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雕花窗棂中撒进来,在地板上交汇出一幅光与影的艺术画。沐浴在明亮光线下的清雅不失富贵的家具,整洁添花的摆设,香炉上袅袅的白烟,垂首站立的丫头,和斜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的男人。
男人穿着宽松的对襟唐装,柳柒底色,绣着同色的柳叶花纹,头发是时下旧族流行的半长披肩发,但是却不是中分,全部的头发都往后梳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
修剪得当的眉毛,长而有神的眼睛,鼻若悬胆,唇不点而朱。握着书本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泛着莹莹的光。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个俊秀的美男子。
外间的门帘被掀起,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走进来,只见她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只别了一根简洁的玉簪,除了耳朵上的一对金珠耳钉,手上戴着一支银手镯,身上再没有别的装饰物,衣服也是稳重的枣红色。行动矫捷轻便,进门后目不斜视。一望便知这是一位严谨无趣的妇人,一位尽职尽责的管家妇人。“少爷,二管家说有事向你禀报,现在在廊下候着呢。”曾妈站在圆弧隔断拱门外对男人说。
“让他进来吧。”顾心钺说,眼睛并没有离开书本。
曾妈下去,不一会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穿着黑色长袍,站在圆弧拱门外弯腰,“给太太请安。”
顾心钺淡然的翻过一页书,室内待着的两个丫头中年纪大的黛眉开口说,“二管家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老爷的小厮送回来一位戏子,老夫人让我来问太太该怎么安置?”二管家说。说起来他也是大管家之下的第一人,在其它主人面前也有些脸面。偏偏就在这位新太太面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被如此轻待,也不敢生出一分怨愤之心来。
“旺财可有说是什么来由?”顾心钺问道。
“什么?”二管家有点不明白,“就是回春楼的戏子,应该不是头牌,没听说过。年纪不大。”
顾心钺微不可及的轻叹一口气。
黛眉朝紫葛使个颜色,紫葛退出屋外,对坐在廊下的小厮花青说,“快去看旺财在哪候着,少爷要找他问话。”
“知道了。”花青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身穿土褐色小厮衣的少年进来。
“紫葛姐姐。”旺财笑着喊道。
“行了,跟我走吧。”紫葛看了他一眼见他仪容整洁并无失礼处便说。
两人进了屋,旺财识相的站在二管家身后给顾心钺请安,“小的旺财给太太请安。”
“旺财,老爷让你送回来一个戏子?”黛眉替顾心钺问道。
“老爷今天和财庄的章老板去回春楼看戏,章老板有个相好的在回春楼唱戏,唱到中场的时候带了师弟过来给老板们敬茶,也不知道中间章老板说了什么,老爷就让我领着他回来了。”旺财老实的回话说。
“兴盛财庄?”顾心钺问,“是大章还是小章?”
“是兴盛财庄的小章老板。”旺财说,“小章老板这次出来坐的是西洋车,从前他出门都是坐的马车。小的听他们家的司机闲谈,好像大章老板病的还挺严重的。”
顾心钺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扯了嘴角露出一个转瞬而逝的微笑,“行了,我知道了。就把他安置在水云天,安排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厮去伺候他。饮食用度照一等丫鬟的份例。”这话是对二管家说的。
“是。”二管家点头应是,又询问顾心钺,“要不要让他来给太太磕个头。”
顾心钺总算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短暂的撇了一眼二管家,就这不轻不重的一撇,二管家顿时觉得背后冷汗都淌成水了,连忙不住的弯腰认错说,“是我说错话了,他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叫到太太面前来还怕污了太太的眼。”
“没事就出去吧。”顾心钺翻了一页书。注意力又放到书本上。
紫葛送二管家和旺财出去,旺财走在后头,紫葛偷偷给他递了一个小荷包,“这是太太赏你话回的好。”
“谢太太赏,谢紫葛姐姐。”旺财小声说。
出了顾心钺所在的锦绣园,过一道回廊,见回身看不见锦绣园了,二管家才敢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额头的汗,“你小子不地道啊,踩着我往上爬呢。跟我说的简单,在太太跟前你倒是说的详细。怎么,见在老爷跟前出不了头,就想着来巴着太太?”二管家对旺财说,“趁早省省,太太身边都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心腹,还能用你这个毛头小子?”
“叔叔冤枉我了。”旺财叫屈说,“叔叔你没问我,我怎么知道哪些当说哪些不当说。在太太面前,我那是紧张的。已经不能分辨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股脑就全都说了。”
旺财从兜里拿出紫葛给他的荷包,“这是太太赏的,叔叔接着,算是我一点小小的孝敬。”
“行了。”二管家把旺财的手推回去,“我要是收了你这点赏银,回头你那娘还不得把我房间屋顶闹翻。太太赏你的你就收了。只求啊下次有什么事,你也一股脑的都告诉我,让我不至于在主子面前丢脸,我就谢谢你呢。”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汇报的仔仔细细。”旺财说。
曾妈让黛眉开了窗户,把香炉端出去熄了,“这亡国灭家才多久的事,现在又是一片歌舞升平。爷们儿也有兴致捧戏子姐儿了。”曾妈碎碎念道。
“暖风吹得人欲醉,直把京都当旧都。”端着点心进来的银朱正好听到曾妈这句话,就调皮的回道。“可是少爷,明明就是一个地方啊。”银朱问顾心钺说。
“虽然是一个地方,可是旧都曾经是王朝的帝都,而现在京都只是群雄割据的一个州而已。”顾心钺看著书淡淡的说。
“少爷,休息一下吧。”曾妈对顾心钺说。
顾心钺放下手里的书,捏捏鼻梁,“什么时候了?”
“快晌午了。”曾妈说,“姑爷今天不回来吃中饭,老太太说让在自己房里吃,丁香今天买了牛肉,少爷想怎么吃?”
“不拘什么菜式,多点辣椒就行。”顾心钺说。“做点一口酥,我晚上去吃饭前吃几块填肚子。”
“少爷,你得少吃点辣椒。”曾妈说,随即话风一转帮着说,“这家的厨子做菜酱油也放的太多了,好像什么菜多放点酱油就是道好菜似的。我在边上看着就吃不下,真委屈少爷了。我让丁香卤点牛肉,晚上回来做个牛肉面做宵夜怎么样?”
“如果那个讨厌鬼不跟着回来,就吃这个。”顾心钺说。
“少爷,你真不打算和姑爷同房了?”曾妈劝说道,“既然都嫁了。”
“此事暂且不议。”顾心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