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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结(1 / 1)

三月末,从波士顿飞纽约的班机,搁在简廖面前的报纸上有数张唐雨萱和美国棒球新星一起看电影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举止极为亲密,看了一眼和他隔着一个位置坐着的霍莲煾,那些图片似乎没有干扰到他,他正闭着眼睛做闭目养神状。

在简廖的印象中霍莲煾是那种把事业看得比女人更重要的男人,起码他从来就不会让女人影响到他的工作效率,霍莲煾也有一股狠劲,这两者结合起来让他囤积财富速度惊人,上个礼拜,一些财经媒体人还纷纷表达出看好霍莲煾在明年可以挤进五十亿会员俱乐部。

一下飞机,霍莲煾就出席了他朋友的庆功会,庆祝他朋友公司在纽约证交所挂牌,霍莲煾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出席类似这样的庆功会,那些人在庆功会上分享资源,扩展人脉。

十一点半,简廖开车送霍莲煾回家,远远的简廖就看到霍莲煾家门口停着数十辆黑色轿车,几辆车竖着一字并开停在放在围墙外。

这样的状况看着有些诡异,简廖放慢了车速。

在霍莲煾的要求下简廖没有把车子直接开进车库里,刚刚停好车。

一直并开的车队中间的车车门打开了,陆续有身材魁梧的男人打开车门,最后从车里出来的人赫然是霍正楷。

霍莲煾的要求下简廖没有把车子直接开进车库里,刚刚停好车。

一直并开的车队中间的车车门打开了,陆续有身材魁梧的男人打开车门,最后从车里出来的人赫然是霍正楷。

怪不得这么大的阵仗,不久前,一些小道消息传出霍正楷因为私人上的事情和黑道组织结下恩怨,从现场车辆数字看这些小道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

对于霍正楷的到来霍莲煾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他径直打开车门,甚至于连看也没有看停在一边,一副想和他做深谈样子的霍正楷,就这样保持着以往的脚步频率从霍正楷面前走过。

抱着一大堆出差文件的简廖跟在霍莲煾身后走着,霍正楷语气难堪的叫了声“莲煾”,霍莲煾状若没有听见一样,本来想打招呼的简廖也只能低着头紧跟着霍莲煾的脚步。

后面传来了脚步身,三串脚步声踩在通往主宅大门的小径上,然后……

后面那道声音不是很大,但在这幽深的住宅区,以及这样一个美国人习惯早眠的周一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莲煾,韩棕死了。”

霍莲煾住的房子面积连同花园网球场还有游泳池加起来有近千坪,这近千坪面积被围在围墙里,围墙周遭种满橡树和梧桐,围墙和树木使得这里看起来幽闭森然,在这样氛围下那句“莲煾,韩棕死了”达到了让人汗毛竖立的效果。

简廖感觉到那个瞬间自己的触觉似乎特别灵敏:走在最前面的一只脚刚刚踩在地上,另外一只脚正在抬起间,那句话使得刚刚抬起的那只脚在空中逗留了片刻,再之后,缓缓落下,脚踩在用碎石铺成的小径上,从碎石缝隙偷偷钻出来的小草被压在脚板下,窸窸窣窣的。

走在前面的霍莲煾停下了脚步,走在中间的简廖也停下了脚步。

而走在后面的霍正楷移动着脚步来到霍莲煾面前,那脚步又沉又重和他的声音一样:

“韩棕死了,昨天晚上在东京出的车祸,今天中午院方宣布抢救无效。”

霍莲煾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周颂安订到了晚间八点半的航班,从上海到新加坡有差不多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介于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康桥的状态周颂安订了两张机票。

行程近半,万米高空上康桥问一直都坐在她身边,帮忙她处理行李托运手续,还有登机牌的他这样一句话:周颂安,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听得周颂安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那个瞬间他仿佛看到属于她的少女时代,少女时代的康桥是木讷的,木木的,崩崩的,很少说话,有时候说出来的也是不经思考,用康桥妈妈的话来说就是“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康桥呢,丑的东西不会赋予赞美,即使那个很丑的东西所拥有者是至高无上的人。

