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出去——”声音仍旧冷静无澜,却透着掌控一切的力道,他不仅在命令自己的下属,也在命令我的。
司氏的几个助理已经纷纷领命退出了会议室,我身旁的助理看了看我,一时踌躇不决。
“现在。”司天浙稳稳补上这两个字,蓦地加深了力度,如同最后的警告。
一干助理为难地看着仍旧伫立不作任何反应的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司天浙,想是他凌厉的气场令人无端生畏,他们稍作迟疑,便也听话地退了出去。
独处。
——一室窒息般的压抑,以及我与他。
即使看不到,我仍旧惊觉了身后渐近的气息,立时间好似背对着整个世界。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反击——这是再次入主弗克明斯家族之后我所明白的最深刻的道理。
我硬着头皮转过身,尽力展开得体的微笑,“司总裁还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不必如此……”
彼时,他已走到我面前,与我的身体近到无法再近的最后一步间距时,他竟未曾停顿,执意向前跨出。
我的心被他搅乱,慌忙后退。
视线交错,他瞥到我戴着戒指的左手,目光不可捕捉地暗了一暗,脚步居然停下来。
原来,他果真是在乎的。
这种在乎,竟可扰乱他的行为。
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感激起这该死的戒指来。
可惜,他给予这场相处的仍是毫无表情的面色,甚至于这不应算作相处,而是我们不知如何喊停的彼此折磨。
蓦地,听闻他抿紧的薄逸唇线中沉沉吐出三个字,“海蓝色。”
我错愕。
瞬眸看去,他眼底的漠然封冻着空气,隔绝一切窥探。终于有这么一天,他也对我祭出了喜怒深敛于内的姿态,用淡漠堆叠起我们之间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即便是相识之初他对我试探怀疑时,都不曾令我感受过。
“海蓝色代表,深爱的人。”他道,语调是令人把握不住的空寂。
我胸腔一窒,紧接涌上撕扯般猛烈而至的痛楚。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颜色?”
“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海蓝色吧。”
“……这刚巧也是我的答案。在我心里,你也是海蓝色的。”
原来,海蓝色代表着这样的深意。
司天浙,你果真在乎至此,竟会为了我的一个回答,而去费心找寻答案么?
只是这见鬼的心理测试,你何其准确,准确到,因为这个该死的答案让我此刻的心被狠狠揉作一团。可痛楚夹杂着的,分明是隐隐的欣喜和释然。
唇角溢出微笑,苦甜参半。
我垂眸,眼睑低下,强迫自己将理解力转移到微抬的左手。
深海样的矢车菊蓝宝石在不着血色的中指上闪着浓郁深沉、梦幻迷人的色泽。
Memory。
为何要取这样劫数一般的名字,成为我恒久煎熬折磨的根源。
“你说这个啊……”我转而挂上不甚在意的微笑,“是我哥选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付清羽!”他终于隐忍不下,言语间溢出蓬勃的怒意,双手甚至捉住了我的肩膀,一个用力,将我抵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关节与墙壁的碰撞,很痛。我蹙了下眉,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他灼烧般的视线炙烤着我,一字一句狠狠道:“收起你拙劣的伪装,你不可能听不出我说的是那天的心理测试题!”
未错过他眉间一闪而没的痛楚,我暗暗攥紧了指节,指甲深陷在掌心,笑意却极为从容,“心理测试往往有偏差,司总裁这样当真,何必呢?”
擭住我肩膀的力道收紧了几分,他唇边扯开冷然的愠意,“很好,有偏差是么,那你喜欢佐西?”
我点头,平静至极,“很显然。”
“那么,那一晚呢?”他声线起伏,眼中仿佛汇集着暗涌激流,“你让我过去,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还爱着佐西?”
我感觉自己快要站立不住。
拼着所剩无几的气力,我堆展开轻缓微笑,“很意外么?司总裁记性还真是差啊,我从小就喜欢我哥,迷恋至深,你难道不记得么?没错,即使,这中间是有些小插曲,但是潜藏心底最初的爱是无法磨灭的,你不了解他对于我的意义,是他将我带出年幼无助的孤独里,亲手给予我一切光芒……我挚爱钢琴、执着于一首曲子、拥有水晶一样纯净璀璨的人生、可以在耀眼的光环下恣意地生活,这些都是因为他,他曾是我唯一追逐的亮光,是我从小到大最想要靠近却不可企及的美好……”
我压住声音中的颤抖,竭力对上他冰寒的视线,胸腔里滴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记得在瑞士阿尔卑斯山上看雪景的那一晚么,我堆的那只冰雪星星,却没有告诉你含义,你知道么?是一个人的眼睛。”
他神情倏然变了变,蓦然令我想起那夜他注视陷在雪中的星星,目光中一瞬而起的复杂。
如此,或许更加有可信度了吧。
“曾经的我,即使全世界的光彩都在自己手中,可唯独得不到的,是他的注视。他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澄亮,恒久到令我瞩目,却又深刻着相同的渺远和疏离。可那时,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并不在我……我说过,我曾堆过无数颗冰雪星星,因为我真的想要他明亮的眼睛中只有我的光芒,我时常在想,自己的身影倘若能映进那样的眼瞳里哪怕片刻,都是幸福无比的。”深吸一口气,在他深默着痛楚的眼眸里,我索性狠得彻底,“我由始至终追逐着那抹视线,很久很久。现在,我确信他的眼中终究只存在我一个人,我怎么还会放弃这颗曾经那么渴望却采摘不到的星星呢?”
