时间把这事给处理下去,晚了自己就不好交代了。
秦有德严肃的吩咐道:“你们不需要知道这词影射的是谁,你们只需要知道,我绝不希望明天的京城还有这样的童谣在传唱,至于怎么办,你们自己看着办。”
几位武夫不约而同的摸起了自己的胡子,意味深长的互相看了几眼,慢慢的同时露出了笑容。他们都是老搭档了,自然知道对方为什么而笑。
但是这阴测测的笑声,听的秦有德一阵头皮发麻。
“听你们这笑声,怕是要武力威胁这些传唱童谣的人吧?”
几位武夫倒也不心虚,直接大大咧咧的回答了一句:“大人,咱们这些粗人,除了这个方法,也没有其他的主意啊。”
秦有德闻言也是一阵难过啊,自己要是有办法,又何必让这些武夫去处理呢?
要是有好办法,早就吩咐下去,让人办好了。
要怪只能怪京城的百姓早已经在流言四起之前,就对杨家人起了猜测之心。
有些事情也确实是出于无奈,只有先保住自己了。
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秦有德挥了挥手就让这些武夫们去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
几位武夫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拱手对着秦有德行了一礼之后,就转身去完成任务去了。
当几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秦有德补充了一句:“手段不要太凶狠,能达成目的就是了。”
几人回身留下了一句:“得令。”之后就继续出门去完成任务去了。
——
紫禁城。
正月的下午,被太阳晒着其实是件挺舒服的事情,算是一种享受。
此刻的嘉靖皇帝,难得的在奉天殿外的空地上晒起了太阳。
一张躺椅,一张放满零食的小桌,挥退所有的跟随太监宫女,就留下黄锦在身边守着,嘉靖就这样晒太阳午睡。
锦衣卫指挥使张锐自奉天门走进殿前广场,然后直直朝着里面走去。
刚刚在门口的时候,守门的锦衣卫千户,一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前来面圣。立马舔着脸卖好给张锐,指了指奉天殿外嘉靖躺着晒太阳的位置。
张锐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就知道是嘉靖在那里。不敢怠慢,直接就朝着嘉靖所在位置过去了。
黄锦因为要侍奉嘉靖,所以是不可能跟着睡觉的,故而有时间四处张望。
抬头一眼就看见正在朝这边走过来的张锐,回头再一看嘉靖正在闭目养神,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睡着。
不过以黄锦对嘉靖的了解,这种时候嘉靖是需要让人叫醒自己的。
“主子,主子。”
黄锦用轻微的声音呼喊嘉靖。
嘉靖正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黄锦的喊声就应了一声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略带疑问的看向了黄锦。
“主子,张大人来了。”
嘉靖一听,明白过来,是张锐进来汇报情况了,这是锦衣卫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嘉靖倒也是习惯了。
嘉靖朝着黄锦眼睛看着的地方,望了一眼后,吩咐等会直接让张锐过来之后,就继续躺回躺椅闭目养神。
既然有了嘉靖的许可,张锐到了之后,就直接对着嘉靖行起了君臣大礼。
这时嘉靖也已经醒了过来,一下子翻身坐在了起来,笑道:“张指挥使来了啊,起来吧,说说京城这两天都有什么稀奇事吧。”
张锐还是先将一个本子递给了嘉靖,然后才开始讲起来昨天京城发生的要闻。
锦衣卫作为专业的情报机构,知道的事情非常多。他们连沈秋晚上的时候,与周文安和三位举人的宴会都查的清清楚楚。
经过张锐一阵简洁而又不简单的叙述,基本上把过去一天京城发生的诸多事情,都讲了一遍。
然而当张锐停下叙述之时,嘉靖看了一眼本子里记录的大致分类,然后不解的向张锐问道:“完啦?”
张锐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这看的嘉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嘉靖再次看了看手中张锐递上来的本子,上面罗列了刚刚张锐汇报过的事情大致词条。
而嘉靖之所以会问这话,完全是因为里面的有一条,京城新传言,张锐压根就没有讲。
故而非常认真的问道:“张指挥使,这个为什么没有讲?”
只见张锐略带犹豫的说道:“皇上,这传言有问题,所以臣不敢说。”
“哦,那你还是和朕说说吧,朕想知道。”
于是张锐将童谣内容慢慢说给了嘉靖。
等到张锐说完的时候,嘉靖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张锐试探性问道:“皇上,这条谣言的出处,臣还在命人彻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嘉靖已经明显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眼神飘忽不定的看向了远方。
就在张锐以为嘉靖的气压下去的时候,只见嘉靖一声虎吼,爆怒出声。
随即大手一挥,将旁边小方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一时间周围安静无比,只剩下碗碟破碎的声音。
“查,有什么好查的,这童谣说的难道不对吗?老匹夫们,欺朕年少。”
嘉靖一个人发着火,一个人生着气,没人敢接话。
片刻之后,嘉靖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暴怒不太好,所以朝着张锐与黄锦问道:“朕难道说的不对吗?”
在这件事情上,张锐与黄锦可不敢信口开河,也不敢就这么附和嘉靖。帝相不和,那可是会出乱子。
只见张锐跪地磕了一个响头之后,对嘉靖说道:“回皇上,朝中大人们虽然做事过分了些,但并无二心,我大明之权威依旧在皇上手中。还请皇上明察。”
张锐说完,黄锦也赶忙帮忙补充道:“张指挥使说的在理,朝中大人们自不是三马,而皇上也不是曹家无权天子。我大明天子岂是曹家半壁江山可以比拟的。”
嘉靖本在气头上,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这事给压制了下来。
嘉靖克制能力还是相当不错,几句开解之后,也就冷静下来。
有些事情稍加分析就能找出破绽。虽然这只是一段戏词,想不到那里去的人,也就只是当成一段故事在听。
嘉靖稳了稳神色之后,沉着问道:“张锐你有没有发现这事得蹊跷?”