也是源于这样康桥很不得人喜欢,每次康桥一得罪人就会惹来她妈妈的一阵骂,话骂得很难听,久而久之,康桥开始了用沉默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大部分时间里那个女孩都是安静的,安静得……

安静得就像是一块木头啊。

偶尔,周颂安还曾经听见过霍莲煾管康桥叫做“木头”。

说完话的人也许是意识到她说的话不妥,低下头,说了一句“颂安,对不起。”

“没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周颂安在康桥少女时代最喜欢做的事情,做这样动作最初的意义是想传达类似于我们是很亲昵的朋友这样的讯息,久而久之,这样的动作变成了骨子里很偏执的一种习惯,而对于那位木讷女孩的怜悯也慢慢的转变成爱。

现在的康桥呢?

现在的康桥也早已经不见了少女时代的那种木讷呆然,也只有在偶尔间极度放松,心不在焉的状况下才会不经意流露出她的木头属性。

康桥的成长仿佛只是一个夏天,也仿佛是一个眨眼之间的事情,周颂安还记得那年夏天他在澳洲接到康桥打给他的一通电话,在电话里康桥和他说:周颂安,我结婚了。

周颂安接那通电话时正是深夜时间,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刻,“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继续睡觉,次日醒来,周颂安才知道他接的那通电话不是一个梦,也不是恶作剧电话,康桥真的结婚了!

康桥嫁给了大她七岁的韩棕,霍家和韩家是世交,韩棕为韩家次子。

确认康桥结婚消息之后,周颂安从澳洲飞到文莱,那天正是康桥结婚回门的日子,烈日炎炎盛夏,在以前他们常常会聊天分享音乐那方小小的天地里,他问她“为什么?”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周颂安也只不过是初夏离开,一个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他发誓娶的女孩变成了别人的妻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的回答,她说话的声音,还有她当时的脸部表情无一呈现着玩世不恭的姿态。

在她面前,他第一次做出属于男女间的那种告白。

“康桥,我喜欢你。”

“我知道。”

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知道了还……

“你喜欢我不代表我就要嫁给你,周颂安,其实在你心里也知道你配不上我,起码在财富这方面的比重上,所以,你迟迟不敢告诉我你喜欢我,我理解你,也谢谢你的喜欢,毕竟,得到一个男人的喜欢对于女人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那刻的康桥是那般的伶牙俐齿:“介于你对我的这份喜欢,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忘了我吧,去找适合你的女孩子,可以和你一起存钱买房买车的女孩子。”

离开时周颂安发誓会好好的记住康桥给他的那个忠告,找一个适合他的女孩子。

然,几个小时之后,周颂安就知道了这个夏天发生在康桥身上的事情。

属于康桥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发条呵,终于撑不下去了,“蹦”的一声,灵魂出窍逃出升天,有多痛苦有多压抑灵魂就要有多自由,有多剑拔弩张。

之后,周颂安辞掉了澳洲的工作,在一个月色极为柔美的夜晚给康桥打了一通电话,温柔的告诉她:康桥,如果觉得命运委屈了你想找人发点牢骚的话我会一直在。

她什么也没说就挂断电话。

周颂安在文莱找了一份工作,几个月过去,在一个礼拜天夜晚,周颂安终于听到了他所熟悉的脚步声出现来他宿舍的走廊上,停在他门前。

时间宛如大浪淘沙,最终,昔日木讷的少女变成了现在这个闭着眼睛坐在他身边的女人。

闭着眼睛的康桥睫毛淡淡的,眉形秀丽,白皙的皮肤,配上属于她眉宇间散发出来的那种淡然使得她就像是男孩子们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又远又近,在水一方。

但睁开眼睛的康桥又是另外一番样子,凝望着她的眼眸,透过她的眸光:嗯,那是一双写满故事的眼睛。

而现在,那双眼睛里又要新添上一桩故事:我的丈夫,不在了。

抵达新加坡时差不多凌晨两点左右时间,叫了一辆计程车周颂安陪着康桥回到韩家。

康桥很少会和周颂安说起她在韩家的事情,周颂安心里也隐隐约约猜到康桥在韩家的状况,事实证明了周颂安的猜想,康桥在韩家并不受欢迎,对于康桥的到来从韩家人乃至那些亲戚们,甚至于佣人都表示出了极为冷淡的态度。