不知不觉间,肩上的禁锢渐渐松了力道,身体的疼痛消减,取而代之的是心灵里极涌而来、万般无止的扯痛。
他注视我,手臂慢慢撤了下来,在这番话之后,他目光现出一种不确定的陌生感,复杂莫测,仿佛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并非一个熟悉的人。不,我开始害怕,甚至期盼他哪怕冷酷或烈焰般的反应,也不要这种仿佛从未将我看懂的伤痛和落寞。
我明白,我做到了,将自己完完全全同他的世界隔绝。
彼此再无牵累。
可是,不论我再怎么压抑自己,他眼底流露的那一瞬疼痛,我心中所有的坚持便顷刻间被他所掌控,我不知该退到哪里,倘若再多待一秒,自己恐怕再也逃离不得了。
我压下喉间发涩的疼,“司总裁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很忙,再会。”
趁他不作反应,我向门口走去,一步一步撕开我与他之间的关联,封上不可消融的冰层。
在我即将跨出门的当口,会议室大门骤然被身侧袭来的手臂猛力砸上,伴随着震撼的声响,橡木大门在我眼前紧闭,形成一道阻隔外界的坚固屏障。
而逼近我身前的人,他只手撑住阖严的屋门,将我封锁在他囚禁的世界里,除了他的气息、他的情绪,不准我感知其他一丝一毫。
我紧紧扣住身后的房门,以防自己发颤的身体摔下去。
此刻的他危险而狠鸷,暗红的眼底压抑着吞噬般的侵略感,“我不允许你这样叫我。”
肩背抵住房门作为唯一的支撑,我感到自己退无可退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然而他的迫近丝毫无减,身躯俯下隔绝我得以呼吸的空气,薄削的唇边字字决戾,“听见了么?我不准你这样称呼我!”
有一瞬,我竟觉得他会把我拆成碎片。
拆碎也好,我便无需背负这不肯予我片刻喘息的仇恨和思念过活,每分每秒伪装隐忍痛不欲生。
可是,为什么,你还不动手?
‘有时候,真想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可有时候,却又直想把你隔绝在透明水晶里,连自己都不舍触碰,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痛苦地蹙眉,不,不要再逼我回忆了,司天浙,你不知道,不受控制地回忆着你曾经讲过的字字句句对我而言是多么承受不起的惩罚。
一直都在羁绊纠缠束缚下逃脱不得,可现在,你才是我的羁绊。
何时起,你给我的羁绊已然深至如此,我一世难逃。
可笑么?自负随性、淡漠到仿佛什么都不能真正走进自己心里的付清羽,竟如此轻易地被你掌控了我的心。
恒久。
他终于侧身一步,只手拽开紧闭的屋门,似乎并不愿再看我一眼,决然离去。
激烈的灼烧感倏然消退,余韵开始冰冷。我无需再撑下去,倚着木门缓缓滑坐在地,几经隐忍的泪水仿佛难以承受之重,渐次砸下,落进衣物,而又转瞬湮灭。
我曲起双腿,环住手臂将自己抱紧,面颊埋进膝盖,低泣无声。
面上似乎还停留着他灼热的视线,是我此刻唯一可以握紧的温度。
*
夜晚,佐西带我来到一家半露天式的顶楼餐厅。
格调高贵、琴丝飘扬,诺大的厅内荡进了天际的星光,想是他的安排,周围并无一个人。
尤其,视线在窗口稍搁,便可观赏到泰晤士河灯影摇曳的景象,此情此景,当我踏足其中的第一步,已心醉不已。
餐后,侍者将香槟满杯。
“Cheers。”佐西举杯,冲我遥遥一敬。
我并不作反应,漫视杯中液体错落的光影,微微失神,“庆祝,为什么?”
他轻笑,不紧不慢道:“留织今天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司氏的合同,不是很值得庆贺的一件事么?”
他刻意咬重了“轻而易举”四个字,我的心一拧。(未完待续。)