张锐赶忙道:“臣,发现了。”
“那就说说吧。”
张锐一拱手道:“京城以前的流言,多是确有其事,自成其言。但是如今这两次的流言明显是人刻意为之。”
嘉靖闻言,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京城流言一直是锦衣卫关注的重点,以往流言都会经历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从形成到庞大到流行,都是有迹可循的,
然而如果一旦某一个流言,在极短时间内,走完这些步骤,那么只能说明是有人在推动这件事。
而这两次流言都符合这个骤起的原则,所以必然是两波人互相攻讦的手段。”
听到这里嘉靖好像明白了什么,表情开始放松了下来。起身走了两步,然后双手扶着栏杆,看着远处奉天门的地方,向张锐问道:“查清楚是那两伙人了吗?”
说到这里,嘉靖自己都露出了笑容。黄锦同样也是嘴角微翘,因为但凡知道这股暗流之下事情的人,都心知肚明是谁干的好事。
张锐模棱两可的回答道:“两次谣言都只是有些猜测,但是并无真凭实据,还需再查。”
嘉靖一听这话,也就没有在继续追问下去。
待到张锐走远之后,嘉靖才对着身后的黄锦说道:“张锐终究还是摇摆不定啊,锦衣卫何等手段,他怎么会不知道谣言起于何处?不过是想两不得罪罢了。”
黄锦也一叹道:“那这就是张指挥使自绝于皇上了,怨不得皇上了。”
黄锦最懂嘉靖心思,对于这种不肯全心全意倒向自己的人,一旦时机成熟,嘉靖不会在让他留在重要位置上,会被毫不留情的替换下去。
接着嘉靖转头看了黄锦一眼道:“你怎么看这两次流言?”
黄锦嘿嘿一笑:“皇上,这事其实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如今想要针对沈大人的会是那些人。
而能够第一时间做到反击,还反击这么漂亮的怕是也只有沈大人自己了吧。”
嘉靖笑了一笑,不置可否的那种笑。但是黄锦知道,自己应该是说对了。
嘉靖站了一会后,又对黄锦吩咐道:“沈秋一个人,对付这些人怕是不太容易,你去告诉张公公,让他多帮帮沈秋吧。”
——
夜幕降临之时,杨廷和府上的书房之中,首辅杨大人正在案桌前发愣。
看着眼前的这盏透明玻璃灯罩中那稳定跳跃,却没有晃动的火苗。
对面的杨廷仪,也是难得的一脸严肃。
片刻之后,杨廷仪开口说道:“这玻璃灯罩中的火苗,果然是稳定多了。”
杨廷仪闻言,眼皮朝上一翻,看了一眼杨廷和,然后又不情愿的将眼帘低垂了下去。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杨廷仪笑道:“怎么?今天这么安静,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杨廷仪露出一抹苦笑:“没想到沈秋这小子这么毒,我还能说什么?”
“你确定是沈秋?”杨廷和毫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除了他还能是谁?”杨廷仪回答的非常干脆。
“无凭无据,不要瞎说。”
“这还要什么凭据?就现在这些人,敢于做这事得也就只有他沈秋了。”
杨廷仪本来还想争辩两句,但是一想到自己大哥的性格,他一下子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想了想,杨廷仪也不解气,略带怒气的问道:“大哥,那你说该怎么办?”
杨廷和严肃道:“先把流言压下去,否则后果很严重。”
杨廷仪道:“已经让人去做了,明天应该就能看到效果了。”
“那你就先回去吧,如今只有等出头绪了才好,告诫你一句,不要轻举妄动。这个节骨眼上,你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事情的走向。”
想着来了一趟,居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杨廷仪有些不满的回答道:“好了,我又不傻,知道现在人家正等着我犯错呢。”
杨廷和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好,知道这一点就好。”
杨廷仪走了之后,杨廷和一个人还呆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每一个政治家都有自己敏锐的感知能力,一件事情发生之初,他们就能够通过自己的嗅觉,探察出这件事情的危害能有多大。
而且这种直觉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相当准确。
杨廷和明显感觉到这件事情会引发不小的波澜。
但是也并没有那么恐怖,不过心中那不安,却在一直跳动。
他不知道这些事情最后会是怎么一场波澜,流言的力量,在他杨廷和几十年的生涯中,已经充分见识过它的力量。
杀人于无形,败事于须臾,此便是流言。无隐无踪,不知道会在哪里出现,也不知道杀伤力会有多大。
即便身为首辅,他也没有办法将流言轻易压制下去。
动用官府力量固然快捷有效,但是带来的副作用,可能比流言本身造成的危害都要大。
就在这时,书房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书房们再次从外面打了开。
杨廷和一看见来人,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微笑:“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廷和长子杨慎。
只见杨慎神情严肃至极,进了书房就是给杨廷和行礼。
之后则是非常焦急的对杨廷和说道:“父亲,城里的流言听说了吗?”
杨廷和这才知道,杨慎也是为了这事来的,笑了笑道:“刚和你二叔聊了这事情。别担心,事情不是太大。”
杨慎可不是十多岁的小孩子,事情严不严重他还是非常清楚,所以表情未敢一丝松懈,依旧紧张万分的说道:“父亲,这哪里是什么小事啊,你这个位置被这种流言中伤,那可不是闹着玩得啊?身败名裂也不是没有可能得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