而那位康桥称之为“嫂嫂”的女人似乎对陪着康桥出现在韩家的他更有兴趣。

大家族间为了利益勾心斗角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面对着那个女人的观察目光周颂安在心里苦笑。

而康桥似乎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搁放在一边那张被放大的黑白照片上,脸色越发苍白如鬼,那是韩棕的照片,鼻梁上架着眼镜带着浓浓的书卷味,一点也不像个商人。

往着那张照片靠近过去,缓缓伸手,眼看手指就要触到照片上的人,照片迅速被拿走,拿走照片的人正是韩棕的妹妹,三十多岁年纪,眉目凌厉,冷冷说着:康桥,你还是去休息一会,我们还要到日本接我哥哥回来。

一个小时之后,康桥前往东京。

周颂安住进韩家管家给他安排的房间,之前周颂安曾经提到自己已经让朋友给他订好酒店,被康桥称作为嫂嫂的女人难得说出了客气话“周先生,你住在这里吧,你是康桥的朋友,她现在需要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照顾。”

次日中午,韩棕的尸体被运回新加坡,韩家是新加坡望族之一,新加坡当地电视台对韩棕尸体抵达新加坡机场进行了转播报道:最先走出机舱的是韩佑,韩棕的父亲去世之后作为韩家的长子韩佑成为了韩家的当家人,在韩棕发生车祸的第一时间,韩佑就赶到东京。

走在韩佑身后的是作为韩棕妻子的康桥,康桥穿着丧服,左边发鬓别小小的白花,呈现在电视镜头的那张脸极为的木然。

在看这些画面时,周颂安听到坐在他身边两位的窃窃私语声,那两位是前来参加葬礼的中年女人,这两个中年女人在低声讨论康桥有没有哭?

她们从康桥和韩棕的妹妹嫂嫂的状态可以得出结论:康桥没有哭,倒是韩棕的嫂嫂和妹妹哭得眼睛红红的,那两双红红的眼睛就这样呈现在新加坡电视观众面前。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是忙碌的,韩家所有人都在为明天上午韩棕的哀悼会做准备:xx会长那边通知了没有?xx部长告知了没有?给xx董事会打电话了没有?韩家的当家人亲自给xx总理办公室打了电话,对方已经明确答复明天会派代表参加追悼仪式。

……

最后,就只剩下这么一个问题:霍正楷明天会不会出现?

在院方宣布韩棕抢救无效时,韩佑第一通电话不是打给康桥,而是打给了霍正楷,沉默了数十秒时间之后霍正楷给出了这样的回应“知道了”之后就没有再做出任何表态。

霍正楷一生叱咤风云,他唯一的污点也就是那个挺着大肚子住进霍家,叫做倪海棠的女人。

这个女人还为霍家带来了一个拖油瓶,这个拖油瓶就是康桥。

关于康桥,坊间存在两种版本:其中一个版本为霍正楷早已经和倪海棠勾搭上了,康桥是他们的孩子,另一个版本是康桥是倪海棠和别的男人生的,倪海棠被迫无奈间只能把康桥带回霍家。

在人们对这两个版本争论不休期间,霍正楷宣告他部分不动产以及他名下百分之五公司股份将会划分到康桥名下,这样一来就等同于他用另外一种方式向外界承认康桥是他的孩子。

之后,争论才逐渐平息。

但显然,霍正楷对于他的那个污点还耿耿于怀,康桥不受霍正楷待见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韩家在经过几轮推敲之后更倾向于霍正楷不会出席悼念仪式,但肯定会派出若干代表。

韩棕的尸体运回新加坡二十个小时之后,追悼仪式正式开始,追悼会现场庄严肃穆,来参加追悼仪式的人很多,韩家大门口车辆络绎不绝,长长的走道摆满了花圈挽联。

追悼仪式举行了约两个小时时间,周颂安作为康桥的朋友进入追悼会现场,和他进入现场的就寥寥几人,想必这样的寒酸场面看在那些人眼里就变成了:死者妻子的亲属用五根手指数绰绰有余,想必平日里头必然是一位寡淡的人。

那一刻,周颂安心里特别的心酸,应该把周颂玉也叫来,让周颂玉把她的那群朋友们也叫来,周颂玉可是朋友满天下,个个古道热肠。

行完礼,周颂安走到站在家属位置的康桥面前,抵达韩家之后,康桥唯一和他说的那句话是“我去接他回家了。”那句话还是当着管家的面说出来。

之后,他和她无任何接触,倒是偶尔从韩家亲戚口中听到类似于“那女人真的是铁石心肠,丈夫死了没有滴一滴眼泪。”这样的话。

此时此刻,周颂安唯一能和康桥说出的也只能是那句“节哀顺变”。

她低头回礼,低头间,周颂安看到了别在她鬓角的那朵小小的白花。

从追悼会现场离开之后周颂安被安排到宾客房间,庆幸的是从这里可以看到追悼会的部分角落,康桥站的位置正好处于他能看得见的地方。

追悼会临近结束,周颂安见到霍莲煾。

在黑暗森林里行走了很久的孩子完成了第一千次虔诚的祈祷之后,骑着马的年轻骑士从天而降,他用手中的宝剑划开了重重的霾和昼,光从宝剑划开的裂口中渗透了出来。

他背着光,光把他剪成了黑色的剪影,剪影修长声音温暖。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的黑骑士离开了。

那一刻,霍莲煾的出现就像是许久以前康桥口中描绘的那个骑着马用宝剑劈开黑暗的黑骑士。

透过玻璃窗看着霍莲煾一步步的走向康桥,莫名的,周颂安的心突了一下。

霍莲煾的出现从身边的几声“那是谁家的车队,排场可真大”开始,当时,周颂安和数十人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顺着那几个人的声音、目光、周颂安看到数十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韩家门口,开在最前面的是插着新加坡国旗的行政车,很显然行政车是用来给后面的车队开道的。

然后,周颂安就看到了霍莲煾,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装的霍莲煾从排场,到姿态都像是红毯秀最后压场的嘉宾。

他一副不急着进去的样子,直到韩佑出现在大门口,扣上西装纽扣,面对着来人淡淡点头致意,沉肩微微欠腰,伸出左手。

韩家当家人伸出双手,身体做四十五度弯腰倾斜。

谁强谁弱,一眼分明。

韩佑亲自把他从门口迎了进来。

那一刻,霍莲煾的出现让周颂安心里感觉到欣慰的,起码,他让康桥看起来没有那么势单力薄。

周颂安知道韩家已经把他们的律师请来了,一旦葬礼结束就是财产分割,有钱人向来忌讳夜长梦多,他们自然不会让那个叫做康桥的女人分走韩家的三分之一财产,可以想象到的是,关起门来从那些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霍莲煾向来不是那种好惹的人,这一点很早以前周颂安就深有体会。

新加坡是那种典型的热带气候,骤雨说来就来,约七八分钟的豪雨过后,阳光就迫不及待的探出云层。

韩家院落有不少年龄在十几年以上的热带树木,高大,翠绿,正午,日光穿过树木缝隙落在树下的那两个人身上。

垂直通往韩家主宅的棕油路上,韩佑走在前面,霍莲煾走在后面,从树木缝隙渗透下来的铺在霍莲煾身上,那日光把那人白色衬衫领口折射得又亮又透,像流着光的影像。

吸引得很多人都忍不住把目光胶在他身上,看着他沿着绿荫下的道路,台阶,一步步走向追悼会,看着他鞠躬,看着他在鞠躬之后侧过脸去。

当霍莲煾站在康桥面前时,莫名的,周颂安心突了一下,就好像有谁轻轻拍了他一下后脑勺一样。

然后,从中枢神经开始传达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安。

那个中午,康桥接到一通电话,在那通电话里有人叫着她的名字,说康桥,韩棕死了。

听完那句话之后她的脑子就开始浑浑噩噩了起来,之后她就像是一具提线木偶,没有思想身体跟随着那些人,那些声音,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

很多人来到她面前和她说“节哀顺变”她对每一个和她说节哀顺变的人回礼。

又有人来到她面前低声和她说“节哀顺变”,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声,听着有点熟悉的样子。

低头间她看到笔直的黑色西裤裤管盖在蓝灰色的皮鞋上,这个人没有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说完就离开,他停在她面前,为什么还不走呢?

头稍稍往上移动一点,康桥看到被包在黑色西裤下的那双腿又直又长。

她懒得再去抬头看这个人,这个人想必也和那些人一样,脸上的表情要么同情,要么默然,要么脸谱化。

她的眼皮又重又沉的,让她想想她都有多久时间没有睡觉了,她最近老是失眠,也不知道为什么的。

在思索间她的身体被动往前倾,她以为她是要昏倒了,其实不是,是有人把手搁在她后腰上,搁在她后腰的手就那么轻轻的一压。

身体被动往前倾,康桥的头搁在一个肩膀上,又厚又沉的眼皮就像是那种拉闸式的大门。

缓缓的,缓缓的,康桥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承载着她的头颅的肩膀是那么的舒服,舒服到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触碰到那个天鹅毛枕头。

睡惯了硬邦邦的木头枕头的她一听到那个软得就像是棉絮的一样的漂亮宝贝是收集天鹅羽毛制作而成时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就恨不得天快一点黑,那样她就可以把头亲密的靠在她的漂亮宝贝上了。

后来,康桥换了很多枕头,质量绝佳,价格不菲,可在她的心里最为柔软,最得她喜欢的是最初那个粉紫色的天鹅毛枕头。

外婆老是和年幼的她唠叨“我们的康桥和外婆一样是个死脑筋的人。”看来,老婆的唠叨是有些道理的。

此时此刻,她仿佛找回许久以前的那个粉紫色枕头,她的身体仿佛缩回了彼时间十来岁出头的那个躯壳,那个时候啊,烦恼也很多,可睡一觉之后烦恼就会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见,就像是那昨夜里头轻敲她窗的长风,渺无踪迹。

说不定……

说不定所有一切一切只是在一个夏日午后做的一个长梦,这个念想让她思想混沌,混沌间有人轻轻的咳了一声。

眼皮掀开,整个世界只有黑白两色,站直身体,倒退一步,那张面孔就这样猝不及防间落入眼帘。

眼前的这张面孔和昔日的那张面孔交叉重叠,精致到极致的眉和目,悦人到让人在心里忍不住怀疑着:这世界居然有如此好看的一张脸。

就那样呆呆的瞅着那张脸。

在这一刻历史被复制,康桥第一次见到霍莲煾时是舍不得把眼睛移开的,她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真的有这么漂亮的男孩。

贪恋美丽的事物据说是一种天性,一秒过去还想再看一秒。

然后,妈妈伸出手狠狠的拧了她一把,说出类似于“脸都给你丢尽了”这样的话,她赶紧低下头,看着那个漂亮男孩穿的外国皮鞋从面前经过。

男孩后面跟着一大堆人,那些人手上提着是漂亮男孩的行李箱,他带回来的东西可真多,有差不多十箱左右。

穿金戴银的妈妈拉着小豆丁的手蹭蹭上前,用听起来就像是良家妇女的温柔声音叫了一声“莲煾。”

那声之后妈妈又说了一句话,当时日头黄黄的。

从久远的记忆里头飘过来的声音一下子撕开了那个黄黄的世界。

眼前世界一片清明,在那个黑白世界里韩棕正在看着她,戴着眼镜,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商人。

从十二岁到现在的二十九岁间,康桥一共参加了了四场葬礼,排名依次是:外婆、妈妈、弟弟、现在是——

丈夫。

目光从韩棕的照片拉回到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霍莲煾!

康桥有很多个年头没有见到霍莲煾了。

手垂落前面,说了一句“你来了。”

“嗯。”淡淡回应着,声音倒是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见得多亲近但也不疏离。

蓝灰色皮鞋移动到了韩佑那里,康桥垂下头,目不斜视,几分钟过去,又有新的人进来。

被打在窗户上的雨声惊醒之后康桥就再也睡不着了,呆坐在床前看着她和韩棕结婚时的婚纱照。

照片上他们都穿白色礼服,她整张脸都被白色头纱覆盖住看不清表情,他紧紧挨着她站着,脸上表情无喜无忧,怎么看她和他都不像是夫妻。

整个房间里除了这张婚纱照再无其他照片,这是康桥和韩棕的卧室,由于女主人长期不在的关系,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单身男人住的房间。

康桥和韩棕的结合与爱情无关,遭遇了背叛她在某一个时刻需要一个避风的港湾躲起来舔伤,多年沉浸在失去女友的伤痛中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他需要一个不爱他的妻子,也就几分钟时间他们就决定走在一起了。

筹集婚礼,宣布婚讯到完成婚礼也只不过是三天时间,那些人用“零售业巨头千金和物流世家次子闪婚”来形容那段婚姻。

韩家在上海有分公司,康桥和韩棕结婚的第三年韩棕被分配到上海分公司,她也跟着韩棕离开新加坡前往上海,康桥在上海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一年之后,韩棕回到新加坡上班,而她以工作室为由一直留在上海,最初几年她还配合他每年农历春节时回新加坡,最近两年她连回新加坡都懒了,对于她的懒病韩棕也没有说什么。

落在凌晨时分的雨下了有差不多十分钟左右,雨停之后周遭更为安静了,是那种毫无生气的静寂。

韩家祖籍是福建,韩棕的葬礼也依照福建的习俗,明天韩棕的尸体将会被进行火化处理,处理完之后就是下葬,也就是习俗中的“入土为安。”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此人,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上再无此人。

穿上外套,康桥离开房间。

守灵的是韩家老佣人,康桥进来时他正在打瞌睡,老佣人离开之后整个灵堂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康桥在韩棕的照片前站了一会之后拉来一把椅子,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照片里的人,很亲近但也很陌生。

康桥最后一次见韩棕是在上海,晚上八点来次日八点离开,那天她给他做了早餐,他把她给他做的早餐吃得干干净净的。

他开口和她说“康桥,送我到机场”。

康桥开车把韩棕送到机场,还没有到登机时间,他又和她说“康桥,陪我一会”,在她陪着他的小会时间里他就一直在瞅着她,瞅完了又用手来触摸她的脸,在“避开”和“不避开”间她选择了前者。

他的手指从她头发滑落到她脸颊上,指尖轻轻的刮擦着,声音听着就像是在叹息,叹息着说着“你都不会想把我臭骂一顿吗?”

韩棕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可她瞒着他做的那些事情也好不到那里去,所以,她觉得没有把他臭骂一顿的资格。

那天,她回给他的话是“韩棕,我们都是成年人。”

她话里头所传达的再明确不过,他听完了之后还是叹息,那缕叹息又悠又远,此时此刻,那叹息的气息仿佛穿越过了时空,她的手指占到那缕叹息气息,温温的暖暖的,宛如慈爱的长兄。

那一滴泪水就这样滑落了下来,这是康桥第一次为韩棕落下的泪水,隔着一层浮光她看到照片里那个人的目光透过镜片安静的注视着她,就像那天在机场时他瞅着她的模样。

这个人没有了,就像另外的三个人一样没有了,不再了。

那一刻,泪水倾盆。

离开时天边透露出微弱的亮光,那些亮光和着庭院深处幽幽的灯光铺设在用白色水泥切成的小径上。

康桥走在小径上,即将拐过那个弯道时,一个声音来自于左侧:

“你还真的把一位痛失另外一半悲痛欲绝的女人形象扮演得惟妙惟,不知道真相的人一定在心里想着,嗯,他们一定是一对恩爱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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